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歲!!!…”
隨著蕭漠、張衍圣、樞密使王翰、八賢王田徵等人,帶領著一眾自前線歸來的將士,緩緩的與前往京城外迎接隊伍漸行漸近,雖然只是化為一線黑影,距離尚遠,但山呼的“萬歲”聲,已是響徹天際,遠傳百十里。()
剛開始,還只是禁軍中人,規照事前的安排,跟個拍子大聲呼喊,雖然氣勢肅穆無二,面對得勝將士,每位軍士的神色也皆是真摯狂熱,但卻是少了些許得勝歸朝后應有的熱烈。
但沒過多久,其他跟隨前來迎接的百姓們,卻也被這般氣勢所感染,先是一個兩個,然后是一片一群,皆是開始跟著軍士們齊聲大呼,無數人的歡呼,似乎天地都為之而顫動。
在此時此刻,無論是他們原先是平民百姓還是朝中官員,無論他們是才高橫溢的才子又或是一擲千金的富豪,卻皆是忘記了往日的矜持,只是和身邊的人一起忘情的大聲歡呼著,竟是少有虛假應付的。
沒辦法,前些日子,草原聯軍分兵數萬,攻至京城之下,險些逼得楚朝簽下城下之盟,雖說敵軍只有數萬,且京城城高墻厚,擁禁軍數十萬,但上元城之戰前,楚朝大軍的無能表現,卻是讓所有人都不敢對這般戰事抱有信心,而草原聯軍屠城、燒殺、搶掠,乃至于吃人的傳聞,卻是把京城中所有的人都嚇壞了,一時間皆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當其后蕭漠逼得草原聯軍主動求和退軍、稱臣投降的消息傳至京城,當看到京城外的草原聯軍在楚軍的監視下快速離去,那時的京城可謂是鑼鼓喧天,鞭炮聲處處不絕,歡呼之聲,更勝于此時。
所以,對于這些京城百姓而言。蕭漠、張衍圣、八賢王田徵等人,以及他們所帶領的軍士,所代表的意義,絕非僅僅只是虛無縹緲的“英雄”、“傳奇”幾個詞語那般簡單。
至少此時。()所有人對于蕭漠等人的感激,都是發自肺腑的。
天地間,一時仿佛只剩下山呼“萬歲”之聲。
而當蕭漠等人領軍緩緩靠近,身影終現,這般歡呼聲,卻是更加熾烈了。
卻說那蕭漠、張衍圣、王翰與八賢王田徵,帶軍來到京城外十余里處后,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竟會遇到這般大場面。
雖然距離尚遠,但眾人依然可以看到。遠方那黑壓壓的人群無數,數之不盡,俗話講“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人上十萬,徹天連地”。而眼前這般無窮無盡的人群,瞭望不見其盡頭,又何止三五個十萬之數?
蕭漠領軍這些日子,卻也學了一些斥候的觀察之術,看眼前之眾,粗略算了一下,卻是震驚的發現。前來迎接的民眾,即使沒有百萬,恐怕也不下七八十萬之眾了。
要知道,楚朝的繁華雖然自古未有,人口已上萬萬,但京城之地的居民。加上流動人口,也不過約百萬之眾罷了,而這其中還要包括常駐于此的二十萬屬于禁軍將士。
難道此時竟是京城萬人空巷,全都前來迎接了?
想到這里,蕭漠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只為迎接,竟是讓如此之多的民眾前來,進出之間,究竟要造成多少混亂?耽誤多少事情?
