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站在維爾福德二號訓練場上,在他眼前的是濃密的樹林,在他腳下的則是那些樹林的斑駁陰影。
一天的訓練已經結束了,球員們基本上全部離開了這里,但是訓練場上卻還有一個人正在加練。
唐恩站在場邊,看著那個正在加練的人。
這一幕并不令他感到陌生。
在落日的余暉下,在暗紅色的天空下,維爾福德被西邊樹林的影子分割的支離破碎。
整座訓練場安靜的很,除了腳踢中足球發出的悶響,和足球擊中門柱、球網、鐵絲網墻所發出的聲響,以及偶爾的幾聲鳥叫,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和白天喧鬧無比的一幕比起來反差頗大。
當他還年輕的時候,他曾經在這里看著眼前的人無數次的加練。
那時候眼前的這個人也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一晃已經十幾年了。
自己行將退休,而眼前的這個人則成了球隊的旗幟。
在十幾年前,同樣的場地上,同樣的時間中,托尼.唐恩他想到了這么多后的事情嗎?
唐恩在走神,場上的那個人已經一身汗水地向他走來了。
“你在看什么?”他問道。
“欣賞風景。
”唐恩回答道。
他繼續看著眼前被暮色籠罩著的維爾福德。
“你不覺得眼前這一切很像幅油畫嗎?我又想起你曾經在青年隊訓練場那邊一腳把足球踢到河里的事情去了,那時候也是黃昏,天色暗,那足球最終也沒找回來。
哈!”他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
“能夠再欣賞到這幅畫的時間可沒幾天了。
喬治.伍德轉過身順著唐恩的眼光看過去。
“十六年來不都這樣嗎?”他倒是看慣了,因為他幾乎每天都會留下來給自己單獨加練。
“沒看夠就留下來吧。
唐恩搖搖頭:“距離產生美。
如果我里下來就不會覺得這一切美了。
只會當做是理所當然的。
我在維爾福德十二年,最近才覺得這真的很美。
以往我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兩個人之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唐恩繼續欣賞眼前這副美景。
其實維爾福德的景色絕對算不上美,但是在不同地心境下,看到這樣的黃昏,肯定會有所感觸。
唐恩覺得這黃昏美,是否是因為他的執教生涯進行到了黃昏呢?那輪曾經在蒼穹上散發著無窮光和熱的太陽,如今也日薄西山了。
“去洗澡換衣服吧,別感冒了。
”唐恩對自己身邊的伍德說,打破了這沉默。
伍德沒意見。
點點頭,轉身走掉了。
等他做完這一切出來的時候,發現唐恩依然在訓練場上。
本想上去告個別就走的,沒想到又被唐恩拉住了。
“你打算踢到什么時候退役。
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喬治?”
伍德愣了一下,隨后搖搖頭:“沒有。
我沒計劃過這個。
但反正不會是四十歲。
聽到他這么說,唐恩無聲地笑了起來。
四十歲一說只是他隨便念叨的,沒想到伍德還當了真。
“我就不勸你真地踢到四十歲了。
這種事情你肯定比我心里有數。
不過你退役的時候一定要邀請我,我得親眼看看諾丁漢森林俱樂部歷史上最偉大的隊長退役是什么場景。
伍德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應該比不上你。
“一個主教練的退休有什么好看的?”唐恩聳聳肩。
“打完后天的比賽,開個新聞發布會就完了。
伍德其實也不知道一個主教練退休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因為他沒經歷過。
按照常理。
他是應該比主教練更早退役地,因為一個主教練干二十年都算少的,而一個球員能夠踢二十年球可就相當不容易了。
兩個人之間有陷入了一陣沉默。
唐恩不想說話,伍德則是有心事。
過了好一會兒。
當西方的紅霞已經暗淡許多了,伍德才開口問道:“我覺得你和之前有點區別了…”
“之前?有點區別?”唐恩沒聽懂伍德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感覺你和之前比起來脾氣變好了許多,是因為年齡的原因嗎?”
