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叮的一聲響起,電梯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坐在大堂靠窗位置上喝茶的唐恩扭回了頭。
短暫休息過的球員們正從電梯中出來,有人還在打呵欠。德斯.沃克從球員中快步走出,然后轉過身看著電梯,大聲催促著:“快點,快點!別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現在可不是下午茶時間!”
自從確定了本賽季球隊奮斗的目標和方向之后,這個男人也在一夜之間恢復了工作的激情。
唐恩低頭看看腕上的表,十三點五十五,球隊這時候出發,時間正好。他將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又將膝蓋上的報紙疊好重新放回座位旁邊的報刊架,然后起身向酒店大門走去。
現在是十二月十七曰下午將近兩點,他們在倫敦南部的斯柯頓酒店,一輛車身上印有“諾丁漢森林字樣”和森林隊標志的紅色大巴車安靜的停在門口,等待載他們去目的地紐登球場。
看到站在門邊,一言不發的主教練,球員們不自覺的小跑起來,抓緊時間上車。有些球員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剛剛在聯賽中擊敗了保級的直接競爭對手水晶宮隊,主教練反而不高興了?
自從比賽第二天訓練開始,就幾乎沒有人見到托尼.唐恩教練笑過。
所有隊員都上了車,沃克走到唐恩身邊對他說:“托尼,人都到齊了。”
“嗯。教練組的人呢?”
“他們先走了,帶著裝備。”
唐恩點點頭:“好,我們也走吧。”
就在他打算跨上車門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在叫他。“唐恩先生!等一等!唐恩先生,等一等!”
“啊,布魯斯。”唐恩扭頭看到手拿黑色皮套小本子,氣喘吁吁從大堂里面跑出來的諾丁漢晚郵報記者皮爾斯.布魯斯。“有什么事情嗎?”
布魯斯一口氣跑到他跟前,手撐著膝蓋,弓著腰大口大口喘氣,緩了一會兒他才起身看了看大巴,斷斷續續地對唐恩說:“很…抱歉,能、不能讓我搭一下車?”
這個要求讓唐恩有些吃驚。“讓記者上球隊的大巴車…布魯斯,你這要求可真…與眾不同。”
“實在、實在抱歉…我睡過了,我的同事們都走了。他…他們一定以為我先出發了。”布魯斯手足無措尷尬的解釋道。
“你可以去叫出租車。”唐恩指指外面大街。
“我…我皮夾放在包里,被同事們一起拿走了…”布魯斯紅著臉說。
唐恩嘆了口氣,看著這個可憐倒霉蛋,想想他沒少在報紙上幫自己說好話。現在他有難處自己不幫忙也說不過去。
沃克上了車發現唐恩沒有跟著上來,球員們又都在扭頭看窗外,于是他重新跳下車。“怎么了?托尼…”他看到站在唐恩旁邊的晚郵報記者。“布魯斯,現在可不是采訪的時候。”
“沃克先生,我不是采訪…”
唐恩打斷了他的話,對沃克說:“他是一個因為睡過頭,被同伴們拋棄的可憐鬼,現在要搭順風車。”
然后他向布魯斯揮揮手:“上車吧!你得慶幸自己不是女人…”
在職業足壇里面有一些禁忌無論是在哪個國家都不能忽視的,比如有一條就是絕對禁止女人和球員們同乘一輛大巴。那會被視為是失敗的不吉兆頭。所以唐恩才這么說。如果布魯斯是女記者,那么就算唐恩他同意了,球隊里面其他人也會堅決反對讓一個女人上車和他們同去紐登球場的——在重要比賽之前,所有人都會變得很敏感和迷信。
“太謝謝了,唐恩先生!還有沃克先生,感謝你們…”布魯斯感激的向兩個教練致謝,還想上來握手,卻讓唐恩一巴掌推上了車。
“別廢話了!我們已經耽誤的夠久了,要謝謝的話,繼續幫我們在報紙上說好話吧!”
