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紅草碧競芬芳,芷沁蘭幽賽郁香。
一潭清水明如鏡,恰似梳臺映紅妝。
此刻潭水中映出的正是喜兒清麗的顏,柔柔弱弱,好似雨後的海棠。浮在潭面悠游的一尾錦鯉迅捷地沉入水中,無波的水面上登時蕩起圈圈漣漪。
魚沉,卻非為沉魚的容姿。
銀色的漁網如張撒出。揮手間,適才拽尾而戲的錦鯉已在盈握中。
相較鯉魚堅硬的鱗片,整理著它的素手柔若無骨,然而就是這樣的纖纖紅酥,竟在日後成了武林中人眼中夢魘般的魔爪。
烤魚的氣味隨著篝火的燃起而升騰,混雜著煙塵在寬廣的洞穴中彌漫,不遠處的潭水此時已是重歸於寂。
沒有任何調料佐味的烤魚卻有著相當的口感,焦脆魚排在口中緩緩溶化竟也有一絲澹澹的咸味,如此簡單的料理竟有著此等不凡之處,烹飪者的高明技藝可見一斑。
然而對於一位大宗師級的廚師而言卻也不過是不值一哂的雕蟲小技而已。
喜兒并不是廚師,但喜兒的烹飪技能確實是大宗師級的。
不僅烹飪,喜兒的捕魚技能也同樣是九段大宗師。
徧觀整個渾沌紀元也不曾聽聞有哪個技能人達到了大宗師的級別,更無論一人同時身懷兩種神技,更何況喜兒還不是一個技能人,而是一個江湖人,還是全紀元最頂尖的高手!如果此刻將喜兒身兼兩種神技的消息透露出去,造成的轟動恐怕不下于喜兒重出江湖這件事本身。
與武功相較,生活技能的突破更是難上加難。在達到高級之後,每一點熟練度增長的背後都是無數珍貴的原料、難以估量的時間、以及無可計量的經驗所堆砌,即使說是聚滴為海,積石成山亦不為過。便是那些背後有大幫會資助的專屬技能人雖不必為原料物資等勞心,但一個人的時間與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因此任何欲想達到高級以上級別的技能人都是一門深入地專攻一種技能。雖說絕少有人只學一種技能,但除了江湖人以外,純粹的技能人中同樣也少有人會同時修煉兩種甚至更多的技能,多是以某一項技能為專攻的主技能,而以另一項與其相關聯的技能為輔。或許日後隨著混沌紀元的系統升級以及被各高級技能人視作重要機密的技能知識的逐漸流露,宗師級的技能人勢必將會成為過江之鯽,但此刻雖稱不上鳳毛麟角,卻也是各大勢力競相網羅的稀有人材。因此要是哪個勢力培養出了大宗師級的技能人,無論是技師本人還是他身後所代表的勢力,都定將聲名鵲起,震動整個混沌紀元。
然而此刻全紀元惟一的大宗師——還是雙技能九段的大宗師——卻在這樣一個無人知曉的無名山洞里默默地捕魚、燒烤,做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料理。
究竟是何時突破到了大宗師的境界,喜兒已經忘記了,確切地說喜兒的記憶中這些事情本來是存在的,但喜兒卻真的忘記了。甚至喜兒也不記得自己置身此處已經有多久了,喜兒只依稀記得自己是在落葉崖上被童姥一掌打落,雖因崖底便是水潭而幸得免死,卻也因此經脈大損,無力攀巖脫離此地,只得在此將養,所幸昔日所積攢的學點還有很多,就是每日不間斷地自修也足以支撐十年左右。
於是,日子便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每天就是三件事——捕魚、燒烤、自修。這樣簡單而又機械的生活有多久了呢?喜兒實在不記得了,好像纔落崖的時候,捕魚的技能尚未達到高級,烹飪也不過是剛剛突破而已。
喜兒能夠清楚記得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了,即使一息之前的事情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這倒也不能責怪喜兒,畢竟崖底的生活便是這么枯燥無味,今日不過就是昨日的重復,明日也將是今日的彷佛,同樣的事情千萬次做下來,誰又能清晰地分辨出何為往昔,何是今夕?
