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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圣駕

  皇帝與太皇太后的車駕是在下午進的城。兩位貴人都能看見,城中市容整潔,街道干凈,剛下的積雪早就被推到道路兩邊,掃得整整齊齊。

  來迎接的百姓都穿著整潔,雖然也有不少人穿著粗布衣服,也有人打了一兩個補丁,但難得的是個個衣飾面容都收拾得很干凈,人人都行動知禮,雖然有些人禮數上欠缺些,倒沒什么莽撞的地方。道路兩邊可見到各種店鋪,各行各業都齊全。可見這奉天城治理得極好,百姓都能安居樂業。

  再看周圍的安保措施,有底下人報上來,哪里哪處是安排了精兵把守的,可表面上卻不會讓人看出來。這說明奉天府尹是個細心周到的人,又聰明地不讓層層重兵攪了貴人觀賞市容的閑情逸致,實在是很好。

  奉天是滿清故都,一向是皇室十分注重的地方,眼見這位府尹把故都治理得那么好,皇帝和太皇太后怎么會不欣賞呢?當即就有幾句稱贊的話,雖然旁邊有人不忿,但陪同來的大部分官員都揣摸到了上位者的心思,美言不斷。這樣一來,不論是跟著圣駕來的文武官員,還是奉天城出迎的屬官,都知道一個事實:府尹玉恒的高升之日不遠了。

  玉恒察覺到周圍眾人眼光的改變,心里也是暗喜,不過他還有準備,自然不能浪費了大好機會,暗暗朝屬下打個眼色。等康熙皇帝命令車駕繼續前行時,前面的路上來了兩個攔道的人。隨行的京官中的某些人以為有人要來告御狀,心里早樂開了花,結果聽到那兩人開口說話,就被潑了一大盆冷水。

  原來是回屯的旗人和本地農戶“推選”出來的一滿一漢兩個代表,為了感謝皇上與太皇太后的仁德,特地將今年豐收的糧食獻上來,給兩位貴人嘗鮮的。

  隨行圣駕的太監早將兩籃子糧食遞了上去,一籃是玉米土豆花生地瓜之類的,碼得整齊漂亮,滿滿當當地擠了一籃子,另一籃里裝的都是一尺見方的白布口袋,每袋都裝滿了各種糧食顆粒。東西雖然不多,但給貴人們嘗個鮮是足夠了。皇帝很高興、很滿意、很滿足,他叫人把兩個籃子送到太皇太后那里給她老人家瞧瞧去,然后命人把兩位代表叫到跟前來說話。

  那位旗人代表其實皇帝是認識的,原本是京中有名的紈绔子弟,只愛惹事生非不學好,所以早早被家人攆到奉天來吃吃苦的。如今他有沒有學好別人不知道,可看他身強體壯,兩眼有神,說話行事都有禮有度,皇帝就覺得他出息了,聽說他在奉天不但關心農事、也勤于練習騎射,很高興,大大地厚賞了他。

  至于那位漢人老農,手上長著厚厚的老繭,身上衣服都是粗布做的,沒打補丁,但也不新了,而且肘部還磨得發白。他年紀挺大了,說話倒還清晰有力,用詞用句十分樸實,而且沒什么忌諱,有很濃的鄉音,但能讓人聽明白。皇帝一看,就知道這真的是積年的老農,絕不是玉恒故意安排的托兒,而且也沒有加以粉飾,就想:“玉恒為人很老實嘛。”他親切地跟老農聊了幾句,又吩咐奉天府的官員要對老人家多加照料,玉恒和屬下都恭敬地應了。

  從城門口通往皇宮的大道早已安排好了,百姓只靜靜等候,等看到圣駕過來了,才會跪在地上迎接。皇帝雖然輕輕說了玉恒一句過于擾民,但實際上覺得他還算是體恤百姓的。一路上的民眾與前來迎接的貴族很多,皇帝和太皇太后又常叫人到跟前說話,圣駕走走停停,過了半個時辰,只走了不到一里,儀仗的尾端,還有人沒進城門呢,于是隨行的官員里就有人說話了。

  大臣索額圖首先提出異議,說太皇太后年邁,路途辛苦,還是早早入宮休息的好。幾個跟他交好的大臣也紛紛附和,說圣駕走得太慢,也會給不法分子可乘之機。不過這一點馬上就被玉恒駁回,說奉天城乃是龍興之地,怎么可能會有不法之徒?何況他早已安排妥當,絕不會讓人鉆了空子。

  皇帝雖然贊同玉恒的話,但看到太皇太后的確面有疲色,便決定快點入宮。這時,上書房大臣陳良本出列稟告道:“我皇圣德,恩澤奉天,城中百姓都期盼一睹圣駕風采,如果早早入宮,未免讓百姓失望了。但太皇太后的鳳體貴重,皇上也路途辛苦,不如皇上與太皇太后先行入宮,讓后面的儀仗慢慢行走,也讓百姓見識一下圣駕天威吧。”

