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血戰相州(五)
相州的戰役已經平靜了三天,這天清晨,程千里和往常一樣上城巡查,他尤其關注河北情報堂做成的兩百枚紙天雷,他也親眼目睹過這種傳說中大殺器的試驗,但它遠遠沒有程千里想象中的那樣威力驚人,他曾想象過,一雷之威,方圓十丈皆為齏粉,可事實上,它的威力只波及一丈,將一座小木屋的屋頂和半截墻壁炸飛,還有屋中的幾口豬被活活驚死,僅此而已,這讓程千里心中暗暗失望,但他不得不夸贊天雷威力驚人。
齊雨花也感到十分沮喪,她曾經在碎葉親眼見過震天雷的爆炸,那簡直可以稱為驚天地、動鬼神,一雷爆炸,方圓二十丈皆為齏粉,百里外可聞爆炸之聲,和震天雷相比,他們做的紙天雷就是孩童的玩具,但她也有苦說不出,畢竟那是火器局專門的工匠制作,人家浸淫其中多少年,他們這些門外漢第一次就能做出嗎?
而且硫磺嚴重不足,使他們只能做出兩百只天雷,想用數量來彌補威力不足的打算也落空。
盡管如此,程千里還是很重視這兩百只紙天雷,至少它們的爆炸聲很響亮,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能威懾住安祿山的進攻。
紙天雷放置在城頭的幾間小屋里,那原本是放置箭矢的物資,現在箭矢全部騰空,放在外面,屋里存放這兩百枚紙天雷,另外還有幾間屋是存放火油。
程千里在小屋門口觀察了片刻,他主要是看房間是否干燥,有沒有受潮,有沒有出現漏藥的情況,還好,保管得非常小心,地上鋪了生石灰,周圍守衛的士兵非常盡職,沒有任何問題,程千里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守衛的校尉道:“無論是天雷還是火油都非常怕火,務必注意,若有人接近小屋,先警告,警告無效,格殺勿論!”
“是!”
程千里拍拍校尉的肩膀,轉身繼續視察去了,剛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叫他,“程將軍請留步!”
程千里一回頭,只見守南城的主將周元朗正騎馬快速奔來,他停住了腳步,片刻,周元朗奔至近前,翻身下馬道:“大將軍,我有敵情稟報。”
“什么事?”
程千里見他表情驚慌,心中便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周元朗上前道:“將軍,我們發現南城的敵軍忽然變少了。”
程千里一愣,他立刻道:“走!看看去。”
一行人翻身上馬,沿著城頭向南城奔去,片刻,便來到了南城處,程千里下馬,快步走到城墻邊,扶著城垛向下望去,從營帳數量上來看,并沒有減少,依然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見邊,旌旗鋪天蓋地。
“程將軍,我們天天觀察敵軍的情報,從表面上看,敵軍數量似乎沒有減少,但實際上很多都是空帳篷,我們都看得很清楚,很多帳篷一天都沒有人進出,而且還有一個細節。”
“什么細節?”
“程將軍請看那邊!”周元朗指著西南角的一片帳篷道。
程千里搭手簾望去,只見西南角有幾頂特別大的帳篷,似乎是燕軍存放草料之處。
“將軍,每天上午和傍晚,都會有牛車運來一百多輛干草車,但昨天傍晚和今天上午,都只運來二十幾車,減少了八成,這不就說明他們的兵力減少了嗎?而且昨晚巡邏士兵確實感覺到軍營內有動靜。”
程千里沉吟不語,證據不是很充分,不過安祿山若真的撤軍,他們會去哪里?難道是去黃河邊防御北上的安西軍嗎?很有可能,現在河面應該已經封凍了。
就在這時,城外忽然傳來了巨大的皮鼓之聲,“咚!咚!咚”
震天動地的鼓聲打破了三天來的沉寂,西城、北城、東城,同時敲響了鐘聲,‘當!當!當!當!’
鐘聲刺耳,這是戰爭報警的鐘聲,城中的士兵開始一隊隊向城頭奔跑,從三座城樓趕來的報信兵,將一個個急報報給了程千里。
“將軍,城北敵軍有動靜,開始集結!”
“城東也是,云梯、巢車出現了。”
“程將軍,城西也是,敵軍即將攻城。”
“立刻傳我的命令,所有軍隊全部上城,準備作戰!”
