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煙土的事情,已經是深夜了,外面傳來犬吠聲,沉重的鐵門吱吱響著推開,兩輛汽車慢慢駛入,是鑒冰和姚依蕾看完電影逛完街回來了。
由于名分未定,至今陳子錕都是單獨就寢的,只不過兩位準夫人經常半夜跑過來串門而已,前半夜的時候,姚依蕾穿著睡衣跑到陳子錕的房間,哭喪著臉說睡不著,因為見到了嚇人的東西。
陳子錕就問她看見什么人,姚依蕾說:“李耀廷家里養了好多惡犬你知道么?”
“哦,是德國狼犬,我知道。”
“可是,你知道它們吃什么么?”姚依蕾一臉的恐懼。
“什么?”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什么。
“我看到兩頭狗在啃一截東西,上面有個戒指…”
果然,李耀廷說的拖出去喂狗并不是嚇唬人,而是真正的拿人肉喂狗。
“我怕…”姚依蕾直往陳子錕懷里鉆。
“那就睡這兒吧。”陳子錕拍拍身邊的空地。
后半夜,鑒冰也跑了過來,見到姚依蕾已經捷足先登,卻并不吃醋,而是徑直竄到床上,拿毛毯捂住了頭,牙齒打顫道:“嚇死我了。”
陳子錕道:“怎么了?”
“我夢到冰兒了,她滿臉是血,說自己死的慘呢。”鑒冰不住的顫抖,臉色灰白,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陳子錕狐疑道。
“嗯,我聽李府下人說,冰兒和一個唱戲的小生有一腿,被李耀廷發現后活活打死了,死的時候一頭一臉的血,和我夢到的一樣,她她她,她不會來找我吧。”
陳子錕道:“是你多心了,不過是個夢而已,就算冰兒真的死了,也不會有鬼魂的,因為鬼也怕惡人,這里惡人還少么?”
這么一說,鑒冰才鎮定下來,三個人擠在床上過了一夜。
第二天,陳子錕借口住得太遠不方便辦事,帶著兩位夫人搬到了外灘上的匯中飯店下榻,夫人繼續逛街購物,陳子錕帶著副官馬弁,前往二馬路的Carlowitz&Co也就是德國禮和洋行采購物資。
禮和洋行是遠東最著名的德國洋行,總部設在漢堡,做的是進口德國重型機械、精密儀器、鐵路、采礦設備等,當然還有一項重要的生意是軍火。
陳子錕一襲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手拿藤杖,人又生的高大威武,一副紳士派頭,身后還跟著彪悍的隨從,洋行接待人員都是閱人無數的老油條,立刻判定這位爺是大買家。
一個金發碧眼的德國經理親自接待了陳子錕,把他迎進貴賓室,仆役送上咖啡,精通德語的華籍職員負責翻譯。
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是江北護軍使兼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的少將旅長。
德國佬單片眼鏡上寒芒一閃,開門見山道:“親愛的將軍,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我要買一個師的裝備,包括一萬支連同刺刀在內的步槍,五百支毛瑟手槍,一百挺重機關槍,還有山炮和野炮、迫擊炮以及配套的備品備件和炮彈,我知道德國的槍械是很精良的,所以第一個到你們這里詢價。”陳子錕道。
德國佬認真的傾聽著,一個師的裝備絕不是小合同,聽完之后他讓人拿來彩印的商品目錄給陳子錕詳細介紹。
“這是毛瑟出品的Gewehr98步槍,旋轉后拉槍擊,使用七密里九二口徑步槍子彈,五發雙排交錯彈倉,槍重八斤,長一米二五,有效射程八百米,德國陸軍的選擇,貴國陸軍也有大量裝備,我想將軍一定不會陌生。”
“這是毛瑟的C96型手槍,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盒子炮,口徑七密里六三,容彈量十發,配木制槍盒,必要時候可以接駁到槍柄上作為卡賓槍使用,德國原廠出品,絕非那些仿品可以比擬的。”
“這是MG08型馬克沁重型水冷機關槍,槍重五十二斤,使用七九子彈,帆布彈鏈供彈,每分鐘射速四百五十發,可以連續發射數千發子彈,有了這個,您的軍隊將立于不敗之地。”
“這是克虜伯出品的七十五毫米山炮,恕我冒昧,這種武器需要專業人士操作,我們可以技術支持。”
德國佬說著,還讓人拿了一支樣品過來,嶄新锃亮的毛瑟步槍,烤藍閃著藍汪汪的幽光,胡桃木的槍托拋過光,槍機槍栓鍛造精密,看起來不像是殺人利器,倒像是工藝品。
陳子錕接槍在手,熟練無比的拉著槍栓,德國原廠貨果然不賴,槍栓順滑無比,遠勝漢陽廠出品的八八式。
“好槍!”陳子錕幾乎有些愛不釋手了。
“將軍,德國產品的質量您完全可以放心。”德國佬很矜持的說道,滑稽買辦也很驕傲的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好吧,幫我計算一下所需金額。”陳子錕做事風格歷來是雷厲風行,毛瑟98步槍確實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步槍了,德國人的嚴謹作風完美的體現在他們的軍工產品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德國佬用德語報價,華籍買辦撥弄著算盤,不大工夫就報出一個數字。
