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要請蘇秀才當幕僚,當然要招呼他吃住了。只是家中房舍不多,幕僚外人的住處又不能離內院太近,就讓人傷腦筋了。而且蘇秀才一但要來,書房一定會成為他與張保商量公事的首選地點,那端寧和淑寧就不方便再在那里上課與溫習了。
佟氏思慮良久,決定在左鄰的人家那里恁兩間房子。那戶人家自從前兩年嫁了女兒出去后,兩老口子就把一個院子租出去,收幾個錢養老。叫了長貴去打聽,正好有空的,都收拾出來,一間作臥室,一間作起居。這樣一來,不用另在自家府中騰空房間,來往又近,再是方便不過了。
書房的事,佟氏早有了主意,猶豫了半日,終于向張保提議道:“妾身有個主意,只是怕說出來,夫君會多心。”張保道:“夫人但說無妨。”
佟氏低著頭道:“東廂荒廢多年,白空著可惜了,妾身心想,那屋子有兩扇大窗,白天是極明亮的,屋內也干爽,不如收拾出來,當作小書房,讓兩個孩子用。原來的書房,夫君常帶有公文回家,如今不讓孩子們去那里,也可避免他們不懂事弄亂了夫君的東西。”她頓了頓:“只是不知夫君意下如何?妾身純粹是想幫出主意,絕沒有別的意思。”
張保皺皺眉,笑了:“這有什么好多心的?夫人這主意好,我原也覺得東廂丟空了太可惜,只是怕你多心,也沒說什么。既然如今夫人提出來了,自然照辦就好。原來的書房就當作外書房,是我一人專用了,不用跟兩個孩子擠自然最好不過。夫人可記著,吩咐他們不許來搗蛋。”
佟氏聽了,與丈夫說笑了一陣,待他離開了上房,就馬上招長福來,吩咐他去收拾東廂。長福領命去后,二嫫進門來,笑著對佟氏福了一福:“恭喜奶奶了,如今那賤人的痕跡終于消失得干干凈凈,爺心里再不記得她了。”佟氏微微笑著,嘴角輕輕揚起。
三天時間一到,蘇萬達就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過來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個十來歲的男孩,說是隨身的書僮。張保還在衙門里,招待的工作是佟氏帶人做的。淑寧跟著長福和二嫫身后去瞧,認出那個小書僮,原來就是那天見過的阿松。
阿松也認出淑寧來了,他記得這個小姑娘給過他幾只燒餅,忙拉著蘇萬達告訴了他。蘇萬達抬起頭來看看淑寧,只見她微微一笑。他明白了,鄭重向她行了一禮:“原來是小姐好意,蘇某在此多謝了。”
淑寧側身不受,笑著說:“這與我沒關系,是我父親聽說先生的好名聲,才叫人去請的。如果我是有意薦先生,早就開口了,怎會還隔了這大半年?先生不必謝我。”
蘇萬達并不信:“城內博學之士眾多,與蘇某同住的就有好幾個,蘇某的名聲還不至于傳得這么遠,小姐不必過謙了。”
淑寧撇撇嘴:“那幾個我心里知道,都是清高的人呢,長福叔已經告訴我們了。就是因為先生的品性好,父親才起了愛才之心。先生不必客氣,日后還要多多勞煩您呢。”
蘇萬達這才知道那天同屋人的話已經通過這位管家傳到張保耳中,不禁慶幸當日沒有跟人大吵,不然這份差事就危險了。不過他還是心存感激,也不多說,只暗下決心要大力助東家一臂之力。
淑寧看了看阿松:“我記得他的母親當日還在臥病,如今可是好了?”不然總不會放孩子來給人當書僮吧?
阿松聽了,眼圈馬上就紅了。淑寧知道不好,果然,蘇先生在旁邊道:“他母親沒能熬過春天,幾個月前去世了。這孩子如今沒了親人,我就把他帶在身邊。平日有個人作伴,這孩子也有口飯吃。”
淑寧點點頭,對阿松道:“多的話我也不說了,以后你在咱家里,絕不會叫你挨餓就是。”又再說了幾句,因他們還要整理行李,淑寧也不多說,告辭回家去了。
到上房見到佟氏,行了禮。佟氏問道:“剛從左邊院子回來么?蘇先生帶來的孩子,他們可安置好了?”
淑寧點頭道:“好了,蘇先生說他倆住一個屋就行,長福叔沒同意,另一間屋子有張紅木躺椅,長福叔就叫人鋪了床被上去,讓阿松睡了。”
佟氏點點頭:“剛看見那孩子,我就想起來了,二嫫的大兒子虎子,也差不多是這樣大。剛看見她待那孩子挺親熱的,想必是掛念孩子了。”
淑寧也想起來了:“是了,聽說虎子哥也大了,應該差不多到安排差事的年紀了吧?不如寫信回京里,叫人把他派過來吧?”佟氏被她提醒,想想這樣也好,近來二嫫已漸漸成為自己的心腹,把她孩子接來,她就更死心踏地了,于是就決定回頭招二嫫來商量這件事。
二嫫喜出望外,她現在只剩下這個孩子了,常年不在身邊,只有過年前才能聚上兩天,如果能接過來,一家三口就團圓了。至于家中公婆,年紀還不算很大,何況還有小姑夫妻看顧,應該沒問題的,就算舍不得,不過二三年功夫,就可能回京去了。她向佟氏再三道謝,忠誠度已經上升到了百分之百。
佟氏晚間與張保說起這件事,打算第二天就寫信回京去,張保并沒有意見,只是問過蘇萬達主仆是否安置妥當,就去隔壁探望他們了。
第二天一大早,佟氏正打算要寫信,誰知那么巧,京中派人送信來了。
慶寧要成親了!
