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維多利亞港灣。朝陽初升,薄霧漸漸散去,一架小型飛機輕快的越過海面,飛上云端。
但是跟這輕快而顯得愉悅的畫面相比,飛機里面的氣氛卻有些沉悶。夏若蕓隔著舷窗默默的眺望著海面,嘴唇咬的發白,兩只手也不停的絞來絞去,在她身后是二叔侯萬風,跟往日的爽朗性情不同,這老兒今天眉頭緊皺,很有些坐立不安。側前的位置,是保鏢楊軒,仍舊一副全世界都欠他二百塊的鳥樣,摟著一支FS12狙擊步在一聲不吭的擦槍,靠近艙門的位置是裴三,這娘們無論何時何地看上去都像是散發出蛇一般的陰冷,正面無表情的用一柄鋒利的小刀剔著指甲,偶爾眼皮一掀,跟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就會迅速的從機艙左側的李衛東身上掃過。
李衛東對裴三的目光視而不見。作為方震南埋在夏家的臥底,裴三現在的身份想必十分的尷尬,當初在中海跟方震南那次見面,估計這老鬼做夢都沒能想到一個完全沒有半點背景的毛頭小子會在這樣的豪門紛爭中有什么樣的作為,所以也就完全沒有對他遮掩的必要,但是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才相隔一年不到,這個本應是跑龍套毛頭小子卻已不知不覺變成了這場豪門紛爭的主角,裴三的身份對于李衛東來說毫無秘密可言,臥底也就徹底失去了價值。
魚腸最大的威脅,是藏在畫卷里隨時都有發出致命一擊的可能。一旦圖窮匕見,再銳利的神器也跟廢鐵別無二致。所以對于裴三,李衛東已經完全沒有拆穿她的必要,即便是方震南真的想暗中做什么手腳,也絕不可能再去動用一顆已經暴露的棋子,或者說,裴三對于方震南,過了氣的棋子也就成了棄子,沒了省心,多她一個反倒會讓那個老鬼心里不安生。
李衛東這時正擺弄著一個MP4,或者是類似于MP4的電子地圖。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幅別墅建筑圖,標注的十分細致,房間、通道、監視器以及保全配置,甚至連一棵樹、一塊石頭都做了標注。這個電子地圖是今早連輕侯交給他的,也是陸伯涵留給他的另外一件禮物。
陸伯涵當然很清楚,跟鄒家的一場正面對決遲早會來,或者說自從上一次陸家滅門慘案,他就已經料定與鄒家有關,只不過當時的陸家元氣大傷,就算報仇也完全沒有勝算,這才不得不選擇了隱忍。李衛東忽然對這老頭有些佩服起來,是的,陸伯涵確實寡情絕義,甚至六親不認,包括跟隨他多年的四大金剛,老二歐陽烈火和老四楚天舒的死算最有應得的話,老大陳烽卻是冤死的,連輕侯也差點成了陪葬。但是同時也讓人不得不承認,這老頭的心機之深,手腕之很,即便死了也把后事算計的通通透透,即使這種人稱不上是光明磊落,至少也無愧梟雄二字,若非如此,他一個四處遭人白眼的私生子又怎么可能坐上陸家掌門人的寶座!
陸家跟鄒家,是幾代積累下來的積怨,而現在博弈的兩個人,變成了李衛東和鄒長龍。默默的將地圖上每一處細微之處記在腦子里,李衛東揉了揉太陽穴,長長舒出一口氣。扭頭看看夏若蕓,仍舊是一臉的緊張,殺父之仇,滅門之禍,對于她一個才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來說能承受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終于要手刃仇人,要說不緊張自然是不可能的。
正想要不要過去安慰她一下,侯萬風卻猶猶豫豫的湊了過來,叫了聲:“姑爺。”
李衛東有些納悶的看了他一眼,說:“你怎么也學會這個詞了,叫小東不好嗎?”
侯萬風連連搖手,說:“那不行,那不行!從前我當你是朋友,怎么叫都行,現在你可是陸家的家主,再這么叫不成了沒規矩了么?”
李衛東說:“靠,毛的規矩。從前咱們是朋友,那就始終都是朋友,二叔,我在心里可從來都沒拿你當過外人,不管我做不做這個家主,東子還是以前的那個東子。別人怎么叫我無所謂,你就只能叫小東,再叫姑爺這兩個字,小心老子把你毛拔光了!”
侯萬風心里一陣感動,嘴上卻說不出來什么,只是嘿嘿的笑。李衛東說:“找我干嘛,有話說,有屁放。”
侯萬風連忙在李衛東身旁坐下,可到底心里有些敬畏之意,只欠了小半邊屁股。想了想,侯萬風說:“姑…啊不,小東,你坐了很長時間了,不去個廁所什么的嗎?”