“哈!”唐恩笑出聲來。
“是看到我現在不怎么挑起口水戰了嗎?也不怎么當面罵人了?”
這次和曼聯隊地比賽,唐恩和穆里尼奧之間的表現可謂非常克制,除了一開始兩個人互相“問候”了一次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新聞出現。
沒有主動挑釁,也沒有所謂心理戰。
這讓媒體們覺得很無趣。
伍德沒吭聲,不過算是默認了。
“吵了那么多年。
厭倦了嘛。
”唐恩擺擺手。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伍德猶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他終于說出了口。
“我比較喜歡之前的那個你…覺得很有勁。
大家都喜歡。
”他口中地“大家”并不是全體森林隊球員,而是特指隊中剩下的幾個“老家伙”,比如加雷斯.貝爾、喬.馬托克、阿邦拉霍、米特切爾…等,都是在唐恩上一次辭職之前就跟隨唐恩打天下的那批球員。
唐恩扭頭看了一眼伍德,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伸出手摸了摸伍德的頭。
退休對他來說。
不算什么。
只是要離開那些他看著成長起來的球員們,他有些舍不得。
這幾天。
球員們總是利用一切機會和他接觸,他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大家也都舍不得他呢。
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
唐恩不想繼續這個有些傷感的話題,于是他問了一個自己特別感興趣的問題:“你和薇薇安小姐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
”伍德地回答很明顯閃爍其詞。
唐恩猜到了什么,不過他沒說出來,他繼續換話題。
“喬治,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嗎?”
“沒有。
”伍德回答道。
“那好,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吧。
伍德看了唐恩一眼。
“仙妮婭今天去了巴黎,家里少了個人。
就少了點生氣。
叫你去做客,特瑞莎也會很高興的。
仙妮婭是今天上午離開的英國,飛赴巴黎,為她地最后一場走秀做準備,還得參加一個答謝宴會。
不過應酬卻并如以前多。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要退出模特界和娛樂圈了,認為她不再是一個有價值的名人了,所以來刻意巴結她的人也少了許多。
這樣其實挺好的,仙妮婭很喜歡。
對于那些交際活動。
她本人并沒有樂在其中,很多時候都不過是工作需要和朋友之邀推不掉而已。
要不然休息的時候她也不會窩在家里,而不是到處上鏡作秀了。
雖然她和貝克漢姆地妻子維多利亞.貝克漢姆是好朋友,不過她和維多利亞卻是完全不同地兩個人。
仙妮婭這么一走,就讓唐恩倍感孤單了,也讓特瑞莎十分想念。
仙妮婭本來想把特瑞莎一起帶到巴里去的,但是特瑞莎要上學,只好留在家里。
交給保姆們照顧。
唐恩倒是不擔心孩子,保姆都是非常非常好地,可不會發生那種為了哄孩子睡覺給孩子喂安眠藥的事情。
只是依然難免會覺得寂寞。
所以他才會再次邀請伍德在今天晚上去家里做客,雖然伍德是一個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人。
也不會逗小孩子。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特瑞莎就喜歡和她的伍德哥哥在一起,只要看到伍德的身影,就會變得很開心。
唐恩是沒瞧出伍德哪兒面善了。
所以他也完全不明白為什么特瑞莎就是這么喜歡那個一臉殺氣的喬治.伍德。
如果不是兩個人相差太多歲,唐恩還真要擔心自己的女兒在以后會不會愛上喬治…呃,扯遠了扯遠了。
唐恩搬出特瑞莎,伍德就沒有理由拒絕了。
他點點頭接受了唐恩的邀請。
“要不要把薇薇安小姐一起叫上?”唐恩突然追問了一句。
“她加班…”伍德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唐恩很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他轉過身,拍拍伍德的肩膀,示意他們該走了。
伍德并沒有馬上動身,而是轉身看著唐恩走在前面。
他發現這個男人的背有些微駝,也許是因為他在笑?