在大大地鬧了一年左右的時間后,這位京城伯爵府的嫡長子大少爺終于要娶妻了,大喜之日定在下月初八,娶的就是那位李小姐。跟在佟氏身邊侍候的秋菊被這個消息大大打擊了一番,眼中流露出一絲絕望的神色,但現在沒人有空理會她。
佟氏繼續看信,淑寧也站在旁邊墊著腳往信紙上瞧。信是***奶那拉氏寫來的,用詞口氣與夏天時那封信相比,不但軟和許多,還透著親熱,讓人大惑不解。她在講述了大兒子婚事的安排與諸項細節外,還詳細地說明了伯爵府里的近況。
按信中所說,自從春天以來,二爺興保閑賦在家,開始為家中開起源來。他在京中開了些酒樓餐館之類,用新奇美味的菜色吸引客人,生意極好,每日財源都滾滾而來。二奶奶索綽羅氏被丈夫的生意經影響,也把自己的私房錢拿出來,開了家胭脂鋪子,聽說賣的香粉胭脂都是聞所未聞的,雖然價錢不菲,但京中名媛仍然趨之若鷲,名聲上達天聽,宮里的娘娘都大感興趣,有幾位還派人來買。
那拉氏說起府內財源充足,日常用度也松了許多,不再需要象以前一樣精打細算,這次辦喜事,老爺太太的意思是要大肆操辦一番,上次四弟的婚事只擺了三十桌酒席,太簡陋了,這次一定要好好挽回堂堂伯爵府的臉面。
不過,她話風一轉,又說起“二弟夫妻日漸趨利,言必稱平日盈利幾何,動輒在府中頤指氣使,頗失貴族之風…慶兒婚事,二弟多番插手其中事務,每每刻意顯富而不顧世家清華,嫂心下暗慮,其言行有損家風聲名…”,字里行外,多有對二弟夫婦不滿之處。到了后來,她還提到,家中如今不缺銀子,若三弟有意調職回京,家中長兄會為他多加留意,云云。
佟氏看完信后,頗多疑問,旗下滿人不得經商,這是國法,二哥夫妻怎么就敢做呢?她細細問了送信的家人,才知道原來那夫妻二人都不是自己出面做的生意,而是委托一家姓陳的兄妹三人去做的。兩兄弟各負責一家酒樓,那個妹子就打理胭脂鋪。
說起這兄妹三人,居然是那拉氏的親生女兒婉寧——那位聰明美貌聲名遠播的二姑娘——有一次在府外救回來的。據說是康熙十八年因災逃難進京的三河人士,多年來一直在天橋討生活,深受流氓地痞欺負。有一次正起沖突時,被婉寧撞上了,就救下帶回府中安置。這三人都挺能干,有感二姑娘大恩,對府中可謂忠心耿耿。
真奇怪,對婉寧忠心耿耿的人,為什么反而幫二伯夫婦開店,而大伯母為什么又似乎心有不滿呢?淑寧百思不得其解。
佟氏想的又是別的事了:夏天來信時大嫂子的語氣可不像現在這么和氣,最近發生了什么事讓她有這個改變了呢?看來,是因為二哥二嫂如今掌握了家里一大財源進項,在府中的勢力大漲,兩人說話都挺直了腰,甚至有些威脅到大哥大嫂的地位了。這么說,大嫂子寫這封信來,是有意要拉攏三房了?
不過對佟氏而言,他們這一房向來不理府中的這些事,大房無論如何,嫡長地位是不會變的,將來也是爵位繼承人,跟他們親近些,絕不會吃虧;而二房雖然目前得勢,以后如何還未可知,況且她與二嫂索綽羅氏向來不投緣,自然不會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佟氏心有定計,還等晚上張保回來,再與他商量。
張保晚上看過信后,并沒有讓兄長幫忙調職的打算:“如今在奉天正是立功的好時機,起碼也要做完這個任期再說。大哥大嫂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還是相信能憑自己的真才實料得到升遷的機會。”
佟氏也同意:“夫君說得極是。做完這一任,夫君的評語定是上優,到時再謀好缺,就易如反掌了。那么妾身就回絕大嫂好意吧。妾身已經在打點賀侄兒婚事的禮物,最遲后日,就讓來人帶著信和東西回去。”張保點點頭。
佟氏又問起新師爺:“新請來的蘇先生,做得怎么樣?”“好極,”張保很滿意,“蘇先生是個好幫手,文書上的事他很快就上手了,因此為夫今日這么早就回來了。”佟氏溫言笑道:“這么說,妾身當好好謝謝蘇先生了,謝他讓夫君能早些回來陪妾身。”她言笑晏晏,一雙手像蛇一樣柔軟,攀在丈夫肩上。張保微微一笑。
燈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