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家。”
那時候我知道,只要跟著那個身影,就永遠都不會迷失和受到傷害。
——數年后,海蒂。唐。
槍聲持續不斷,每一個聲響,都是足以奪走一條脆弱人命的殺機,如今,如同鞭炮一般的沸騰在倒塌小半的廠房之中。
后來長成了大美女的海蒂,此時還只是一位稱得上黃毛丫頭的小女孩,提心吊膽了一天,擔驚受怕了一晚,又累又餓地置身于危機四伏的環境當中,槍聲幾乎震耳欲聾,身側不遠的墻上,不時因為子彈的掃射而剝落了一片片的水泥、墻灰。被母親緊張地摟著,躲避在射擊的死角中,小女孩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小聲地哭泣。
而在那并不寬敞的視角之中,家明站在那走廊邊緣,兩把沖鋒槍對準樓下、樓梯轉角精確而冷酷地進行著掃射,廠房中幾個高瓦數的鹵光燈都已經被打破,此時大多數地方都已經陷入了黑暗,然而,他的射擊卻仿佛機械一般精準,只要任何地方有一絲的響動,下一刻,立即便會有子彈精確的射過來。
另一方面,剩下來的這些唐敬堯的手下感覺幾乎要瘋掉了,一個人,僅僅是一個人,就將他們全部都壓制得動彈不得,廠房中基本上已經陷入黑暗,然而對方的眼睛似乎比貓頭鷹還要銳利,只要敢冒險離開那些雜物、土堆掩護的,基本上下一刻就會被了賬。就算有漏下的,對著那邊一開槍,那邊也會立即予以還擊,對方是神槍手,可自己這邊不是啊。
明白老板已經死去,不少人打的都是躲避的主意,也有的人想要扔手雷,可對方是在十多米高的走廊上,一個人冒著險,手雷才拉開拉環還沒有扔出,就因為暴露了藏身地而被打斷了手臂,結果與周圍的兩名同伴一同炸死,另一人張皇失措下扔錯了地方,炸傷一個自己人,然后就再沒有人敢用了。
算了、算了,快走吧,讓這個妖魔快走吧…
到得后來,那樣深深的無力感令得大多數人都打了這個主意,他們老板雖然想建立的是中國的黑手黨,然而真要說起來,這些人的素質哪里能比得上,大多數人都是些江湖上的混混,經過了相對嚴格的考驗之后被吸收進來,拿了槍便以為自己是亡命徒,實際上內心仍舊是欺軟怕硬的混混一個,就算有一部分如同陳俊斌那樣的退役特種兵,大都也被金錢消磨了意志,退幾步說,就算還留有原本的功夫,區區的幾個人,在裴羅嘉的最高一級殺手面前,也是不夠看的。
“安全,靠墻走四步,那里是死角…”
“安全,跟著我轉左,躲到墻角…”
“安全,跟我下樓,抱持三步距離…”
“海蒂別哭,沒事的…”
籍著朦朧的光線,小女孩的淚眼之中,那道背影始終堅定而從容,轉身、移位、射擊、新的彈夾從身側飛起、舊彈夾落下,幾乎在舊的彈夾還未落地的時候,新的彈夾已經卡入了槍柄,一切都是無比的快速而流暢,他仿佛不是在戰斗,而僅僅是一場舞蹈。偶爾回頭,他竟然還能柔聲地安慰自己。
走到二樓樓道,這一邊的墻壁已經被炸塌了,家明淡淡地說道:“我要你抱著海蒂從這里跳下去,做得到嗎?”
瑪麗蓮點了點頭,蹬掉腳下的高跟鞋,二話不說就抱著海蒂跳了出去,那里足有三米高,下方又有被炸塌的石礫,落點很難掌握。落地之時,海蒂明顯聽見母親輕哼了一聲,隨后,家明也跳了下來。
“去那邊矮棚里找輛車,我們就安全了,速度要快。”
持著雙槍斷后,然而里面的人一時間根本沒有敢出來的,到了那車棚里,家明看見一輛牌照是000035的奧迪100,當即認出是上面已經死了的唐敬堯的車。九五年,官車基本上都用這個型號,而且前一百位以內的車號,交警見了違規都不敢管,走進去時,瑪麗蓮原本還想坐到駕駛座,卻見家明隨便拉出兩根線來一接,車輛便已經發動,也就抱著海蒂到了后座,不過,家明身材矮小,此時開起車來,樣子委實有些滑稽。
汽車呼嘯而起,以一個極為驚人的速度飆上公路,想起這一晚,三人都沒有說話,家明那是沒什么話題,瑪麗蓮神情則有些呆滯,至于海蒂,則只是坐在母親懷里望著前方家明的側臉。一面開車,一面去掉了臉上的易容,脫下西裝,已經基本上回復到小學生的狀態。不一會兒,經過那跑車落入山澗的路段,警察已經封鎖了一半道路,幾輛車停在路邊進行著檢查,一個交警在前面揮手,家明懶得去管,一踩油門直接沖了過去。
“腳扭到了嗎?”
