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致命國情 經過近百年的擴張,阿拉伯人的勢力已經占領了阿姆河以西、咸海以南的廣闊領土,在倭馬亞王朝還曾一度越過阿姆河,劍指東方,占領了整個粟特地區,但三年前爆發了怛羅斯戰役,新興的阿拔斯王朝被唐軍擊敗,被迫退回了阿姆河以西,阿拔斯王朝雖然敗了,但它從來不承認兩國的勢力范圍便從此界定,從來不想放棄富饒的阿姆河流域,他們勵兵秣馬,積極備戰,準備再卷土殺回河中,他甚至還想再向東進軍,一直打到蔥嶺,恢復怛羅斯戰役之前的勢力范圍。
但阿拔斯王朝的內亂卻又使他們不得不暫時放下收回東方的雄心,集中精力解決內部問題,隨著曼蘇爾的哈里發地位逐漸穩固,阿拔斯王朝的內亂也得到了平息,而這時,阿拉伯人的東方勢力范圍再遭重大挫折,他們的大糧倉信德和旁遮普被唐軍占領。
嚴峻的形勢逼迫曼蘇爾最終做出了決定,他們必須要反擊唐軍日益強大的威脅,如果他們再軟弱下去,唐軍的勢力很可能會越過阿姆河以西,他的帝國就將面臨崩潰的危險。
為了全力對抗唐朝,曼蘇爾的特使哈立德與羅馬人達成諒解備忘錄,阿拔斯王朝承認塞浦路斯島歸屬拜占庭,兩國在邊界撤軍,隨著停戰協議的締結,拜占庭撤軍北上,集中精力對付不斷挑釁的保加利亞人,而曼蘇爾則下令從邊境撤回的十萬大軍東征,并任命伊拉克總督哈曼為東征軍艾米爾,率十萬大軍向花剌子模進軍,又命令呼羅珊的齊雅德率四萬大軍向阿姆河以期將唐軍主力吸引在阿姆河中游。
木鹿,呼羅珊總督府內,齊雅德臉色凝重地聽著沙希姆的報告,沙希姆歷盡艱辛終于逃回了木鹿,他和從那色波逃出的五百手下在渡河時遭遇了唐軍的攔截,五百人死傷了大半,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人跟隨沙希姆逃過了阿姆河。
“你能確定唐軍使用的破城武器就是怛羅斯之戰中的火雷嗎?”
沙希姆將手放在胸前,心有余悸道:“我能確定,他們這次使用的火雷更加威力巨大,直接炸塌了那色波的城墻,我的真主,當時的情形我簡直就像在做噩夢一樣。”
齊雅德臉色變得慘白,他一言不發,走到地圖前呆呆地望著河中,他腦海里仿佛又出現了怛羅斯之戰中那最可怕的一幕,唐軍點燃了來詐降的葛邏祿人戰車,在大食密集的軍隊中猛烈爆炸,數以萬計的人被炸死,那儼如地獄的情景讓他至今難以忘記,唐軍有這種可怕的武器,那他的軍隊還可能有勝機嗎?而且哈里發是用呼羅珊軍為誘餌,也就是說呼羅珊軍將面對唐軍的主力。
這次進攻河中,他原以為哈里發會任命自己為東征軍主帥,沒想到他卻任命哈立德的弟弟哈曼為東征軍艾米爾,十萬大軍走花剌子模,而自己去吸引唐軍主力,他懷疑哈里發是另有企圖。
不知為什么,齊雅德又想起了阿布穆斯林,如果他這次又戰敗,曼蘇爾會不會又像殺阿布穆斯林一樣,把他也宰了呢?
齊雅德知道,呼羅珊的軍隊一直便是曼蘇爾的一塊心病。
想到這,齊雅德嘆了口氣,疲憊地對沙希姆道:“你退下去吧!我知道了。”
“可是”
沙希姆猶豫一下,道:“我這次攻打那色波,應該得到什么封賞?”