  皇帝同意了,他主動登上太皇太后的車駕,一起向皇宮先行一步,留下自己的車駕和后面的一大串儀仗慢慢走,吩咐玉恒讓百姓不必再跪迎,只管在路旁觀看就是。

  玉恒恭恭敬敬地領了圣旨,恭送圣駕先行,等到后面的大臣們走過時,他偷偷抬頭望了一眼陳良本,只見他微微點一點頭,眼中略有幾分贊賞的神色,便心下大喜,知道之前商量好的這種種安排都成功了。與陳良本同行的索額圖瞥見兩人互動,冷哼一聲,先行一步。陳良本并不在意,繼續微笑前行。

  這三人間的小小內幕只有他們本人知道,旁人怎么會留意?因為圣旨說百姓不必再跪迎,可以自由觀看,許多人都歡呼雀躍,只不過沒有人告訴他們,其實皇帝早已不在龍輦里了,他們只是對著一輛空馬車在三呼萬歲而已。

  張保跟著府衙的眾位同僚站在奉天屬官的隊列中,只能遠遠瞧見皇帝和他身邊大臣的臉,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圣駕離開,除四品以上官員要隨駕進官外,其余官員都要回到自己的衙門或職司繼續當值,張保也不例外。只是他現在心里有些焦急,希望能早點回到家里,因為剛才他看到某個人的身影,又聽了旁人私下的議論,知道某個人也跟著皇上和太皇太后到了奉天,他急著要回家告訴妻子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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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中,佟氏有些坐立不安。通常迎接圣駕的只有官員,但因為這次太皇太后也來了,所以城中各王府的福晉郡主們和勛貴家女眷都要前去皇宮門前迎接,四品以上官員的誥命都跟著去了。張保品級低下,佟氏不需要去,但保不齊貴人們會臨時宣詔,以前也曾有過七品誥命晉見鳳駕的先例,于是佟氏早早打點好禮服,洗浴梳妝,端坐在家中等候,以備萬一。

  淑寧坐在自己房里繡花,其實心里很激動,康熙來了啊!孝莊來了啊!要不要去瞄一眼?看看他們長的什么樣兒也好啊。她在那里胡思亂想,哪里有什么心思做針線?好好的荷花她都快繡成喇叭花了,惹得春杏奇怪地看了她幾眼。

  端寧早就停課留在了家里,此時也是無聊,于是便來找妹妹,說:“到街上看看好不好?就算看不見人,遠遠地看個熱鬧也是好的。”淑寧馬上答應了,扔下喇叭花,一套上鞋,外套也不穿,拉著哥哥往外跑。春杏在后頭連聲叫她穿大衣裳,把二嫫引來了,她才勉強停下來穿上連袖斗篷,戴上手套。

  這時候街上都是人,道路兩旁擠滿了看圣駕儀仗的百姓,許多人高聲呼喊,大力拍掌,難為那些隨駕的官員侍衛宮女太監在那樣的人潮聲中還面不改色地往前走著。

  端寧與淑寧來到大街上,卻無法擠到人群前面去看,人家也不給兩個小孩面子,絲毫沒有讓出位置的意思。端寧就對妹妹說:“這樣不是辦法,不如哥哥托你起來,看你能不能看見?”說罷就真的抬起妹妹,讓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他自小練習騎射,身體也壯實,這樣做起來毫不費力。

  淑寧起初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但很快又覺得安心。她坐在哥哥肩上,努力伸長了脖子往前看,越過人群,只能勉強看見一些女子,穿著粉紅和淡綠的旗服,戴著紅色的絹花,手里拿著燈呀塵拂呀托盤呀盒子呀什么的,緩緩地走過,然后是穿著深藍色服飾的白凈男子們(淑寧語: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太監了!我第一次瞧見呀!)。

  雖然周圍的人群很熱鬧,但這些太監宮女們卻面無表情,安安靜靜地走著,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有些人額上分明有汗,也有的人明顯看得出他們很累了,但他們只是走著,連抬手擦擦額上的汗的動作都沒有。

  淑寧看得有些壓抑,不知該說些什么,卻聽得哥哥在下面問:“怎么樣,能看見嗎?看見什么了?給哥哥說說吧。”她便換了笑容,對端寧說:“看見了,有很多宮女和太監,那些宮女有的穿紅,有的穿綠,不過看著沒幾個是長得漂亮的啊。”

  端寧笑罵:“小丫頭,你看這些做什么?快看皇上是什么樣兒的?那些跟著來的將軍們是不是很威武?”淑寧又抬頭去望,搖搖頭:“我沒看見皇上的車駕,應該已經過去了,咱們來晚了呢。咦?是官軍!后面是隨行軍隊的儀仗!哥哥放我下來吧,你自己看看!”

  端寧聞言放下了妹妹,不停地跳高了往前看,隱隱能看到騎著威武的高頭大馬走過的將士,可惜在空中不能久留,只能驚鴻一瞥而已。淑寧眼尖看到左邊一個原來占據了某戶人家上馬石的人離開原地,追著領頭的明黃軍旗跑了,便馬上推著端寧說:“哥哥快去那邊!”端寧立馬跨過去,爬上上馬石,終于清楚地看到皇家軍隊的儀仗了,興奮地把每個細節都描述給妹妹聽,淑寧也笑咪咪地聽著。

  兄妹倆后來興高采烈地回了家,爭先恐后地向母親描述剛才看到的情形,佟氏也微笑著聽他們講。還沒講完,張保回來了,他一進門,就急沖沖地對佟氏說道:“夫人可知我今天在隨圣駕來的人里看到了誰?是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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