蕭漠自小性子隨意,卻是最為不喜這般強制擾民的安排。
想到這里,蕭漠轉頭向著在他身旁領路的禮部官員看去。
這名禮部官員察言觀色,卻是馬上明了了蕭漠的想法,連忙驅馬上前,帶著些許討好,笑道:“蕭大人,按照陛下的意思,今日前來迎接得勝之軍,只是滿朝文武的事情,卻沒想到京中百姓得知后,均是自發的跟隨而來,據下官所得的消息,此次前來迎接之眾,除了十萬禁軍之外,京中百姓恐怕至少有過半跟隨,甚至一些南方州府的百姓也是聞訊趕來了,只為能一睹幾位大人的風采,至于那些北方逃難于此的難民,為了報答各位大人驅除韃虜,為他們報仇的恩德,恐怕更是一個不少,盡皆聚于此了。()”
這名禮部官員,乃是一位禮部侍郎,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員,即使蕭漠身為樞密承旨,中書舍人,崇文殿侍講,身份已是尊貴了,但也只是一名正五品官員,比之這名禮部官員足足低了五級,但此時這位禮部侍郎在蕭漠面前,卻是一臉討好,自稱下官,讓人不由感到好笑。
但從另一方面而言,蕭漠本身雖然年紀不大,卻已是當今楚朝文壇少有的大家魁首,楚靈帝對他的喜愛,更是人所共知,如今立下了楚朝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功勛,即將到來的封賞,可謂是再怎么豐厚也不為過。就算是退一萬步講,即使蕭漠因為年齡尚少的原因,官位提升不大,但一個超品的爵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少的,所以這般說來,這位禮部官員在蕭漠面前自稱“下官”,卻也并不為過。
而聽到這名禮部官員的解釋后,蕭漠點了點頭,輕輕嘆息一聲,卻是沒有再說什么了。
而另一邊,張衍圣自領軍游戰于敵后,卻不知究竟遇到了怎樣的事情,歸來之后卻是越來越不按規矩行事了,不像蕭漠這般什么事都藏在了心里深處,如今聽到那禮部官員的解釋后,突然微微一笑,笑容頗冷,輕聲說道:“感激什么?我楚朝之所以會有如此劫難,不就是我等這些官員無能嗎?善戰者無赫赫戰功,這般說法放到這里卻也合適,如若我朝官員經營有道,官兵盡是一心,奮勇善戰,內勤修政,外懾異族,那又怎會任由那些草原蠻族肆虐?說到底,我等作為,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
此時歡呼聲響徹天際。張衍圣的聲音也不大,所以聽到這般言語的人并不多,但還是傳到了周圍人的耳中。()
那禮部官員尷尬的不知如何回復不提,王翰臉色卻是一變。畢竟他身為樞密使,掌管天下軍國大事,張衍圣此言,幾乎是裸的在扇他巴掌了。
而八賢王田徵,卻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根本不看王翰那越來越差的臉色,緩緩道:“確是如此,此次我朝有此劫難,說到底還是我等平日里疏忽了軍事,雖然得勝歸來。但百姓們這般歡呼相迎,卻是受之有愧。”
蕭漠深深的看了張衍圣一眼,只覺得張衍圣的這種莫名轉變,還在自己想象之上,往日謹小慎微的性子。如今竟是全都不見,但偏偏行事之間,卻又讓人絲毫挑不出毛病,一言一行,似乎更有深意,蕭漠想不通究竟之下,卻是依舊沉默。并沒有接話。
但張衍圣與八賢王談論之間,王翰的神色卻是越來越尷尬了,然而八賢王身份尊貴,張衍圣更是他的晚輩,卻也不好親自反駁什么,無奈之間。只得向蕭漠打眼色求助。
蕭漠如今既然已是與王翰結盟,自然不能看其受辱,只得轉移話題道:“百姓們這般高呼萬歲,卻是越矩了吧?”