‘封賞?’齊雅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說封賞倒也罷了,提到封賞,他便想起自己最精銳的三千軍隊全軍覆沒,他不追究責任已經很寬大了,沙希姆居然還敢要封賞。
沙希姆最早是曼蘇爾的親兵隊長,三年前被調到敘利亞軍隊出任副軍團長,卻遭遇到了怛羅斯之戰,兵敗后逃回了敘利亞,被阿拔斯免去職務,在家賦閑了兩年,隨著曼蘇爾登基,他又重新復出,來呼羅珊任職,雖然他的資歷并不高,但因為曼蘇爾的緣故,齊雅德對他特別關照,任命他為將軍,并對外宣稱沙希姆是他的愛將,可實際上他卻對此人異常警惕,處處防范著他,這次齊雅德想借唐軍之手除掉此人,卻沒想到他又逃回來了,令齊雅德心中一陣惱怒,他陰沉著臉道:“你的封賞就是我不殺你,不追究你全軍覆沒的罪責,去吧!”
“什么!”沙希姆勃然大怒,他歷盡艱辛,九死一生,得到封賞竟然是不殺自己,他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三千人深入敵軍腹地,沒有后援,沒有退路,被唐軍數萬人絞殺,我們能不全軍覆滅嗎?雖然我沒有能堅持十天,但我堅持了六天,也殺死了數千唐軍,難道就沒有一點功勞,齊雅德將軍,你可親口對我說過,哈里發陛下有過許諾,只要我堅持十天,就會封我為利比亞總督,我雖然沒有在那色波城堅持十天,但在唐軍腹地,我堅持了十一天,這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就算沒有利比亞總督,但也不至于一無所有,齊雅德將軍,我不服你的決定。”
齊雅德不為所動,依舊冷冷道:“我是軍人,只會論軍功封賞,對于一個全軍覆沒的將領,我怎么可能給他封賞?我怎么對軍隊交代?我不殺你已經是恩賜,你還有臉要封賞嗎?若給你封賞,哪里還能有公平?”
沙希姆憤怒之極,他揮舞著胳膊吼道:“你會有公平嗎?伊布拉欣丟掉信德和旁遮普,一樣是全軍覆滅,可你卻照樣任命他為呼羅珊副總督,不追究他任何責任,那你怎么不說公平了?就因為你娶了他妹妹,就因為我是敘利亞軍隊出身,不是你的派系,所以你就處處刁難我,讓我去執行九死一生的任務,幸虧我命大,又活回來了,所以讓你失望了。”
沙希姆忽然后退一步,盯著齊雅德,眼睛都要噴出火來,“我明白了,其實哈里發根本沒有讓我渡過阿姆河,是你擅自改變了哈里發的決定,讓我去攻打那色波城,還讓我堅持十天,你其實就是想借唐軍的手來除掉我,是不是!”
“放肆!”
齊雅德拔出劍,指著他冷冷道:“你再敢胡說八道,我立即宰了你!”
這時,沙希姆忽然冷靜下來,舉起手道:“好吧!是我錯了,齊雅德將軍,我被唐軍的火雷驚嚇糊涂了,請求你原諒。”
齊雅德慢慢收回劍,盯著他良久道:“看在你逃回來報信的份上,我饒你這一次,下次你再敢對我無禮,我一劍斬斷你的人頭,滾吧!”
沙希姆克制住心中強烈的激憤,慢慢退下去了,齊雅德盯著他離去,不由一陣心煩意亂,他其實不敢殺沙希姆,這個沙希姆是從敘利亞調來,連個小地方的總督都談不上,哈里發居然許諾他為利比亞總督,這么重視他,難道會是想讓他來取代自己?