從后視鏡看見瑪麗蓮側身撫摸著自己的腳踝,這是家明在車上唯一的一句問話,瑪麗蓮點了點頭:“嗯。”
小車回到江海市,大概是晚上十點多的時候,主街道上人群依舊熙攘,但其它地方基本上都已經陷入寧靜,在一處無人的路段停了車,擦掉一些地方的指紋,三人都從車上走了下來。
“海蒂我來背吧。”
一手提著那裝了易容道具的西裝,眼見瑪麗蓮一瘸一拐的樣子,家明將睡眼朦朧的小女孩接了過來,片刻后,小女孩伏在家明的背上安心地睡了過去,瑪麗蓮的腳下此時只有絲襪,跟在旁邊緩緩而行。
路燈昏黃,夜風皺起,寧靜的街道間,儼如一家三口…
回到那小區的二樓房間中,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在側面的小臥室里放下睡著了的海蒂,隨后讓瑪麗蓮脫掉了磨破的絲襪,洗過了腳,家明幫她治療腫得如同饅頭一般的腳踝。
臥室之中,兩人都坐在床邊,瑪麗蓮雙手后撐,銀牙緊咬住下唇,滿眼都是淚水,任由家明抓住他受傷的腳,拿著藥瓶很粗暴地擺弄著。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過得許久,瑪麗蓮方才開口說道:“你…還想要罵我嗎?”
“已經罵過了。”家明淡淡地說道,在那腫起的地方拼命揉動,“心里還想著他嗎?”
瑪麗蓮仰起了頭,過得好久方才幽幽地說道:“有一種叫做菟絲子的花,必須要靠著樹木,才能夠生存,我以前以為自己就是那樣的人,離開了那個男人,就肯定活不下去了…現在才想到,原來我想要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那種相愛的感覺。我想我并不恨他有另一個妻子,也不恨他欺騙了我,我恨的…只是我付出了這么多,什么回報都沒有得到,什么都沒有留下…”
“海蒂留下了。”家明望了她一眼,“那么你的意思是忘掉他了。”
“是啊。”瑪麗蓮仰起臉一笑,隨后便被腳上的痛楚扭曲了表情,白了這明顯在報復的小男孩一眼:“以前覺得自己那么愛他,為了他,看中國的小說,吃中國的食物,熱衷中國的一切,甚至學著書里寫的那樣,整天窩在家里,出門都很少,做個規規矩矩的女人,可現在發現,看清楚他之后,竟然會這么快的放下,十年的時間,就這樣子全放下了…”
說完這段話,她的臉上已經淚流滿面,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家明故意制造的痛苦:“從今以后,我想我唯一的牽掛就是海蒂了,我會帶著她長大,到她嫁人,一直到她,再也不需要我…”
“不是吧,找個好男人再結婚啊,生海蒂的時候你多大?”
“生海蒂…我記得很清楚啊,正好是我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
家明翻了個白眼,難怪她老爹會反對兩個人,十七歲就懷孕,十八歲就生孩子,如果自己將來有子女敢那樣做,一準會被自己活活打死,口中卻道:“二十八歲?你還很年輕啊,男人多的是,為了一個唐敬堯守寡,你這個胸大無腦…”
“可是,中國不是很看重貞操嗎?生過孩子的女人,就沒人要了…啊——”
家明一時間幾乎想要捏死這個擁有著魔鬼身材卻懷著一顆純潔的江南少女心的女人,為了唐敬堯想要自殺,現在居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自己安慰人已經是很難得罕見的事情,怎么會安慰到她的頭上去:“拜托你!你是美國人啊!十二歲就吸毒十四歲就上床十七歲就懷孕十八歲生孩子的美國人啊!你們不是應該把跟人上床當成家常便飯一樣的事情嗎?你不要打擊美國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好不好?”
“可是…我覺得中國這樣的觀念很美啊…”
“面對現實吧,中國大街上行駛的既不是馬車,我們現在住的也不是茅屋!”家明垮下雙肩,隨后嘆了口氣:“你這胸大無腦的女人,女人就是拿來用的,摸起來過癮插起來爽就夠了,誰會希望有層膜擋著還要費力弄破。”
他以前心中胡思亂想,可是礙于殺手的身份,什么都得放在心中,不能有感情,不能有期待,重生之后又要維持一個孩子的身份,此時怪聲怪氣地說出這段話,心中甚爽,畢竟眼前的女人大概已經習慣了他如同大人一般的思維,而且基本上沒什么能力和動機威脅到自己目前的處境。
瑪麗蓮臉上紅了一紅,兩人沉默許久,家明說道:“嗯,你父親那邊我已經打了電話過去,大概一個星期之內,就會有人過來接你回去了。
“嗯。”瑪麗蓮似乎在想著什么,頗為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又過得一陣,那腳踝終于逐漸消了腫,家明正要放開,卻聽得瑪麗蓮說道:“顧…家明…”
“嗯?”
“我是想…”她抬起頭來,笑了一笑。“你其實是個大人吧?我是說,你的心理好像是。”
“我的情況很復雜,不過你把我當成跟你一樣的大人看待就沒錯了。”
“可你看起來是個小孩子…”
“大人該懂的我都懂,大人不該懂的我也懂,這樣行了吧。”
“那,假如…假如我現在在你面前脫光衣服,你會不會看不起我?覺得我很淫亂?”
“呃?”
家明張大了嘴,定在那兒,半晌都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