雖然以前的事情越來越記不清楚了,但喜兒還是能夠感覺得出捕魚變得越來越簡單,而烤魚的味道也越來越美味——雖然此時的喜兒早已是經年不知肉味了。
山中無歷日,如此這般經年累月地過來,一切喜兒記憶中的存在都漸漸混沌,倒是此間周遭的一木之陰、一河之流都已清晰地映徹在喜兒心間的鏡湖上。
一眼望穿,不見全牛。
宗師、大宗師,種種在別人眼中難如登天般的瓶頸,在喜兒的渾然忘我面前,卻彷佛從來不曾存在一般,因此喜兒本就不知道自己何時成為了雙技能的九段大宗師,因此更遑論記得那之後有多久了。或許當時應該有系統提示吧,不過喜兒是真的忘了。如果系統現在就開放神師級別的話,或許喜兒已經是神師級的技能人了。
身上的傷早已痊愈,受損的經脈也已復原。這么說來我也差不多該出去了,也好讓樂兒、蓉兒她們安心。吃著烤魚的喜兒默默地想。
樂兒、蓉兒…還有月兒。是的,我記得她們,呵呵呵呵…真好。喜兒嗤嗤地笑。
“呵呵呵呵…我要走了,你又要孤獨了。”喜兒對著面前的孤冢輕語。
花非花,霧非霧。未曾來,何云去。
系統提示:你發現了孤獨的埋葬之地。
這是喜兒第一天淪落此處時系統所給出的信息。
金蛇郎君夏雪宜之墓墓碑上面清楚地表明了墓主人的身份。
這是金蛇郎君夏雪宜埋骨的終焉之處。
到得此地,即為有緣,得我真傳,縱橫江湖。這是墓碑之上金蛇郎君所留的遺言。
然而當時喜兒卻沒有掘開這座內藏秘笈的墳冢。盡管在好奇是人類的天性,但喜兒的理性卻告訴她,此刻經脈俱損、武功盡失,以自己最低下限的10點福緣,面對如此的寶藏,貿然挖掘將是致命的蠢動。
崖底洞中的日子固然是極其枯燥的,然而與索然無味的生活相較,更讓人難堪忍受的是那種難以言喻、徘佪不去的孤獨。
正一如最初系統提示所言,這里是孤獨的埋葬之地。
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身上的傷漸漸愈合,武功也反更精進,但喜兒卻不再有一探孤墳的心思了。在這再無旁人的崖底,雖然只是一座不會言語的枯冢,但對喜兒而言卻是相伴日間使其不必形影相吊的伴侶。強烈的孤獨足以使人瘋掉,長期的枯燥卻將所有的躁動消磨殆盡。總是喃喃自語的喜兒,孤墳是她惟一聆音的聽衆。
千聲難化語,更訴誰人言。
惟有心寂默,此境名曰禪。
對著樂兒她們傳音的時候,她只能笑,而且要笑得比外面的江湖人更開心。
無常常在。
山間的天侯便一如世事般幻化無常。方才的一晌晴空此刻已是烏云紛沓。
山雨欲來風先至。
凜風獵獵,夾雜著泥土的腥氣,吹得喜兒身上輕衣招展。
風吹?衣舞?
皆是仁者心動。
風起無形,衣飄有相。
無形的風卻以招展的衣帶昭彰自身的姿態。
個中三昧,其間滋味,誰人明白?
喜兒便如一株柔弱的紅蓮,搖曳風中。
風歇雨至。
人生如水,即使遠離江河大海,也仍處在世界的水循環系統之內,總會蒸發成為水汽,被風、遇塵、化云,帶向遠方,成為隕落的晶瑩,如此反反復復,最終歸向宿命的大海,根本避無可避。而即使成為大海的一部分也仍舊不是終點,循環與再生仍是無法躲避的運命,惟是時間有別罷了。
此刻,喜兒便置身于這漫天雨幕之中,任由一份份宿命沾染衣衫。
喜兒眼中的雨也是如衣般的血紅。
“呵呵呵呵…”,張揚的笑聲中不見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難言的妖異。
便在這漫天雨幕之中,赤紅的氣團縈繞著真紅的身影,絮飄花飛般尚隔著以一條溪澗便由崖底凌渡至山頂,無風自翔,片塵不上,正如這套喜兒在崖底自創的輕功之名一般。
縹緲,無痕。
風雨江湖。江湖從不缺乏風雨,只是佳人一去,江湖勢必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淚水總有乾涸的一天,笑聲卻從此永不停歇。
往事俱如前塵,化作晨晞一夢,伴朝露無覓亦無蹤。
潭水中鯉魚再次刷新,捕魚的麗人卻已杳然而去。於是寂寞的潭水再也映不出清麗的紅顔孤影,從此只有孤獨的鯉魚獨自拽尾其中。
孤獨是一個小水池中只有一條魚;寂寞是水池里什麼也沒有。孤獨是在很多人的地方,身邊卻沒有人陪伴;寂寞是在很多人的陪伴的時候,也只能沉默。
寂寞不在,寂寞不再。
寂寞不是孤獨,寂寞總在孤獨中走出。
高手永不孤獨,高手總有寂寞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