“因為您沒有說具體需要多少火炮,所以我們只計算了槍械的價格,不包括彈藥的話,是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先生。”買辦諂笑著道。
“多少?”陳子錕眉毛一揚。
“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彈藥另算,我們使用銀元結算,先生。”買辦依然笑容滿面。
“我需要看一下價格清單。”陳子錕不動聲色,其實已經在暗暗流汗,他只有二十萬大洋,連個零頭都不夠,這回怕是要露怯。
對方出具了一張價格清單,98式步槍的單價是90元,馬克沁重機槍的單價是7500元,盒子炮的價格是80元,陳子錕要的數量比較大,這已經是優惠以后的價格。
這也太貴了,陳子錕雖然沒做過軍火買賣,但也知道步槍的行情,漢陽兵工廠一支88式步槍的調撥價只有四十五元而已,德國原廠貨竟然貴了兩倍。
馬克沁的價格更是超乎想像,不過仔細一想,這么復雜的武器,就連國內技術最先進的上海兵工廠也不過月產二十架而已,在軍中更是營一級的配置,這個價格也算合理。
盒子炮的價格倒還公道,黑市上這東西起碼賣到一百元,還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未必能買到毛瑟廠的原裝貨。
陳子錕思索片刻道:“我先采購兩百只毛瑟手槍,其他的軍械,還要參考其他洋行的報價后才能作出決定。”
顯然德國商人對自家的產品即為自信,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道:“好吧,我還有些事情,由張先生接待您吧。”說完揚長而去。
張先生就是那個華籍買辦,二百支手槍的買賣實在太小,不值得德國經理親自辦理,若是換了其他大帥,興許就要傷了自尊,就要當場發飆,可陳子錕才不管這個,能買到貨真價實的玩意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生意太小,總共不過一萬六千大洋的買賣,張買辦對陳子錕的態度也不屑起來,言辭間明顯帶著鄙夷,動輒提到洋行曾經過奉天的張作霖做過五百萬的買賣,和山西的閻錫山簽過三百萬的合同之類的屁話。
陳子錕耐著性子聽他吹噓了半天,最后終于要簽合同的時候,才發覺價格不對,每支毛瑟手槍的價格從八十元變成了一百一十元,每支還必須搭配購買原廠子彈五百發,這樣總價款居然成了三萬一千塊。
“為什么價格變了?”陳子錕奇道。
張買辦狡黠的笑著:“剛才給您的報價是一攬子打包價格,自然便宜,可是您只買手槍,而且數量那么小,就只能按照零售價格走了。”
陳子錕道:“這樣很沒有商業道德,我拒絕簽字,叫你們經理來。”
張買辦板起面孔:“這就是經理的意思。”
陳子錕道:“店大欺客是吧,老子不買了。”
張買辦依舊掛著笑,不過笑容極其可惡:“門在那邊,不送了。”
“草你娘的,怎么和大帥說話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趙副官作勢拔槍。
張買辦絲毫無懼,還拋出一句硬話:“這里可是租界。”
一句話,趙玉峰就泄了氣,這里是公共租界,洋人的地盤,可亂來不得,但就這么偃旗息鼓未免太丟分,于是他憤憤道:“大帥,只要您一句話,卑職就崩了他。”
陳子錕道:“算了,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張買辦鄙夷的一笑,嘴角迸出幾個字:“鄉戶擰”
陳子錕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再說一遍。”
“儂是撒人,可以命令阿拉?阿拉再港一句,這里是租界!”張買辦加重了語氣。
“啪!”一巴掌抽過去,張買辦原地轉了個圈,一抹嘴,滿手血,說話都漏風:“儂打人!”
“打你算輕的,狗仗人勢的東西。”陳子錕拍拍手,揚長而去。
下樓的時候,從對面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個頭蠻高,面目有些熟悉,只是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學長您好,又見面了。”那人主動上前打招呼。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你是慕易辰,圣約翰大學1919屆的。”上次在南京路英國巡捕射殺示威群眾的時候,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數年過去,當年的青澀少年已經成長為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了。
慕易辰道:“上次一別,已經四年了,不知學長在哪里高就?”
陳子錕道:“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出去再說吧。”說著回望樓上,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張買辦竟然沒追出來。
“也好,找家咖啡館坐坐,我請客。”慕易辰道。
一行人出了禮和洋行,只聽一陣尖利的警笛聲,幾個印度巡捕在英籍警官的帶領下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