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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端午(下)

  淑寧笑笑說:“只是一點小想頭,若能幫上阿瑪,是女兒的造化。”

  原來張保連日冒雨在外,官制的雨衣受不了長時間的雨水侵襲,傘和蓑衣也用處不大,他天天都會全身濕漉漉地回來。為了不讓他著涼,佟氏便命長貴帶了另一身干凈官服跟著他,等濕了就換。可當初統共只做了兩身官服,哪里經得起他半日就得換一身?若是換便服,見上官時又不太妥當。

  淑寧想到現代的雨衣,便到處去找合適的衣料,結果無意中發現了本地人拿來做防雨長靴的一種材料,雖然硬括些,但防雨性能倒是很好,便拿來按照現代連帽長袖長雨衣的樣子,做了一身,縫上木頭做的鈕扣。張保穿上身時,把鈕扣扣好,戴上雨衣帽子,再扣上官帽,腳踏同樣材料做的防雨長靴,不但行動自如,不怕雨淋,想要隨身帶什么公文時,只要揣懷里就好。

  張保試過雨衣之后覺得很方便,又比蓑衣輕巧,讓她帶人多做幾身,送給蘇先生和平日跟他出門的差役。他們一幫人走在外面,黑鴉鴉的一群,初時還把外面的人嚇得不輕。

  淑寧在暗地里也偷偷笑過他們是古代版雨衣怪客,但當她從阿松那里聽說官衙里很多人都學著做這樣的雨衣,沒幾天全廣州府的官員就都變成雨衣怪客時,便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吃過晚飯,淑寧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到上房去。張保正在逗兒子,抱著他一顛一顛的,賢寧似乎很喜歡這種驚險的感覺,一直在“啊啊”地歡叫著。佟氏忙說道:“剛喂過奶呢,別顛得他吐出來。”張保這才重新抱穩了兒子,把他放在床上。

  淑寧陪著父親與弟弟玩了一會兒,就對張保說:“阿瑪,端午那天要賽龍舟是不是?聽說很熱鬧的,我們也去看好不好?”一旁的佟氏睨了她一眼,她偷笑。

  張保捻捻胡子,道:“其實今年的賽龍舟是府衙主辦的,因此全衙官員都要去看,家眷也可以去。這事兒早定了五六天了,我一時忙亂,竟忘了告訴你們。”

  淑寧大喜,佟氏卻皺了眉頭:“這一天到晚都在下雨,誰有心思出門呢?”

  “無妨。”張保道,“還有幾天功夫呢,聽衙門里有經驗的老人說,估計從明天開始,雨就會變小,過兩日就會停了。到時候下邊的人會在珠江邊搭起棚子,咱們只管坐在棚中邊喝茶吃粽子,邊觀賞龍舟就是。”

  果然第二天一早,雨就變小了,到了第三天,已經是多云的天氣,太陽時不時地也會露個臉。全家上下高高興興地把衣服鞋襪啦、箱子啦、食物啦、藥材啦等等,全都拿到院子里、花園中或天臺上,攤開了曬。阿銀煮了幾鍋湯給全家人喝,說是“去濕”的。淑寧喝著覺得味道有些怪,問了才知是雞腳眉豆湯,加了土茯苓,是陳老太醫教阿銀的法子。

  張保這天回家時,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后天,知府梁大人要派人送東西到京城,張保已經跟他說好,讓他的人幫忙捎帶些東西回去。佟氏聞言大喜,正想給京里的兒子送些東西,就有現成的信使送上門來了。

  只是張保囑咐她:“不要帶太貴重的東西,信也不要寫得太長,畢竟是捎帶的,比不得咱們自家派的人。”佟氏點頭應了。

  淑寧興沖沖地回房給哥哥寫信。她如今的畫藝已經有些進步了,雨天無聊時,她畫了幾幅小弟的畫像,雖然功夫還不到家,但看著也很可愛。她在信中細細描述了弟弟長大的過程,又請端寧轉達對桐英的問候。她很慶幸哥哥沒有跟皇子們扯上太多聯系,但有一位可信賴的好朋友,她也替他高興。

  她把寫完的信交給佟氏時,看到佟氏正把一疊信紙放進一個扁匣子里,并且在那匣子的夾層中塞了幾張薄紙,仔細一看,都是二十兩一張的小額銀票。

  淑寧問道:“額娘,這樣不怕被別人拿走么?”佟氏搖搖頭:“這匣子用料并不名貴,且上頭有咱們家的印記,是賣不出去的。我已在信中說清楚了,你哥哥會找到銀票。他一個人在京里,多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

  淑寧默默點了點頭,幫著母親把匣子用布裹好。

  信送出去了。佟氏在房中呆坐半天,淑寧把小弟抱到她跟前,她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按按額頭,笑著對女兒說道:“粽子都包好了吧?今兒就都送出去如何?”淑寧點點頭,也不去笑話她。

  家中下人被派出去,往張保的上司和同僚家中送端午節禮。佟氏還特地讓王二家的穿上體面衣裳,拎著一大籃粽子和一大籃點心水果,并兩匹尺頭,叫了輛小車,往仙羊街南的劉家去送禮。

  晚上王二家的回來后,明里向佟氏回話說一切順利,回頭卻避了人悄悄對她說:“劉家老爺子似乎不好呢,病了有些時日了。奴婢瞧著他家老婆子對兩位奶奶有些看不順眼,明里暗里說話帶刺,似乎埋怨她們住在家里,又不肯再嫁人。奴婢在大劉奶奶房里的時候,就聽見她在屋外說,給她們找的好親事被她們推了,不但財禮沒撈著,還賠了媒人錢,如今連買藥都沒錢了。大劉奶奶甩給她幾兩銀子,小劉奶奶都在哭呢。”

