能做到巡閱使的位置,那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陳子錕這話什么意思,孫傳芳和齊燮元心里明鏡似的,上海是個香餑餑,但哪一方也不能單獨吞下來,要么三家均分,要么付出代價來交換,總之誰也不能白跑一趟。
如今三巨頭中,齊燮元的力量最為強大,他是蘇皖贛巡閱使,手下十幾萬大軍,而孫傳芳剛吞并了浙江,還沒來得及消化,只有一師七旅的兵力,陳子錕和孫傳芳情況類似,剛吃下江東省,督辦的位置還沒坐熱,麾下號稱七萬大軍,但只是賬面數字,其中一大半是吃空額的,真實還沒仔細統計過,估計不會超過四萬。
孫傳芳是北洋名將,陳子錕更是直系后起之秀,兩人的軍隊戰斗力很強,這就抵消了兵力方面的劣勢,三方基本旗鼓相當,如果三方中其中任何兩方結盟,那第三人就必敗無疑。
三足鼎立的局勢很是耐人尋味,九亭古鎮的前敵軍事會議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協議,只是互相摸了個底而已。
從酒樓出來,天色已晚,陳子錕帶著衛隊返回駐地,途經一座小鎮,但見斷壁殘垣,余煙裊裊,一只喪家犬在廢墟前嗚嗚的哀鳴著,蕭條慘淡,哪有江南富庶小鎮的樣子。
陳子錕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心中凄然,回頭對趙玉峰道:“擬一道命令,各旅團組建執法隊,有騷擾百姓者,嚴懲不貸。”
正說著,前面幾個軍人從院落里出來,說說笑笑,軍裝前襟敞開著,帽子歪戴,看不出是哪部分的兵。
當兵的私入民宅,非奸即盜,陳子錕當即喝令:“拿下!”
衛隊一擁而上,將那幾個兵痞綁了起來,趙玉峰進了院子沒半分鐘就捂著鼻子出來了,表情很是古怪:“大帥,您千萬別進去。”
陳子錕已經聞到了血腥味,翻身下馬走進院子,只見房門大開,一個老嫗倒斃在門口,臥室床上躺著一具的女尸,怒目圓睜,開膛破肚,顯然是剛被殺死的,屋里柜子抽屜翻得亂七八糟,一點值錢的也沒剩下。
回到院門口,那幾個兵痞已經跪在地上求饒了,陳子錕一擺手:“槍斃!”
趙玉峰指揮衛隊將兵痞拉到墻角正要執行,忽然遠處過來一群人,為首者大喊道:“住手!”
陳子錕示意趙玉峰暫停,等那幫人走過來問道:“你們誰最大?”
這一群大兵中軍銜最高的是個中校,看見陳子錕的中將金肩章趕緊立正敬禮:“小的是江蘇陸軍第七十六混成旅的。”
陳子錕指著墻角的兵痞道:“這是你的部下?”
中校囁嚅道:“是…小的們不懂事,沖撞了大帥,還請大帥饒他們狗命。”
陳子錕道:“天色已晚,你們不回營,在外面亂逛什么?”
中校道:“奉了上司命令,執行軍務。”
忽然隊伍里面傳出幾聲怪叫,好像被塞住嘴的人發出的掙扎聲,大兵們臉色很不正常,似乎在遮掩著什么。
陳子錕道:“全部拿下。”
衛隊扇面包圍過來,手提機槍齊刷刷舉起,一小隊江蘇軍當即繳械投降,從隊伍中搜出一個蒙著軍裝的當地女子來,年約十六七歲,生的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這就是你們執行的軍務?你上司叫什么名字?”陳子錕冷冷問道。
事情敗露,中校倒光棍起來,梗著脖子道:“我們江蘇陸軍自有齊大帥管轄,您還是管好自己的部下吧。”
陳子錕道:“把那幾個殺人犯槍斃了,這幾個人綁起來送撫帥中軍,小丫頭送回家去。”
趙玉峰道:“這小丫頭生的水靈,不如…”話沒說完,便被陳子錕利刃一般的目光堵了回去,“我是說,放回家保不齊又被別人搶去。”
陳子錕道:“那就在她家門口放兩個哨兵。”
趙玉峰道:“大帥仁慈,可是咱們護得了幾家人?”
陳子錕嘆道:“護得一家是一家,畢竟這場兵災我也有份。”
身后一陣槍聲,兵痞們東倒西歪躺在血泊中。
回到營地,陳子錕看到幾十個士兵圍在一處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什么,手里都拿著五花八門的民用物品,緞子衣服,長袍馬褂,鍋碗瓢盆、燭臺燈籠,甚至還有幾本線裝古書。
陳子錕勃然大怒,下令將這些士兵全部綁了,立即槍斃。
士兵們跪了一地,磕頭求饒,陳子錕不為所動,揮手道:“我早說過,不許禍害老百姓,你們就是不聽,現在求饒也晚了。”
這些兵是第七混成旅的人馬,陳壽的部下,陳子錕的嫡系,軍紀尚且如此,別的部隊更加可想而知,想到江蘇軍那個中校譏諷的話語,陳子錕心中刺痛,更加震怒。
軍官們紛紛為士兵求饒,辯解說他們不過是看見沒人的屋子就進去拿了些東西而已,沒殺人,沒放火,沒糟蹋女人,這點財物也不值幾個錢,槍斃了未免太過嚴苛。
旅長陳壽也趕來向陳子錕請罪,聲淚俱下,愿以自己身家性命擔保這些兄弟,陳子錕這才恨恨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算是丟在大街上的東西也不能撿,這些害群之馬,統統拉下去打軍棍,每人五十!”