剛才張衍圣與八賢王相談之時,那禮部侍郎不僅尷尬。更是恐慌,只覺得自己說是也不對,說否也不行,此時見蕭漠轉移話題,終于長出了一口氣,看向蕭漠的眼神滿是感激,連忙答道:“蕭大人,這般山呼萬歲之聲,雖然有些不合規矩,卻并不礙事。因為今日的迎接事宜,很多都是陛下親自過問的,原本按照我朝規矩,將士得勝歸來后,應受‘常勝’山呼,但陛下卻言,這‘常勝’二字不足以表述各位大人的功勛,所以下令十萬禁軍改呼‘萬歲’,一來使今日氣氛更加暄熱,二來也有我朝軍魂萬年長存之意。”
解釋完后,那禮部官員生怕再出什么事故,連忙又提醒道:“八王爺,各位大人,如今我等距陛下御冕所在,只剩下三里之遙,按照規矩,應該策馬了。”
聽到這禮部官員的提醒,八賢王與蕭漠等人皆是點了點頭,下令整軍一番之后,卻是快馬疾奔,加速前行,快速向著迎接之眾趕去。()
原來,在楚朝這般環境下,軍隊病員素養普遍不高,行軍之間,素有“十步一頓、百步一停”(注一)之說,卻是因為大軍行軍之間,往往只是走了十步,原本整齊的隊伍已是開始渙散,待走了百步后,軍列更已是隊不成隊軍不成軍,而馬軍騎兵雖然好些,畢竟能成為騎兵的都是軍中精銳,但快速行軍下,整齊的隊列卻也維持不了多久。
(注一:不提時代與宋相仿的楚朝,單是數百年后的明朝,抗倭英雄戚繼光所率領的軍隊,在當時已是明軍中的精銳翹楚,但“十步一停”的方法依然存在,這一點在其所著的《練兵實紀》、《蒞戎要略》、《武備新書》等書中更是重點提及。)
而如今楚靈帝率朝中文武百官以及數十萬百姓出城十里相迎,為了展示楚朝軍隊的威勢,恢復百姓們對楚朝的信心,這般隊列卻是萬萬不能亂的,所以才有了三里之外緩緩前行,三里之內快速行軍的規矩與辦法。
隨著大軍突然加速,八賢王卻是一馬當先奔走于前,而蕭漠與張衍圣各在左右相隨,王翰卻是放慢了馬速,位于三人之后而行,卻是王翰深知,今日的主角,不是身為樞密使的自己,而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八賢王田徵、蕭漠與張衍圣三人。
策馬疾行間,三里之距沒多久已是拉近,當眾人領軍來到迎接隊伍之前百丈之距時,那山呼的“萬歲”聲,更是將馬踏大地的轟鳴聲都遮去了,眼前的迎接民眾,更是讓人感到無窮無盡。
接著十萬大軍的山呼突然停歇,在他們的帶動下,百姓們的歡呼聲也漸漸的停止,而后,號角鑼鼓聲突然大震,一方黃冕,在無數官員的環衛下,越眾而出。
卻是楚靈帝親自前來迎接了。()
看到皇冕的出現。八賢王、蕭漠、張衍圣等人連忙停下馬步,下馬跪迎,身后軍隊因為急停而出現的些許混亂,卻是完全顧不得了。
而就在蕭漠等人下馬跪迎之時。楚靈帝的皇冕在百官擁護下來到他們面前。
然后,楚靈帝那久違的聲音響起。
“快快起來,你們皆是我大楚的英雄,今日得勝歸來,當可免禮。”
楚靈帝的御冕尚未落地,楚靈帝已是絲毫沒有顧及自己的身份,揚聲向著蕭漠等人呼喊道。
興奮之情,清晰可聞。
聽到楚靈帝的聲音,蕭漠微微抬頭,偷眼向前看去。卻見楚靈帝正在身邊宦官的扶持下,步下御冕,而后毫不停留,甩下了一眾文武,當先向著自己等人快步走來。神色間帶著欣慰與歡暢,只是鬢發間多了些許銀色,短短數月未見,似乎蒼老了不少,看來這些日子,因為戰事的緣故,楚靈帝也是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而讓蕭漠驚訝的是。看著楚靈帝的蒼老,看著楚靈帝神色間的歡暢與開懷,蕭漠的心底深處,竟然也是不由得感到一絲傷感與歡欣。
因為楚靈帝的蒼老而傷感,因為楚靈帝的開懷而歡欣。
之所以出現這般情緒,并非因為蕭漠自覺身為楚靈帝的臣子。有著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狹義情操,而是一種類似于友情甚至親情的情緒在作怪。
蕭漠對楚靈帝的感情,是極為復雜的。