“一定一定…”布魯斯跌跌撞撞的爬上車,看到一群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的球員,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揮招呼。“你們好,大家好…我,呃,我…”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己丟人的理由時,唐恩從后面上來,用手指著他對球員們大聲說:“這家伙是個睡過頭還身無分文的倒霉晚郵報記者!”
“嗚——”車廂里面頓時響起了幸災樂禍的噓聲和笑聲。
“記者先生,明天的《諾丁漢晚郵報》頭版頭條一定不是我們晉級聯賽杯半決賽的消息,而是你!”有球員大聲喊起來,這引發了球員們更大的哄笑。就連唐恩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拍拍布魯斯的肩膀,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不管你在這車上看到什么,聽到什么。我不希望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看到。我只是讓你搭車,可不是允許你采訪。”
布魯斯點點頭:“放心吧,唐恩先生。我知道自己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那就好,我可是因為信任你才讓你搭車的。”說完唐恩站起來高舉手臂,大聲喊道,“開車!讓我們去米爾沃爾的主場干那群雜種!”
“噢——!!”球員們揮舞著拳頭齊聲附和道,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睡意被一掃而光。
布魯斯偷偷抹了把汗,難怪唐恩不讓他把所見所聞捅上報紙呢…這些東西,也許只有曰后當他退休了打算寫一本有關諾丁漢森林或者托尼.唐恩,又或者他自己的私人傳記時,才會得到披露吧。
※※※紅色的大巴車在倫敦公路擁擠的車流中穿行,這個時候通往紐登球場的任何一條道路估計車流量都高。其他人不重視這場比賽,但是居住在這附近的米爾沃爾球迷們可是相當看重的,他們從四面八方涌向紐登球場,觀看這場聯賽杯四分之一決賽。米爾沃爾半個賽季過去,還排在聯賽積分榜中游,看這情況下賽季想要升上超級很難,所以他們將更多的期望寄托在了“冷門溫床”的聯賽杯和足總杯上。
一路上都可以看到載著米爾沃爾球迷的車子從森林隊車邊駛過,那些穿著藍白色米爾沃爾球衣的球迷們看到紅色的森林隊大巴,就會從車窗中探出頭,瓷牙咧嘴的向他們揮舞著拳頭,豎起中指,大聲嚷嚷著只看嘴型也能明白意思的粗話。
看到這些人唐恩就會想起馬克.霍奇。那個平時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中年男人,一到了看臺上,一旦沾了酒精,就會變成令人憎惡的野獸。但即便如此,他和米爾沃爾的足球流氓們比起來,卻還差的遠。
加文出事之后,唐恩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男人的名字,他也沒再去過那些足球流氓聚會的羅賓漢酒吧。也許霍奇已經離開了足球,就像邁克爾那樣;也許他還活躍在看臺上,但身份是普通球迷;又或許現在的他正率領著自己的手下們在倫敦這座大都市某個攝像頭和警察都照顧不到的角落,同上賽季在“戰場”上擊敗了他們的米爾沃爾足球流氓們開戰,為了他們的榮耀…這些人不僅僅是足球上,也是整個英國社會中的暗斑,幾乎無法根除。不管政斧如何打擊他們,出身草根并且扎根于此的足球流氓都會一直伴隨著這項運動的發展走下去,就好像我們人腳下的影子一樣。也許有些人會同情他們,理解他們,就像最初的自己那樣。甚至還會有人支持、羨慕、想要加入他們,成為新的足球流氓,揮舞著拳頭,熱血沸騰的為自己社團和球隊的榮譽而戰。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英國國內足球流氓有復蘇的跡象,他們學會了在互聯網上集合隊伍,商討和敵對社團戰斗的策略以及出發去目的地的路線,這讓警方防不勝防。唐恩不是博愛世間萬物的圣人,也無力阻止這些腦子里塞滿了肌肉和酒精混合物的年輕人。他只是希望,像加文那樣的悲劇不要再次發生在自己身邊,上一次他后悔沒有及時阻止那次斗毆。現在他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到他的朋友,以及他生活中的所有人。