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暉被地平線吞噬。
安靜的維爾福德籠罩在了夜色中。
一陣風吹來,身后地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吹動了兩個人的頭發和衣襟。
伍德忍不住回頭望了那片黑漆漆的樹林一眼,而唐恩則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爸爸“下班”回來等得有些久地特瑞莎在看到跟著爸爸進屋的伍德之后,本來皺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來。
有伍德陪著特瑞莎,特瑞莎很高興地度過了媽媽離開之后的第一個晚上。
當特瑞莎上床睡覺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
唐恩想要留伍德住在家中的,反正客房很多。
但是伍德說什么也不答應。
一定要回自己的家。
沒辦法。
唐恩只好把伍德送出去。
在院子門口,趁著等車的時間。
唐恩以一個父親地身份對伍德表示感謝。
并且告訴伍德,允許他第二天訓練的時候遲到十五分鐘。
但是第二天的訓練喬治.伍德依然是最早來的一個。
維爾福德的一天是從薄霧彌漫著的清晨開始的。
一晚上的水汽在陽光地照耀下開始蒸發,茂密地樹林中蒸騰出層層白霧,被微風吹拂著送到了維爾福德的每一個角落,乃至特倫特河之上。
這時候地維爾福德依然很安靜,只有工作人員提前到來了,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托尼.唐恩來的和他們一樣的早。
他沒有進辦公室,而是直接來到了訓練場,有些貪婪地呼吸著早晨清新地空氣。
工作人員在一邊忙碌著。
碰到唐恩就和他打聲招呼,并不會停下手中的活。
唐恩則在一塊又一塊訓練場之間獨自漫步。
踩在濕漉漉的草皮中,一會兒褲腳和皮鞋就全濕了。
他渾然不覺,游興很高。
逛完一線隊的訓練場,他又去預備隊和青年隊的訓練場。
把當年自己工作的每一個地方都走遍了,這才回到辦公室休息。
而球員們也正在陸陸續續抵達,準備開始一天的訓練。
這天是森林隊比賽前的最后一天訓練,同時也是托尼.唐恩執教生涯中地最后一堂訓練課。
當唐恩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內休息的時候。
在維爾福德訓練場外面已經云集了無數媒體,他們都是來見證托尼.唐恩的“最后一課”。
雖然他們只有十五分鐘的公開拍攝時間,但這并不會阻止他們的熱情。
皮爾斯.布魯斯在人群中看到了卡爾.斯派克。
他對這個一直堅持不懈黑唐恩的家伙沒什么好感,既然讓他碰到了,自然要上去諷刺一番。
“嘿,卡爾。
”他很熱情地招呼道,就好像兩個人是認識很多年的好朋友一樣。
斯派克當然也知道布魯斯是什么身份,所以也知道布魯斯主動給自己打招呼。
絕對不是為了敘舊。
“喲,這不是我們地唐恩御用記者皮爾斯.布魯斯先生嗎?”斯派克陰陽怪氣地回應道。
這個外號在記者圈子里專門諷刺布魯斯的,絕對算不上稱贊。
布魯斯卻并沒有生氣,而是笑著反問:“看你的心情不錯,卡爾。
難道是因為你最討厭的人終于要徹底告別了嗎?”
斯帕克想也沒想。
就點點頭:“當然。
”他從不在公開場合否認自己對唐恩的厭惡,這一點比那些表面對稱贊唐恩背后卻罵得極恨地偽君子倒是強了許多。
見斯派克上鉤,布魯斯笑得越發得意起來:“我在想…一旦托尼退休了,你又上哪兒找人來罵。
維持你的那個節目的收視率呢?”