齊雅德沉思片刻,立刻對左右親兵下令道“去看住此人,他有任何動靜,立刻向我匯報。”
這時,伊布拉欣匆匆走進了房間,手放在胸前給他施禮道:“將軍,為什么不殺沙希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伊布拉欣就是在旁遮普被封常清殺敗的信德總督,他是齊雅德的大舅子,正因為有這層關系,齊雅德才極力替他開脫,給曼蘇爾的戰報上說唐軍主帥李慶安親率十萬大軍進攻信德,伊布拉欣兵力太少,才被唐軍擊敗,以掩蓋伊布拉欣在信德的失敗,現在他又任命伊布拉欣為呼羅珊副總督,替他掌管一半的軍隊,可以說伊布拉欣就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齊雅德嘆了口氣,道:“我不是不想殺他,而是殺了他,哈里發一定不會放過我。”
“可如果不殺他,將軍以為哈里發就會放過你嗎?”
伊布拉欣的一句話點中了齊雅德的要害,齊雅德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抱著頭,十指頭發之中,痛苦地說道:“伊布拉欣,你說我現在該怎么辦?我不聽令,哈里發要殺我,可如果我聽令去打唐軍主力,失敗了,哈里發一樣要殺我,這次哈里發明顯有私心,讓呼羅珊軍和唐軍主力血拼,而最后的勝利留給哈曼,他簡直太狠毒了。”
伊布拉欣不僅是齊雅德的心腹,而且還是他的軍師,在關鍵時候能替他拿主意,他早有對策,道:“將軍,其實只有我說的老辦法。”
齊雅德緩緩抬起頭,道:“你是說讓我效仿穆斯林,守住呼羅珊?”
伊布拉欣點了點頭,“其實阿拔斯哈里發就想殺阿布穆斯林,,但就是因為穆斯林手中有呼羅珊軍隊,阿拔斯才一直動不了他,而曼蘇爾其實也動不了穆斯林,但他更有手段,利用將軍來奪權,使穆斯林沒有了依憑,這才殺了他,這個教訓,將軍一定要吸取,沒有了軍隊,你就只能任曼蘇爾宰殺。”
齊雅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伊布拉欣說得一點沒錯,他不過是曼蘇爾用來干掉穆斯林的工具,而絕非是他的心腹,他的心腹是哈立德、哈曼這些巴爾馬克家族的人,是沙希姆這種潛伏在自己身邊的毒蛇,曼蘇爾絕不會讓他來掌控呼羅珊,現在穆斯林死了,老阿里死了,下一個就應該輪到他齊雅德了,這一刻齊雅德終于打定了主意,他決不能聽從曼蘇爾的擺布。
想到這,他問道:“那你說,我該怎么樣保住我的呼羅珊軍隊?”
伊布拉欣陰險地笑道:“其實很簡單,將軍只要出兵晚那么二十天,讓唐軍看出哈里發的企圖,這樣唐軍的主力就會北上花剌子模,然后將軍再陳兵阿姆河,甚至可以暗中派人聯系李慶安,告訴他,你不會渡過阿姆河,這樣,讓哈曼去面對唐軍主力,如果他勝了,將軍再渡河進攻河中,如果他敗了,將軍就可以撤回,那時哈里發實力大減,更奈何不了將軍,此一石二鳥之策,將軍以為怎樣?”
“高明!”
齊雅德拍拍他的肩膀,贊道:“很高明,不過我不用派人去告訴李慶安,當年他和穆斯林就曾經有過默契,我相信他應該非常清楚我的處境。”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沖進房間道:“將軍,沙希姆要逃跑,被我們抓住了。”
“什么!”齊雅德騰地站起,大怒道:“他竟敢如此大膽!”
伊布拉欣連忙勸道:“將軍,若再不殺此人,將后患無窮。”
齊雅德點了點頭,下令道:“將他立即處斬,通令軍隊,沙希姆出賣部下而獨自逃回,軍法難饒!”