李衛東說:“怎么著,你當所長了啊?”
侯萬風本來就是那種脾氣耿直的人,給李衛東一說更是漲紅了老臉,說不什么來了。李衛東哈哈一笑,說:“本來不想的,你這么一說還真想去了。走吧一起去。”
侯萬風答應一聲,連忙跟上。這是一架小型水上飛機,因為空間有限,所謂廁所其實很窄,剛能容一個人轉身而已。李衛東也懶得開廁所門,直截了當的說:“二叔,我跟你一直都不見外,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侯萬風猶豫了一下,說:“小東,我總覺得…咱們這次去云南,是不是太莽撞了?一來有些事還沒查清楚,二來鄒家的勢力不容小視,還有政治背景,連陸老爺子都斗不過的人,咱們就這么直接殺上門去,這個,好像,好像有點…咳咳,本來我想讓連老三勸勸你跟大小姐,可是這個老頑固,我說的嗓子都干了他也不答應,他說姑爺決定的事,他可勸不住。”
李衛東沒馬上回答,只是笑了笑。侯萬風說的不錯,此次云南之行,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從沒有遇到過的強勁對手,鄒長龍的心機城府包括勢力之大,連陸家當初都被迫退出了內地,可想而知也是一方霸主。鄒長龍祖籍在北京,天子腳下,但是勢力卻是在云南最大,這當然不是因為賭石的原因,而是鄒家的生意黑白兩道通吃,尤其是走私、毒品和軍火,在云南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所以鄒長龍即使不是真龍,那也必是一條難纏的地頭蛇,一個連夏繼嶺都被出賣、陸伯涵都心存忌憚的人,絕對不會是那么容易擺布的。
但盡管如此,云南之行也是勢在必行。原因很簡單,就是鄒長龍居然綁走了林雨萌一家三口,這是李衛東的逆鱗,當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想到林雨萌,李衛東不禁捏緊了拳頭,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為他已經承受了太多的不幸,李衛東曾經發誓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委屈,但是沒想到鄒長龍居然置身份道義于不顧,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媽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綁我家人,我就殺到你家門!
林雨萌跟她老爸老媽失蹤,到現在已經整整七天了,到現在都是音信全無。事實上李衛東很清楚,對方之所以綁走林雨萌三口,肯定是作為要挾他李衛東的籌碼,所以只要還沒有達到目的或者最終攤牌,林家三口就不可能有危險,畢竟無論是鄒家還是方家、岳家,都是真正意義上在道上跑的,不同于寧港于海龍或者羅北那號不成器的流氓混混。
可話雖如此,李衛東仍然覺得心里不踏實,自己的女人落在別人手中,換做是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憤怒的要死,而李衛東卻必須時刻保證自己的冷靜。憤怒和發泄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想對付鄒長龍那種人,沒有冷靜的頭腦和縝密的算計,哪怕只是出一點錯,隨時都可能死的很慘!
當然之所以要跟鄒長龍正面對決,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陸伯涵留下的遺囑,指定繼承人為李衛東,對于陸家上下那一干親支來說,承認是承認了,但大抵心里都會不痛快,不服氣。作為任何一個家族成員,哪怕你只是個外戚,突然有天家族遺囑換上一個不相干的外姓人來掌舵,這種事就好比讓外國人來做國家領導人,做總統,當然讓人非常之不爽,更何況除了意氣之外,繼承人的確定還牽扯到陸家上下數百號人、更有陸氏集團無數股東的利益。
陸伯涵能扶你上位,但是這個位子是不是坐得穩、坐得牢,這只能靠你自己的本事。簡單來說,你李衛東想在陸家發號施令,想讓大家對你心悅誠服,就一定要立威,要讓大家知道你有資格坐這個位子。而立威最合適的機會,無非是陸家的新仇舊恨,前有陸家滅門案,后有老爺子遇害身亡,如果眼看著兇手逍遙法外,就算陸家上下嘴上不說什么,你李衛東難道自己不該覺得臉上無光么!
微一沉默,李衛東說:“二叔,鄒家的確很強,可是再強的人也有弱點。再說這也是投桃報李,他綁走了林家三口,陷害我做兇手不說,還派殺手來追殺我。對這種人,就該一報還一報,不然只會讓他變本加厲,肆無忌憚!”
侯萬風遲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的本事,你如果想殺鄒長龍,那他就一定活不過兩天。可問題是,你想過真的跟鄒家起了正面沖突,后果會是什么樣嗎?鄒長龍一死,鄒家勢必瘋狂報復,真到了那時,你,大小姐,冰冰,你們不是全都有危險?”