  佟氏沉默了一會兒,交待她不要把事情傳出去,便打發她走了。

  端午當天一大早,知府大人領著一堆府衙的官員,先到南海神廟去上香,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不要再有夏澇秋旱,張保也跟著去了。佟氏掐著時間,差不多時便抱著兒子,帶了女兒,坐著轎子到了城外珠江邊。

  幸運的事,她今天沒有暈轎。

  這賽龍舟是方圓百里的大事,不但廣州府衙的人到了,連巡撫衙門、將軍府和南海縣衙、番禺縣衙的人都來齊了,江邊位置最好的地方,沿著高臺搭了一溜兒棚子,有幾個還扎著彩綢。

  張保一家跟梁知府家擠在一個棚子里,卻正好位于廣州將軍和廣東巡撫的棚子之間,顯得有些奇怪。

  佟氏帶著孩子進棚,跟梁夫人行禮問了好,因向來沒什么來往,她謝過他們家幫忙送信,再略寒暄幾句,便坐到旁邊一張空桌上。早有人送了一壺茶水和一壺雄黃酒上來,又擺上兩盤粽子和水果。

  龍舟賽還未開始,淑寧遠遠瞧去,看到人們似乎正在裝龍頭龍尾,便坐下吃茶。佟氏喝了口茶,叫人打開一只粽子嘗試,看到里面有塊肥豬肉,皺眉道:“油膩膩的,誰吃這個?”

  淑寧倒覺得很香,那粽子加了五香花生,吃著別有風味。見母親不愛吃,她便笑道:“額娘嫌膩就不要吃吧,待回了家,我們昨兒才做好的竹葉包的紅豆小粽子,額娘吃那個好了。”

  佟氏笑了笑,便抱著兒子逗他,又把遠處的江水與岸上的人和樹指給他瞧。

  不一會兒,有五六條龍舟下水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傳來,珠江兩岸便同時響起應和的人聲,接著是鼓點陣陣,比賽開始了。

  那龍舟足有二三十米長,每艘龍舟上有三十來人,都是壯年漢子,只穿了短打小衣,光著膀子,頭扎與龍舟同色的布巾,聽著各自船頭的鼓聲,動作整齊地劃著漿。

  為首的一只銀白色龍舟上,那擊鼓者敲幾下就大喊一聲,隔得遠了,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漸漸地,他們那艘龍舟越來越快,已擺脫了其他大部份龍舟,只有一艘深紅色的還緊緊地跟著他們。

  那艘紅色的龍舟與白色那艘不同,擊鼓的人一聲不吭,只是用一種很特別的節奏敲擊著鼓,他身后的漢子們也只是埋頭劃漿,不一會兒,已經離白色那艘的龍頭只有五六米遠了。

  幾艘龍舟劃過淑寧所在的棚子面前的水道,又往東邊去了。淑寧看得緊張,跳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墊著腳尖往前看。一紅一白兩艘龍舟爭持激烈,岸邊觀看的人們也跟著心情激動起來,不停地大聲喊著,聲音都快震翻了天。

  待它們接近終點時,紅色那艘更快了,漸漸地越過白色那艘,然后白色那艘又反超回去,紅色的不肯認輸,又加快了鼓點節奏,慢慢地,一點點地追上了,一不會兒,就與那銀白色的齊平。兩岸人聲震耳欲聾,鼓聲越發急促,一個沖刺——

  紅色的龍舟先一步越過了終點,上面的幾十個大漢都高興得大聲喊叫起來,有兩個人連漿都甩了。那銀白色龍舟上的人則放慢了劃漿的速度,有些泄氣地耷拉著腦袋。

  淑寧看得氣都喘不過來,春杏還在一邊大呼小叫,惹得素云頻頻看她。

  方才觀眾的喊聲太大,連淑寧都忍不住捂起耳朵,佟氏也要捂著賢寧的耳朵,卻不料他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張著一雙大眼歡叫著,手舞足蹈地,那喊聲越響,他就叫得越歡,佟氏被他鬧得哭笑不得。

  連梁夫人都在一旁打趣說:“小公子好機靈模樣,這樣的聲勢,我家孩子那么大都會害怕,他卻這么高興,長大了必定很了不起。”

  佟氏笑著謝了他,也恭維了她那五六歲的兒子幾句,便招呼女兒回來坐下。

  接下來是給勝利者頒發紅包的儀式。張保匆匆趕到棚子,佟氏讓素云給他倒了杯茶,他喝過才坐下休息。淑寧問他有沒有看到剛才的賽事,他笑著點點頭道:“自然是看見了,真是熱鬧。回頭我還要跟著梁大人拜見其他幾位大人,你們先回去吧。”佟氏應了一聲。然后張保讓素云做傳話人,向梁夫人轉達了梁知府的口信,又匆匆走了。

  淑寧跟著母親坐上轎子回家,剛進了城門不久,便聽到前方一陣吵嚷,轎子停了下來。她坐在轎子里問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不一會兒王二便來回報說是前頭有兩架馬車撞上了,要略等一等才能過去。

  淑寧只好在轎中呆坐,不一會兒,便聽到外頭傳來幾句奇怪的語言,仔細一聽,有些像法語。她心中一陣激動,便掀起窗簾子一角往外看,果然是一個棕發碧眼的外國男子,穿著長外套,戴著三角帽,旁邊跟著個穿長袍的中國人,正在街邊買粽子。不一會兒,就買完走人了。

  這是淑寧穿越之后,第一次見到西方人。她在心中暗想,不知是否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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