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笑的很詭異,姚太太有些心虛,問道:“蕾蕾,有什么事情瞞著媽咪?”
姚依蕾把頭搖得象個撥浪鼓,可是小女孩愛炫耀的心性又忍不住,故作神秘道:“媽咪,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爹地。”
“保證不告訴他,這是咱們娘倆之間的秘密。”姚太太滿口答應。
“其實…陳子錕他法語很棒的。”姚依蕾道。
姚太太笑了:“蕾蕾,他的法語是你教的吧,聰明好學是個優點,但是還不夠。”
姚依蕾爭辯道:“才不是呢,我這半瓶子醋的法語水平,哄哄那些不懂的人還行,根本不能上場面,陳子錕可以流利的和法國人對話呢。”
姚太太心中一動,她可不是那種孤陋寡聞的貴婦人,平時經常看個報紙什么的,知道歐戰期間中國派了五十萬勞工去法國,看來這個陳子錕就是這五十萬中的一員。
“好吧,看來他去過法國,見過世面,這一點不錯,還有其他的么?”姚太太問道。
“其他的你都知道了。”姚依蕾忽然很后悔,母親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大嘴巴,難保不把自己的話告訴父親,要知道陳子錕可是殺過日本人,政府的通緝要犯,萬一露了相,那就真要逃之夭夭了。
她一陣后怕,趕緊把這茬掀過去,好在姚太太也沒有深入追問的意思,母女倆聊了一會,姚太太說:“那就先這樣定了,這樁親事我和你爹地都不反對,我們給他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同時你也不要再住在車廠里了,這幾天北京的報紙都瘋了似的刊登你的花邊新聞,知道的明白那是政敵在對付你爹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多么不堪呢。”
姚依蕾點頭道:“只要爹地媽咪不反對,我搬回來住也行,不過…什么時候可以辦喜事呢?”
姚太太柳眉倒豎,一根手指頭戳到女兒額頭上:“你呀,一點不知羞,那有點姑娘家的樣子,你現在才十八歲好不好?這樣,等小陳考上大學再說,兩年,我們給他兩年時間,如果他能證明自己的實力,就在你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訂婚。”
“兩年,這么久?”姚依蕾故意做出夸張的表情。
“我說你這個孩子怎么就這么急著嫁人呢,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疼的,生了孩子之后身材也會變形,象小陳這樣的鄉下人家,肯定講究多子多福,到時候你就一個接一個的幫他生孩子好了,生一大堆孩子你們連車夫都不用雇了,是吧。”
姚太太的伶牙俐齒遠勝女兒,不大工夫姚依蕾就敗下陣來,終于妥協。
女兒回紫光車廠拿行李去了,姚太太得意洋洋,給丈夫打電話表功:“辦妥了,女兒答應回來住,我許她兩年后和姓陳的訂婚。”
姚次長正被日本代表團磨得頭腦發昏,接到電話當場就冒火了:“荒唐,婚姻大事你怎么一個人就做主了。”
姚太太嗔道:“我這不是緩兵之計么,咱女兒干什么都是五分鐘熱度,等兩年后早把姓陳的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姚次長這才轉怒為喜:“夫人高見。”
宣武門內頭發胡同,王棟梁拉著洋車回來,在胡同口看見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捧著個大黑匣子,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他心里嘀咕起來,這家伙在這兒轉悠有好幾天了,莫非是個小偷?
回到車廠把這事兒向陳子錕報告了一下,陳子錕心中暗道,莫非是日本人的特務盯上我了?
回屋取了手槍塞在褲腰帶上,用大褂蓋上,從側門出了車廠,迂回到胡同口,正看到那個西裝客探頭探腦,陳子錕右手握刀藏在身后,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西裝客猛回頭,竟是一張青澀稚嫩的面孔,看樣子絕非日本特務。
“你在這兒干什么?”陳子錕開門見山的問道。
那小子反問道:“你是紫光車廠的工人?”
“我是,怎么?”
“哦,我是京報的記者阮銘川,想請你吃頓飯,順便聊聊。”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是個記者,看他一臉迫切的樣子,便答應了:“這事兒稀罕了,沒事有人請吃飯,行啊。”
阮銘川很高興,和陳子錕來到胡同口的二葷鋪,要了一盤炒豬肝,一盤溜大腸,一盤燒豆腐,四個牛舌頭餅,還有一壺二鍋頭,興致勃勃道:“吃,不夠再點。”
陳子錕毫不客氣吃起來,阮銘川把照相機放下,拿出一個小本子,從西裝口袋里摘下鋼筆,哈了口熱氣濕潤筆頭凝固的墨水,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說。”陳子錕酒滿口肉滿腮,吃的不亦樂乎。
“你們車廠,最近來了一位姓姚的小姐,對吧?”
