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之后,蕭漠再無疑惑,腳步也輕快起來,快步向著自己院落走去。
看著腳步突然輕快起來的蕭漠,蕭毅不由一愣,不知其然,搖了搖頭,繼續垂首沉溺在自己的練習“顏體”的世界中,跟著蕭漠向前走去。
不過話又說過來,相比較蕭漠,穩重踏實的蕭毅,其性子無疑更加適合剛俊森嚴的“顏體”,用心用功之下,將來會大有所成就也說不定。
沒片刻,蕭漠已經帶著蕭毅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之前,或者說,是祖父蕭慎行和祖母劉氏所居住的院落。
如往常一般,劉氏在一名婢女的攙扶下,站在院落門前等待著蕭漠歸來,雖已是小陽春,但蕭家身處北方,不時依然有寒氣襲人,但劉氏卻毫不自覺。
事實上,每天站在這里等待蕭漠從蕭慎言處讀書歸來,這般行為劉氏整整已經堅持了半年時間,看起來似乎還要繼續堅持下去,直到蕭漠的讀書生涯結束。即使寒烈的三九天也是一樣。
蕭漠不知道劉氏每天究竟從何時就開始站在這里等著自己,但這半年來蕭漠無論是遲歸早歸,都能見到這幅熟悉的情景,仿佛劉氏在送離蕭漠之后,就根本沒有離開。
如果拋開劉氏的固執與控制欲,在蕭漠看來,她幾乎就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祖母了。
遠遠看到院門前等待的劉氏,蕭漠疾走兩步,揮手讓那婢女離開,自己攙扶著劉氏的手臂,緩緩向著院內走去。
“祖母,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您不用每天都在這里等著的,不過從后院回來罷了,孫兒又能有什么事。再說,孫兒現在身體已經好多了,而且經過上次的事情之后,四爺爺這半年來也再沒有為難過孫兒了。”
話雖這么說著,但蕭漠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改變這位固執的老太太,甚至,蕭漠都已經能猜到劉氏對自己的回復。
看著攙扶著自己的蕭漠如此懂事,劉氏滿臉欣慰,卻還是說道:“我是等我的孫兒,這是大事,而且每天不在這里等你回來,祖母我就渾身不舒服,不礙事的。對了,今天你四爺爺可有對你為難?”
同樣的問題,劉氏已經問了半年,從無改變。
“沒有,四爺爺一心為我好,怎么會為難于我呢,祖母您多想了。”
同樣的回答,這次卻是違心了。想到上午臨摹字臨帖的痛苦時光,蕭漠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想到這種日子還要持續至少十年…
生活總有無奈之處。蕭漠如此安慰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劉氏連聲說道,并沒發現蕭漠的小心思,依舊滿臉笑意。“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有你最喜歡吃的里脊肉和酸茄子,肚子餓了吧?我們快去吃飯。”
說著,劉氏抓起蕭漠的手腕,就欲向著里屋走去。
蕭漠卻不由得一皺眉,隨著劉氏抓住他的手腕,他才發現,經過上午連續兩個時辰的不斷臨帖練字,他的手腕竟是有些腫脹了。
不得不說,這怪不得蕭慎言,實在是蕭漠的身體太弱不禁風了。
而蕭漠這一瞬間皺眉的動作,卻是被無時無刻都在觀察著蕭漠的劉氏看到了,只見劉氏臉色一變,抓起蕭漠的手腕,掀開袖子,見到蕭漠手腕上的輕微腫脹時,眼中的怒色已經很明顯了。
看到劉氏的神色,蕭漠不由嚇了一跳,半年前蕭家的內部戰爭現在依然歷歷在目,此刻若是任由劉氏爆發,恐怕蕭家又要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安寧了。
于是蕭漠連忙拉住二話不說返身準備去找蕭慎言理論的劉氏,把事情的始末都向著劉氏解釋了一遍,并再次違心的重點突出之所以自己手腕腫脹,并不是因為蕭慎言逼迫,而是自己主動練字所致。
在蕭漠勸慰良久之后,劉氏雖然依然眼有怒意,但已經平息了不少,這場風波,總算是暫時被壓制了下來。
即使這樣,在吃飯的時候,一向嚴格要求蕭家子弟“食不語”的劉氏,卻是不斷絮絮叨叨的向蕭慎行埋怨著蕭慎言“不愛惜漠兒身體”、“當初就不應該把漠兒教給他”云云。