執法隊氣勢洶洶的將這些兵拖下去痛打,慘叫聲不絕于耳,陳子錕的心情卻并未好轉,腦海中浮現出北京南苑兵營內的一幅幅景象。
“假若是馮煥章的部隊在此,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陳子錕暗想。
趙玉峰來報:“大帥,孫傳芳派人來見。”說著遞上一張名片。
陳子錕看看名片,上面印著“陳儀”的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儒雅中年便裝男子走進了陳子錕的指揮部。
“紹興陳儀,拜見昆帥。”男子笑語盈盈,風度不凡。
“陳先生請坐,來人,看茶。”陳子錕很客氣,此時他已經想起曾經聽閻肅提起過此人,陳儀,字公俠,紹興人氏,曾東渡日本留學士官學校炮科,武昌起義后,曾任浙江都督府軍政司司長,算得上是浙江的名士了。
落座后,陳儀道:“其實我和昆帥的經歷頗為相似呢。”
陳子錕道:“有意思,不妨說來聽聽。”
陳儀道:“光緒三十三年,我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民國十二年,昆帥也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我在日本陸軍大學留過學,昆帥在美國西點軍校念過書,是不是有些相似?”
陳子錕哈哈大笑:“果然如此。”
簡短幾句話,距離感迅速拉近,陳儀問道:“適才看到士兵在挨打,不知道犯了什么罪過?”
陳子錕道:“搶劫民財。”
陳儀道:“昆帥治軍嚴禁,令人欽佩,上海周邊,兵禍連綿,盧永祥的兵退卻的時候大肆劫掠一番,撫帥麾下的部隊又洗劫一遍,百姓生靈涂炭,苦不堪言,松江這邊還算是好的,聽說嘉定、青浦一帶十室九空啊。”
陳子錕嘆道:“我正準備明日和兩位大帥會晤,商討組建聯合執法隊事宜,狠狠殺幾個害群之馬,以儆效尤。”
陳儀道:“馨帥果然沒有看錯人,昆帥所部乃仁義之師,上海若在您治下,定然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陳子錕道:“馨帥的意思是?”
陳儀笑了笑,將臉伸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馨帥剛吃下浙江,立足未穩,心有余力不足,卻又不甘心上海被撫帥一個人占了,所以愿助昆帥一臂之力,奪取上海!”
陳子錕瞳孔收縮了一下,道:“馨帥打算怎么幫我?”
陳儀道:“馨帥支援您十萬發子彈,五千發炮彈,麾下一師七旅軍隊,唯昆帥馬首是瞻。”
陳子錕盯著陳儀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孫傳芳真這么說?”
陳儀認真的點點頭:“君子一言。”
陳子錕笑道:“我看是兵不厭詐吧,孫傳芳自己想要上海,又不想和齊燮元開戰,就慫恿我和撫帥火并,他坐收漁人之利,都說馨帥狡黠過人,果然不虛,可惜我陳子錕也不傻,他孫傳芳立足未穩,我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吃下一個江東省,撐的我肚子疼,這樣吧,我支持馨帥五十萬發子彈,讓他和齊燮元打吧。”
陳儀臉色有些尷尬:“昆帥何出此言,馨帥乃是一片好心。”
想到一片焦土的村落,陳子錕忽然焦躁郁悶起來,也懶得用外交辭令了一拍桌子,聲音提高了八度:“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就是不想再打仗,不想再糟踐老百姓了,孫傳芳愿意和齊燮元怎么打就怎么打,老子兩不相幫,不管誰占上海,該給老子那份軍費一分都不能少!就這樣,送客!”
陳儀被他突然爆發驚呆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聽到送客倆字之后忽然站起,一躬到底:“陳儀替江南百姓感謝昆帥。”
陳子錕擺手讓聞訊進來的護兵出去了,深吸一口氣道:“陳先生,我不是沖您發火,實在是不忍黎民受苦。”
陳儀坦然道:“昆帥高義,陳某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我這次確實是替馨帥做說客來的,所圖您都明白,既然您不想再打,馨帥也不勉強,咱們把上海讓給齊撫帥便是,只是這價錢可得好好談談,我有一計獻于昆帥,事成之后,您手里的籌碼可就多了。”
陳子錕道:“愿聞其詳。”
陳儀探頭過來低語幾句,陳子錕道:“好計,多謝陳先生。”
“那我就告辭了。”陳儀一拱手,飄然而去。
過了一會兒,副官來報,齊燮元派人來訪。
來的是江蘇陸軍的參謀長劉玉柯,身后跟著幾個護兵,端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面蒙著紅布,來到陳子錕面前,揭開紅布,露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撫帥送來的禮物好特別”
劉玉柯道:“這是昆帥派人押來的害群之馬,已經被撫帥下令斬首了。”
陳子錕掃了一眼,果然是那個帶隊強搶民女的中校的腦袋,看來齊燮元為了邀買人心好真下血本。
“劉參謀長所來,想必不單單是送腦袋的吧?”陳子錕道。
劉玉柯道:“撫帥說了,打敗孫傳芳,上海咱們一家一半,只要昆帥這邊動兵,撫帥定然全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