可憐沙希姆九死一生得以逃回,沒有死在唐軍手上,卻死在大食人的內部斗爭之中。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股寒流襲擊了大食各地,大馬士革也變得寒冷無比,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衣,與寒流呼應,一種同樣冷酷的流言,這幾天在大馬士革的街頭巷尾傳播著,呼羅珊要建國,呼羅珊總督齊雅德準備自稱國王,公開與哈里發這個消息不知是誰傳出來,源頭已經無法追查,但這個傳言卻像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了大馬士革的大街小巷。
大馬士革王宮,哈立德在兩名黑人宦官的帶領下,匆匆穿過了一座宮殿,一直來到地圖宮前,皇宮主管低聲對哈立德道:“齊維爾閣下,請不要再惹怒哈里發陛下,他現在怒火中燒。”
“我知道,我會有分寸。”
皇宮主管推開門,讓哈立德進去了,雖然是白天,但地圖宮內四周卻放下了窗簾,光線暗淡,曼蘇爾站在帝國的地圖前負手而立,原本偉岸筆直的身軀略略顯得有些佝僂了,哈立德暗暗嘆了口氣,他很清楚哈里發遭受的壓力,原本一個生機勃勃的新興帝國,竟然變得危機四伏,甚至有分崩離析的危險,野心,帝國里有野心的人太多了。
“哈立德。”
曼蘇爾的聲音很低沉,透著一種深深的倦意,“我上次應該殺了齊雅德。”
哈立德單膝跪下,將手按在胸前,用一種無比恭敬的語氣低聲勸道:“尊敬的哈里發陛下,市井的流言背后大多隱藏著見不得人的目的,在大敵當前,更可能是敵人的離間之計,齊雅德雖然有點桀驁不馴,但說他想自立為國王,我是萬萬不信。”
“我是偉大的哈里發,市井的流言我自然不會相信,但我卻得到了確鑿的證據,讓我不得不相信市井流言或許是真實,證據就在你面前的桌上。”
哈立德這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封信,他遲疑著拿起信,信是沙希姆寫來,哈立德還記得,沙希姆曾經是曼蘇爾的親兵隊正,一個兇猛而充滿勇氣的年輕軍官,現在好像是在呼羅珊。
他看了看信中的內容,不由有些愣住了,齊雅德竟然派沙希姆率三千人去奪取那色波城,還說是哈里發的命令,可他明明記得,哈里發的命令是命沙希姆率三萬人駐扎在阿姆河西岸,佯攻那色波,怎么變成三千人去攻打那色波?
哈立德立刻意識到,這是齊雅德在假傳哈里發的命令,很可能是為了除掉沙希姆。
“沙希姆已經死了!這封信是他的心腹冒死送來。”
曼蘇爾的聲音有些傷感,“他占領了那色波,完成了主帥的命令,又九死一生從那色波逃回來,卻被他的主帥以臨陣逃脫為由殺了,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自己人手中。”
哈立德心中擔心異常,他很了解曼蘇爾,曼蘇爾對齊雅德沒有了怒氣,那就說明他已經鐵了心要殺此人了,哈立德擔心就是這個,現在眼看戰爭要爆發,正該是帝國上下同心,共同對付東方唐王朝之際,偏偏又節外生枝,出現了哈里發與權臣的互不信任,互相猜疑,這樣下去,怎么可能打得贏這場戰爭。
“哈里發陛下,不管齊雅德再有一萬個理由該殺,陛下現在都要克制住對他的憤怒,陛下現在正在全力對抗唐王朝,我們內部萬萬不可先出現內訌,等打完這場戰役,臣一定會親自把齊雅德騙來,交給陛下處置,那時臣一定會第一個支持殺死齊雅德。”
曼蘇爾慢慢轉過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他沉思了良久道:“這場戰役我考慮得非常精巧,需要齊雅德和哈曼的默契配合才能成功,可現在我擔心齊雅德有了私心,就不會那么認真地執行我的命令,哈立德,我很擔心這場戰役,如果再次戰敗,我們東方的土地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那陛下準備怎么辦?”哈立德低聲問道。
曼蘇爾思考了很久,他的眼睛里終于露出了堅定的目光,斬釘截鐵道:“我想,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親自去呼羅珊督戰,不準他有半點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