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唐恩突然發現窗外他所看到的景象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變過了,他奇怪的扭頭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
車停了,周圍全都是和他們一樣停下來的汽車。
“德斯,怎么回事?”他問前面的沃克。
沃克回頭對他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我們被堵在這兒了。”
唐恩站起來看看車廂內,球員們似乎還沒有覺察到異樣,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聽歌、閉目養神、打電話或者和隊友聊天。
于是他又重新坐下來。他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總之是堵車了,現在毫無辦法,也只能耐心等待。希望只是暫時的,不要耽誤了一會兒開始的比賽就行。
他把視線重新投向窗外,車流前面一眼望不到頭,后面一眼望不到尾。前后左右都是車,就算他想讓司機把車拐出去,另尋出路都辦不到了。
車外焦躁的汽車喇叭聲響起的越來越頻繁,唐恩被這些尖銳刺耳的聲音攪得心神不寧。他心頭突然浮起一種不祥感,就像這天上的烏云,越積越多。
當大巴車的司機也禁不住煩躁的按了一聲喇叭之后,車內的球員們逐漸開始注意到外面的情況。有人站起來東張西望,有人摘掉耳機指著窗外和其他人議論紛紛,有人則從小憩中睜開眼奇怪地看著窗外停滯的車流。唐恩注意到了車廂內的小搔動,他回頭看了看,然后揮手下壓,大聲說道:“都坐下來,繼續干你們的事情!”
車廂內又重新恢復了安靜,但球員們臉上的疑惑驚詫的表情可是唐恩抹不去的。
而他自己心中的烏云也因為外面連綿不絕的汽車鳴笛,和毫無重新前進跡象的車流,在漸漸聚攏。
他低頭看了看表,兩點半了。
比賽開球的時間是三點整!
就在這時候,沃克的手機和布魯斯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沃克看了看號碼,對唐恩說:“是教練組他們帶來的…”然后按下了接聽鍵。
布魯斯也低頭看看號碼,抱歉的對唐恩說:“是我同事…”接著他起身走到了車頭處接通了電話。
“喂?你們都到了…我們?我們還在路上…”沃克抬頭看看車窗外一動不動的街景。“堵車了…很嚴重!是的,怎么?他們都開始熱身了?”他的聲音焦急起來,同時看了看唐恩。
唐恩低頭再看一次表,一分鐘過去了,距離比賽開始只剩二十九分鐘!
真他媽該死!他在心里罵了一句。
另外一邊,在車頭處,布魯斯的聲音由小變大:“…是是,抱歉,羅布森先生,我睡過了…我現在?我現在和森林隊在一輛車上,我搭了他們的隊車…不,我想我們堵車了。什么?車禍!?”布魯斯情不自禁的高聲尖叫起來,接著他扭頭抱歉的看看唐恩,希望他沒生氣。“您確定嗎,羅布森先生?確定…呃,我不知道還能不能…”他看著全都站了起來的球員們,沒再繼續說下去。
車內的球員們這時候再也安靜不下來了,他們有些驚慌的站起來東張西望,竊竊私語。
唐恩已經不再要求他們安靜了,事實上他也沒辦法如此要求。他扭頭看向窗外,耳邊令人更加焦躁不安的喇叭聲絡繹不絕。他強迫自己在這種環境中冷靜下來。這時候全隊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希望全在自己身上,他是球隊主教練,是所有人在緊急時刻都會選擇信任的人,他絕對不能流露出絲毫慌張。
突然他看到了前方街邊一個類似地下人行隧道入口的建筑。
他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司機身邊。問到:“我們距離球場還有多遠?”
“大約五英里,先生。”司機看了看車上的gps衛星定位儀顯示出來的地圖,回答道。
唐恩點點頭:“請把車門打開!”
然后他轉身對車內不知所措的隊員們說:“伙計們,現在有個好消息:你們等會兒不用再到球場上熱身了。”他指著打開的車門,“也有一個壞消息:把你們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留在車上,然后全部給我跑下去!我們坐地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