汗水順著程千里額頭流下,三個城頭同時被攻城,安祿山開始全面進攻了。
沉寂了三天,安祿山大軍再次掀起了狂風暴雨般的進攻,安祿山從東、西、北三個方向投入了十五萬大軍,向相州城發動了潮水般的攻勢。
鼓聲如雷,士兵如奔潮,云梯、巢車、攻城槌依次出現,一塊塊巨石呼嘯著劃過天空,砸向密集的士兵,塵土飛揚,血霧彌漫,一片片士兵骨斷筋折,或被砸成肉餅 但巨石阻擋不住鋪天蓋地的士兵,安祿山的許諾仿佛還回蕩在士兵的耳邊,‘率先沖進城者,賞錢十萬貫,官封大將軍!殺一名唐軍士兵者,賞錢二十貫,殺軍官者,賞錢百貫乃至千貫。’
重賞之下,燕軍如瘋如狂,他們不畏生死,奮力向相州城攻擊 安祿山坐在五里外的高臺上,瞇著眼觀戰,但他的心思已經分走一半去河東了,昨天晚上,他派大將李歸仁率六萬大軍,走滏口陘進入河東潞州,經過近半個月的誘敵,郭子儀已經調集了十幾萬大軍應戰史思明,河東道兵力空虛,只剩下數萬新招募的民團兵,不堪一擊,雖然李慶安在代云州一帶還有部分軍隊,但人數不多,安祿山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關鍵是要拿下太原,只要拿下太原,郭子儀軍就首尾南顧了,想到這,安祿山得意地嘿嘿笑了起來。
誰會想得到他攻打相州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呢?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轟隆!’的爆炸聲,將安祿山從河東戰略中驚醒,他連忙探身問道:“剛才是什么爆炸?”
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緊接著,又傳來了幾聲爆炸,有親兵大聲叫喊起來,“大帥,是天雷爆炸聲!”
“啊!”
安祿山驚呼一聲,驀地站了起來,緊盯著遠方,三角小眼瞪得溜溜圓。
守城唐軍終于開始使用紙天雷了,其實就是后世的大炮仗,高三尺,直徑為一尺,但李光弼顯然留了一手,沒有把最大威力的火藥配方給相州,而是給了他們最早最原始的火藥配方及紙天雷的制作方法。
而且受到城內硫磺不足的限制,每只紙天雷的裝藥量并不充足,結果就是聲勢雖大,威力卻不足。
第一批二十只紙天雷用投石機拋出,由于無法控制引線速度,使得至少八只紙天雷在半空中爆炸了,聲如悶雷,在安祿山士兵們的頭頂上轟然炸響,盡管威力不足,但這畢竟是火藥武器在中原戰場上的第一次使用,驚嚇的程度更大,不少戰馬驚得希溜溜亂叫,前蹄高高揚起,很多士兵都被嚇破了膽,他們聯想到了幽州城外的大爆炸,紛紛趴在地上,用手抱住腦袋,戰場上頓時混亂成一團。
一只只天雷從城頭拋下,不斷爆炸,打亂了安祿山大軍的進攻節奏,甚至東城的四萬攻城大軍還出現了因害怕而一度敗退的跡象。
安祿山一直在盯著紙天雷的爆炸,眼睛一眨不眨,這是他了解唐軍天雷威力的天賜良機,這種機會他怎么能放過?
漸漸的,安祿山已經看出來了,一百多顆天雷,至少有一半都是在半空中爆炸,當然,這和投射者經驗不足有關,當初他的紙天雷也是一樣,但是,對天雷已經很有經驗的安祿山看出了和別人不一樣的門道,這些紙天雷除了驚嚇外,根本沒有什么殺傷力,或許它們最重要的作用就在于驚嚇。
應該是這樣,聽說李慶安在安西使用天雷數次大敗大食軍和吐蕃人,大食軍主要以騎兵為主,他們的戰馬都是沒有閹割,害怕驚嚇,天雷對付騎兵確實能有很好的效果,至于吐蕃人,更好解釋,吐蕃人把一切異相都視為神靈,這種天雷,他們不認為是雷神顯靈才怪。
安祿山望著戰場上很多契丹人、奚人面對天雷拼命磕頭,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種震天動地的天雷對異胡人確實是非常有效果。
“大帥!”
一隊騎兵隊飛奔而至,他們翻身下馬,將兩顆未爆炸的紙天雷獻上,“大帥,這是沒有爆炸的天雷,引線已經被拔掉,不會有事。”
“拿上來我看!”
兩名親兵接過紙天雷,將它們放在安祿山面前,安祿山蹲下來仔細研究,和他在幽州做的紙天雷基本上一樣,沒有什么區別。
“剖開它!”