首先,必須要提到的是。楚靈帝是一個皇帝,身份的截然不同,使蕭漠與他根本不可能成為朋友。如若蕭漠真把楚靈帝當做朋友看待,那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如同走鋼絲一般,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險境。
其次,楚靈帝并不是一個好皇帝,雖然也愛惜民生,但能力卻是不足,對于詩詞、修仙甚至小說的興趣,更是遠超朝中政務,三五日不朝,可謂常事。每年因為楚靈帝的要求,國庫之銀,用在宮闕的建設、道觀的興建,不知凡幾,而賑災、水利等民生事物,卻是一拖再拖。按理說蕭漠但凡有點見識,稍稍有點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情懷,就不應該對楚靈帝有些許好感。
但在京中這些日子,尤其是雙方匿名相處的那段日子里,楚靈帝幾乎每天都來相訪,兩人談笑融洽,不假絲毫,楚靈帝那寬厚老者的形象,已是深入蕭漠之心,讓蕭漠在不知覺間,偏偏就是與其建立了一種類似于友情的牽連。
畢竟,道學深厚講究無為的楚靈帝,是生性淡漠隨意的蕭漠穿越到這個時代以來,最有共同語言,相處最為融洽的一人,甚至兩人的愛好,也是相差不多,所以即使蕭漠再三的提醒自己要注意,但這般友情,卻只是越來越清晰明顯。
總之,不知不覺間,楚靈帝對蕭漠而言,首先是一位對他照顧有加的寬厚老者與長輩,其次是一位興致相投的好友,最后才是一位皇帝。
而且,很顯然的是,楚靈帝已經真的把蕭漠當成了自己的忘年之交了。
只得說,楚靈帝是一個博學的鴻儒,是一個寬厚的老者,更是一個好人,只是錯投了帝王家,成為了他最不應該成為的一國之君。
最主要的是,蕭漠很清楚,經過此次草原聯軍的入侵,楚朝多年來積累的種種矛盾,就要提前爆發了,而楚靈帝卻根本沒有能力來處理,朝中鴻儒雖多,但善于政務者卻少,更是黨爭不斷,跟隨楚靈帝,與楚靈帝建立了這般復雜的牽連,蕭漠應該如何應對?
對于這樣一位老者,這樣一位帝王,究竟該如何相處,蕭漠心底深處,理智與感性之間的交戰,卻也是茫然。
復雜思緒間,楚靈帝已是走到了眾人面前,蕭漠在心底輕輕嘆息一聲,不再多想。
“他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但卻是一個好人,待我也是不薄,更是將我看做他的忘年之交,既然如此,我日后如若成不了一名富貴閑人,那就暗中助他保下這個江山,那又如何?雖然大勢不可免,但人若勝天,成就成了,若大勢不可違,我卻也無愧于心。”
這般想著,蕭漠心緒已是恢復了坦然。
雖然經過上元城之戰后,蕭漠心性有了不小的轉變,決斷果決,不復以往的軟弱與避世,更是策劃著結黨以自保,但本質上,蕭漠畢竟依然是那個隨波逐流的蕭漠。
暗思之間,楚靈帝已是將蕭漠、八賢王田徵、以及張衍圣三人一一扶起,然后認真的打量了三人一番,期間眼神在八賢王以及蕭漠身上停留尤久,而后卻并沒有像蕭漠所想象的那般夸耀一番三人的功績,然后述說一番“祖宗有靈、天佑我國”云云的廢話,只是欣慰道:“好!!好!!你們平安歸來就好,這些日子,朕每日皆為你等向上蒼祈禱,上蒼果不負我!!”
聽到楚靈帝的言語,以及那絲毫不做假的神情,無論是蕭漠,還是八賢王田徵,又或者張衍圣,皆是不由感動。
不待三人回復,楚靈帝又是說道:“你們一路上也是累了,隨我乘御冕歸京,路上在御冕中談話。”
說著,楚靈帝親自拉著八賢王田徵與蕭漠的手,帶著張衍圣,步上了那歷來只有皇帝可乘坐的御冕。
當眾人步上御冕之時,前來迎接的百姓們,也再次歡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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