卡爾.斯派克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他不是傻子,他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自己上了布魯斯地當,只是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
因為他確實是依靠罵唐恩才罵出名氣,最終成為一名電視節目主持人的。
而一旦唐恩退休了,他找誰去罵?罵人也是一門藝術,不是說隨便在大馬路上拉一個阿貓阿狗罵上一通就能引來如此多觀眾的。
環顧英格蘭足壇,乃至世界足壇,像托尼.唐恩這樣存在著廣泛爭議。
同時又獲得過頗多榮譽,擁有很高人氣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
穆里尼奧或許勉強算一個?可是罵一個外國人,在英格蘭并不會引來多少關注。
穆里尼奧在英格蘭的影響力比起托尼.唐恩來還差得遠。
雖然斯派克很討厭很討厭么那個狂妄自大,讓自己吃了不少苦頭出了很多洋相的托尼.唐恩,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讓他十分尷尬和憤怒的事實——一旦離開了這個讓他很討厭很討厭,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還出了很多洋相地狂妄自大的托尼.唐恩,他就玩不轉啦!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在圈子里大家都知道卡爾.斯派克是靠著罵唐恩上位的。
有些人對他很是不屑,哪怕是那些同樣討厭唐恩的人。
看到斯派克現在這副樣子。
不少人還笑出了聲。
看別人出洋相,是全世界人的共同興趣愛好,英國“紳士”們也不例外。
布魯斯點出了斯派克最大的尷尬之處之后,就不再理會這個人了,轉過身去關注球隊的訓練。
斯派克的臉皮倒也厚——和唐恩斗了這么些年,如果臉皮不夠厚,早就被唐恩給損地跳樓自殺了。
之前地尷尬過去之后,他還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站在那兒繼續指揮他的手下拍攝托尼.唐恩地鏡頭。
他的節目是不關心森林隊訓練情況的,在他的鏡頭中永遠都只有托尼.唐恩一個人。
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面證實了皮爾斯.布魯斯之前的話是多么的正確了。
卡爾.斯派克的眼中只有托尼.唐恩,而托尼.唐恩的眼里裝的是整個世界。
裝著整個世界的托尼.唐恩終于出現在了記者們的鏡頭中。
今天的托尼.唐恩穿著一身休閑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牛仔褲,和在場邊指揮比賽時的穿著打扮不一樣,和那些習慣穿著運動衫帶領球隊訓練的主教練比起來,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正兒八經的主教練。
可沒有人對此感到驚奇,因為托尼.唐恩這十六年來都是這么過來的,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
唐恩戴著墨鏡出現在眾人眼前,引發了一陣騷動。
在東邊的球迷團體大聲歡呼著唐恩的名字,直到唐恩對他們招招手,那歡呼聲才逐漸停息下來。
這一幕,同樣沒有記者感到驚奇。
他們早就對唐恩的影響力見怪不怪了。
他們只是吩咐那些攝像記者抓緊一切時間拍攝。
“這可是托尼.唐恩的最后一堂訓練課!別拍其他的,就給我盯著他!”
唐恩并不在意別人怎么拍他,他早就習慣了,雖然今天早上的陣仗確實大了點…
不過,自己配得上這樣的關注。
唐恩就這么點好,不矯情,該是自己的那就是自己的,決不謙虛。
訓練基本上沒他什么事兒,他盯了一會兒發現球員們的表現都很正常,并沒有因為云集的記者就怎么樣了…不過現在也看不出什么正不正常的,大家都在跑圈熱身呢…
唐恩看了一會兒就把注意力轉到了別的地方,東邊圍了不少球迷,比往天來的都多,這些球迷都是打定主意在賽后向唐恩索要簽名合影的。
唐恩的目光在人群中瞎找,卻突然定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人群中的一個人,表情古怪,既興奮又詫異。
猜他看到誰了,讓他如此失態?
在人群中,胖子約翰、瘦子比爾和其他的兄弟們團團圍住了一個人。
那個人卻正是唐恩之前在洛杉磯見過了的邁克爾.伯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