陳子錕心中一動,原來是沖著這事兒來的啊,搞了半天還是位娛記。
“對,有這么一位。”
“你能告訴我一些她生活中的瑣事么,比如和誰一起睡?幾點起床,都吃什么東西,玩什么?”阮記者滿心的歡心,拿筆的手都有些顫抖。
陳子錕反問道:“你一個記者,不去打聽巴黎和會,山東問題,反而探聽人家大姑娘和誰睡覺,你不嫌丟人啊?”
阮記者嫩臉一紅,沒想到一個車夫竟然能說出這般大道理來,他放下筆鄭重答道:“挖姚次長家小姐的花邊新聞,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戰斗,為民族,為國家的戰斗。”
陳子錕笑了:“好笑了,你給我說說,花邊新聞怎么就戰斗了?”
阮記者道:“交通部次長姚啟楨,和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一樣,都是新交通系的首腦人物,著名的親日派,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賊,他們以山東鐵路主權為代價,向日本謀得大筆借款,得以開展內戰,屠殺人民,我輩報人,雖然不能上陣殺賊,但亦可以筆為槍,在輿論上打擊這個賣國賊。”
陳子錕道:“這些都是誰教給你的?”
阮記者道:“這些都是我的恩師和偶像,京報主編邵飄萍先生講的。”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邵先生,輿論自由沒錯,可是刺探他人隱私,用一個小姑娘的清譽來打擊對手,未免不太厚道,這次念在你請我吃飯的份上就算了,若有下次,一定打得你娘都認不出你。”
阮記者戰戰兢兢:“你是?”
“我就是陳子錕。”
“啊,你就是那個…”阮記者目瞪口呆。
姚小姐的汽車在胡同里呼嘯而過,陳子錕離席,道:“謝謝你的酒,回見。”說罷揚長而去。
回到車廠,姚依蕾興沖沖的告訴他,家里已經同意兩人的交往了。
“只要你考上大學,三年賺十萬塊,就讓咱們訂婚。”姚小姐興奮的直跳。
訂婚…陳子錕有些迷茫了,自己剛從關東老林子里鉆出來沒多久,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祖籍在哪里,父母是誰,這就要訂婚了,這個…未免太快了吧。
“怎么,沒聽明白?”姚依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陳子錕苦笑道。
“不管那么多了,現在你跟我回家一趟,見一見你未來的丈母娘,給我精神點,知道不?”姚依蕾歡快的跑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半小時后,收拾停當,乘車離開車廠,路過胡同口的時候,陳子錕看到阮銘川還捧著照相機站在那兒,便停下車探頭說道:“阮記者,送你一條新聞,姚小姐已經搬回府了。”
等阮記者回過神來,汽車已經開走了,他趕緊捧起相機,照了一張汽車的背影。
回到報社,找到總編邵飄萍一說,邵總編大怒:“袁世凱稱帝之時,我多次撰文抨擊之,都沒有人敢威脅我,如今不過是采訪一則花邊新聞,就有人橫加阻撓,這是對自由的褻瀆!”
罵歸罵,他還是讓阮銘川不要再去跟姚小姐的花邊新聞了。
“小阮啊,報社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邵總編語重心長的說道。
陳子錕重回姚公館,以往都是作為下人從側門進的,而今卻是作為上門女婿而來,身份地位有了質的飛躍,待遇也大為不同,姚家的大黑鐵門為他敞開,下人們知道小姐回府,都站在門口迎接,倒把陳子錕嚇一跳。
“媽了個巴子的,這么隆重。”陳子錕感嘆道。
姚依蕾趴在他肩膀上吃吃笑道:“是不是覺得受寵若驚啊。”
“毛,老子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陳子錕打開車門,自以為很瀟灑的跳下車來。
看到他從司機位上下來,阿福不由得心生怨恨,這小子不但把姚小姐給騙到手了,連自己汽車夫的差使也給搶了去,老天爺咋不劈死你呢。
進了客廳,姚太太笑吟吟坐在沙發上,見他們進來也不起身,只是隨手一指道:“來了,坐吧。”
姚依蕾注意到,今天母親穿的很氣派,把鉆石項鏈都掛上了,整個人容光煥發,儀態萬方,大概是想給毛腳女婿造成一種威壓吧 陳子錕似乎沒感受到什么威壓,大大咧咧的坐下,目不斜視。
“小陳是吧,你是哪里人,家里還有什么人?”姚太太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起,姚依蕾的心卻懸了起來,不知道陳子錕將會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