而蕭漠,對此只能滿臉苦笑,默默的吃著劉氏不斷夾到他碗里的飯菜,手腕上滿是藥酒的味道,那是在吃飯之前,劉氏親自給他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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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雖然財勢頗大,但在劉氏看來卻有兩點美中不足之處,一是蕭家無人在官場任職,二是蕭家人丁不盛。
蕭慎行、蕭慎言這一代共有四兄弟,其中老二早折,老三早逝,兩支的后人不想受劉氏管教,也多已分家,各到鄉下過著小地主的生活,再加上老四蕭慎言無后,所以蕭家大院基本上只居住著劉氏所生的三房,蕭家盛、蕭家安、以及蕭漠的父親老三蕭家駒。還有則是一些投靠而來的遠房落魄親戚。
只是,待各房皆是成家之后,劉氏就讓各房自主伙食,除了節慶,很少在一起聚食,所以偌大的內堂之中,只有蕭慎行、劉氏、蕭漠三人,另有兩名下人在旁伺候著,所以雖然吃飯時劉氏埋怨不斷,但蕭漠依然覺得有些冷清。
等到一餐結束,劉氏就親自去給蕭漠準備補身體的苦藥,說那藥是為了滋補身體,但在蕭漠看來,卻實在是摧殘味覺,每次都讓蕭漠痛苦不堪,不過經過半年的訓練,現在的蕭漠似乎已經對此麻木了。
待劉氏離開之后,蕭慎行和蕭漠卻留在內堂,蕭慎行問了幾句蕭漠最近的成績后,兩人就彼此無言,默默的喝著下人端上來的清茶。本來蕭漠還想像往常那般與蕭慎行聊些閑事,他很喜歡與蕭慎行聊天,因為蕭慎行為人平和,從來沒有太多的規矩,和他聊天會感覺很隨意。但看蕭慎行興致不高,也就閉口不言。
“哎~~”
沉默中,蕭慎行突然嘆息一聲,眉目糾結,似乎頗為苦惱。
這次嘆息已是吃飯以來的第十四次了。
蕭漠奇怪的看向蕭慎行,在蕭漠看來,蕭慎行與蕭慎言、劉氏不同,隨遇而安,性子平和,從不爭強好勝,也少有為什么事發愁過,整日里養花下棋,自得其樂,有一次蕭漠曾見到劉氏因為一件事教訓了蕭慎行近半個時辰,卻也未見蕭慎行這般痛苦過。
因為性格在某方面有些相似的緣故,蕭漠對于自己這個有些軟弱的祖父還是頗有好感的,此刻看到蕭慎行神色如此痛苦,不由關切的問道:“爺爺,你怎么了?”
蕭慎行抬頭看了蕭漠一眼,又垂下頭去,口中說道:“劉老三病了。”
這話雖然說的無頭無尾,但蕭漠卻已然明白了其中含義。
蕭慎行一生無其他的追求與愛好,唯喜下棋養花二事。每天不下兩盤棋,不看看自己養的花草,就渾身不舒服。而蕭慎行口中的那個劉老三,名叫劉華,是長治城中另一家大戶劉家的家主,其在劉家的地位與蕭慎行在蕭家的地位相似,所不同的是,蕭慎行有一個精明無比的妻子,而劉老三則是有一個精明無比的兒子。
年紀漸大之后,劉老三就將劉家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他的兒子,整日里或在劉家,或在蕭家,與蕭慎行在棋盤上廝殺不斷。而這次劉老三生病,無人與蕭慎行下棋,蕭慎行自然渾身不舒服。
對此,蕭漠愛莫能助,只能安慰一番,然后在劉氏的監視之下,捏著鼻子喝了那碗摧殘味覺的苦藥,就回到自己的房中。
當蕭漠走進自己房內,卻見蕭毅早已吃完午飯回到了房中,此刻正拿著蕭漠書桌上的詩經看著,雙唇快速開合,默默背誦著里面的內容。看到蕭漠回來,蕭毅嚇得連忙把詩經放回到書桌上,垂首不敢與蕭漠對視。
蕭漠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蕭毅雖然天資一般,但當真是用功無比,不放過任何時間學習。可惜蕭漠本身在這方面就無甚追求,否則當真需要羞愧一下了。
“不用緊張,繼續看吧,這本詩經我早已背誦精讀,我之所以把它從四爺爺那里借來,就是為了給你看的。”
蕭漠對著蕭毅擺了擺手,說道。
這半年來蕭漠讀書進度愈快,蕭毅早已經跟不上蕭慎言的授課進度,有鑒于此,蕭漠就經常把之前學過的詩書從蕭慎言的書房中借來放在自己的書桌之上,本是想要明言讓蕭毅自己溫習,但當第二天看到桌上的書冊已有過偷偷翻動的痕跡后,蕭漠索性裝作不知,彼此心照不宣。卻沒想到時隔半年之后,蕭毅還是不小心還是被蕭漠撞了個現行。
聽到蕭漠的話后,蕭毅眼中微紅,他早就奇怪蕭漠本對這些詩書沒有絲毫興趣,自身更是早已精通,為何還要在事后拿回到房中,然后就扔到書桌之上看也不看,原來竟是為了自己。一時間,蕭毅感動的幾欲落淚。
而蕭漠卻沒有理會蕭毅的神色,只是自顧自的走到床前,衣服也不脫就躺了下來,閉著眼睛回想著上午練字臨帖的情景,默默摸索著適合自己書寫的字體。
片刻之后,蕭漠似乎想到了什么,雙眼睜開,內中閃過一絲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