老頭這話說的的確沒錯,陸家跟鄒家的世仇,相信互相都恨不得死掐的那種,但是彼此卻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就是害怕兩敗俱傷。李衛東卻忽然笑了,低聲說:“二叔,你認為鄒長龍一定會死?”
侯萬風一愣,說:“我不明白,小東,你是說…”
“我是說,一個像鄒長龍這樣的人物,你覺得會那么意氣用事,乖乖坐在家里等死嗎?”李衛東緩緩說,“夏繼嶺那么精明的人,卻被鄒長龍給算計了;陸老爺子縱橫半生未逢敵手,也被他鄒長龍害了,這種人,又怎么可能輕易死得掉!如果我這么容易就殺了他,那他就不是鄒長龍了。”
侯萬風越聽越是糊涂,說:“既然是這樣,為什么你還要…啊!”忽然眼前一亮,侯萬風低聲說:“姑爺,你是敲山震虎!”
李衛東笑了笑,說:“也可以這么說,不過我倒覺得不如叫趕虎更貼切一點。老虎不聽話,你不趕他,怎么能讓他朝你的方向走?”
上午,飛機降落在昆明郊區。這里與其說是機場,其實只不過是個廢棄的操場,地方也十分的偏僻。好在連輕侯早已安排了人手在那邊接應,一輛奔馳已經等在那里。
剛坐上車,電話忽然響了。李衛東掏出手機看了眼,卻是個陌生的號碼,剛剛接起,就聽一個聲音問:“李衛東?”
聲音聽上去很年輕,而且帶點鼻音,顯得憨憨厚厚的。李衛東皺了下眉,說:“龍七?”
“你居然記得我的聲音,難得。”那邊微微一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事了。你現在在哪,告訴我地址,我去找你。”
龍七的話完全沒有商量的意思,但是這個時間接到這樣一個電話,李衛東不禁有些意外。但只是稍一猶豫,便如實報出了地址,龍七說了聲馬上到,就撂了電話。
夏若蕓看著李衛東,說:“他就是將軍的人?”
李衛東點點頭,說:“恐怕不大對勁。這個叫龍七的是個狙擊手,他是我見過最冷靜的人之一,這么急著來找我,肯定是真的出事了。”想了想,說:“我一個人在這里,你們先把車開到那邊工地上去。”
夏若蕓還想說什么,李衛東臉色一沉,說:“沒時間廢話!記住,二十分鐘之內,如果接不到我的電話,你們什么都不要做,馬上回香港!走!誰再敢多說一個字,別怪我翻臉!”
說完推門下車,砰的一聲摔上了車門。眾人面面相覷,目光齊刷刷看著夏若蕓,司機也不知道該不該開車。夏若蕓瞪著李衛東,胸脯一個勁兒的起伏,終于還是一咬牙,說:“開車!”
奔馳車開走,不大一會一輛霸道風馳電掣的開了過來,吱嘎一聲在李衛東面前剎住。車窗搖下,里面開車的正是龍七,扔出一個電話,說:“時間不多,只有十分鐘。給你兩個選擇,跟我走,或者留在這里等死。”
李衛東先朝車里看了一眼,就只有龍七一個人,這才稍稍放心。可是拿過電話剛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變了,這是一部蘋果手機,屏幕上切換了一個視頻畫面,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體,到處是散亂的殷紅血跡,還有一個女孩子赤身裸體被倒吊在一棵樹上。這樣的畫面跟電影里完全不同,亂,卻是說不出的可怖,甚至能讓人感覺到畫面里面那真實的血腥!
而讓李衛東勃然變色的,是一堵墻上幾個血淋淋的大字:血債血償——殺人者李衛東!
“這什么意思?!”
“你應該看得出,這是鄒家別墅。”龍七看了下手表,淡淡的說:“昨天夜里,陸家差點被滅門,包括鄒長龍的老婆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在內,還有保鏢二十二人,傭人七人,一起被殺,只有鄒長龍僥幸逃過一劫。現在鄒長龍已經發動了一切力量,誓要報仇,他們很快就會趕到這里,我想你還有九分鐘。”
“原來如此。”李衛東深吸一口氣,說:“有沒有林家三口的消息?”
龍七搖了搖頭,說:“你還有八分鐘。”
李衛東看了眼手機,說:“這上面的女孩,是鄒長龍的女兒?”
龍七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不過還是點了點頭,說:“是的。”
李衛東苦笑著說:“你不會認為真的是我把他女兒先奸后殺的吧?”
“那到不會,強奸她的人絕對不是你。”龍七也笑了,笑容看上去還是那么的厚道,但是說出的話卻讓李衛東一陣反胃:“兇手逼她的親生哥哥強奸了妹妹,然后再把他們一起殺掉。現在,你還有六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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