幾名親兵上前,用鋒利的匕首剖開紙天雷,安祿山抓起一把火藥聞了聞,又捻了一下,顆粒非常粗糙。
他又沉聲問道:“天雷炸死了多少弟兄?波及范圍有多大?”
“回稟大帥,一枚天雷的波及范圍大約在一丈左右,一共有七十余枚紙天雷在軍隊中爆炸,一共炸死炸傷六百余人,而且很多弟兄都是被自己人踩踏受傷。”
安祿山不由冷笑起來,這就是李慶安的天雷嗎?吹噓得神乎其神,也不過如此,他搖了搖,把手中火藥扔掉了,這種紙天雷令他倍感失望,就算李慶安沒有把最好的天雷給程千里,但一葉可知秋,就憑這兩枚紙天雷,李慶安手中的天雷也好不到哪里去。
困擾了安祿山多年的天雷之欲,此時就像一個徐娘已老的婦人,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了,他只覺索然無味 其實這也怪不得安祿山,就像對一個從來不知核子武器的人說原子彈很厲害一樣,在這個人想象中或許就比迫擊炮彈的威力大那么一點點,這一種無知者的無畏。
安祿山立刻下令道:“立刻整頓軍馬,再度進攻,敢逃跑后退者,殺無赦!”
“咚!咚!咚!”的進攻戰鼓再一次敲響了,唐軍的二百枚天雷已經耗盡,一度紛亂的燕軍漸漸恢復了平靜,他們開始重整隊伍,再一次向相州城發起了猛攻,這一次,他們投入了大量的巢車,攻勢如潮,黑壓壓的燕軍再一次洶涌壓上。
城頭上,程千里暗暗嘆息,其實剛才天雷爆炸后,安祿山軍隊亂作一團,已經出現了一個極好的戰機,如果這時候他們能出城沖擊,安祿山軍必然大敗,可惜城門已經被巨石堵死,對方難以攻進,他們也同樣難以殺出,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白白錯過了。
而他們只有兩百枚天雷,已經耗盡,程千里仰天長嘆一聲,他緊咬嘴唇,大聲喊道:“敵軍又進攻了,準備投石機,準備霹靂車!”
“殺啊!”
安祿山兵潮洶涌,東城和西城的戰役漸漸停止,攻勢轉到了北城之上。
北城是進攻和防御的重點,安祿山在北城投入了八萬大軍,而唐軍也在北城投入近二萬守軍,長達十幾里的城頭站滿了士兵,箭如雨下,滾木礌石砸下,一架架云梯被掀翻,死傷無數。
安祿山顯然吸取了前一次的經驗,云梯減少為十架,而巢車卻增加到了五十部,轟隆隆由健牛拉拽,向城頭緩緩進發 但唐軍也有了教訓,在李光弼來信中的指點下,相州唐軍在三天內制造了一百八十部大型霹靂車,原理和床弩一樣,只不過發射的不是箭矢,而是石塊,每架霹靂車可將三十斤重的石塊射出去五百步遠,在兩百步內,摧毀力極大。
這種霹靂車對人員的殺傷力遠不如投石機拋出的巨石,但它卻是大型攻城武器的克星。
兩百步內直線射出,目標精準,石塊呼嘯射出,疾飛如流星,劃出一道低平拋物線,‘轟!’的一聲,幾塊石頭從幾個方向同時擊中了一部巢車,頓時支架斷裂,先后三輛巢車散架了,轟然坍塌,車內一百余名士兵死傷慘重,哭喊聲,慘叫聲一片。
唐軍的霹靂車發揮了極大的威力,一百五十步內,攻打北城的五十架巢車全部被摧毀,短短一個半時辰,安祿山的軍隊便死傷了八千人以上。
“當!當!當!”
安祿山見形勢不利,下令暫時收兵,攻城士兵又如潮水般退下,相州城外暫時恢復了平靜。
‘砰!’的一聲,安祿山狠狠將黃金頭盔砸在地上,指著安守忠破口大罵道:“這就是你說的巢車,還沒有靠近城墻就全部被摧毀,連卵子都被打爛了,你昨晚怎么拍胸脯給我保證的?”
安守忠單膝跪在地上,羞慚萬分道:“屬下著實沒有料到他們會使用霹靂車,為什么上次不用,而這次用了,屬下真是不懂。”
“你這個混蛋,你當別人是白癡嗎?上次就差點被巢車攻下,他們不會吸取教訓嗎?”
“卑職知錯,請大帥再給卑職一次機會,我將用地道攻城,如果還失敗,請大帥一并處罰!”
“好!那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