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龜茲到石國都城拓折城直線約千里,但其間有大漠、雪山、長河等阻隔,逶迤前行,何止萬里,絲綢之路貨物貿易,大唐百錢之物到大食可值萬錢,都是因路途太過遙遠之故,所以一般的商隊大多規模龐大,數百匹駱駝結伴而行,在茫茫的大漠昂首向著堆滿財富的東方艱難前進.
大食平定呼羅珊地區的叛亂已漸漸進入尾聲,建立黑衣大食的阿拔斯也繼承了伍麥王朝的野心,他的戰劍再次指向了東方,他要重新奪回廣袤的河外地區諸國,甚至瓷器、絲綢的故鄉 ̄唐朝.
從天寶八年秋天起,阿拔斯分兵兩路,一路由大將波悉林率十萬大軍征討康國、米國,并殺死其國王;另一路在巴里黑總督阿布的率領越過烏滸河,進軍骨咄國,其國王羅全節逃往大唐.
在這種局勢下,親大食的石國正國王車鼻施派其王車多咄遠赴大食覲見阿拔斯,欲將石國歸附大食,但阿拔斯擔心激起大唐的反彈,便派其叔父布杜為全權代表,借口調停石國與拔汗那的爭端,赴石國探視虛實,天寶年春天,布杜抵達拓折城.......
李清在和家人僅相聚五日便再次出征,這一次他的目標是萬里之外的大宛都督府,也就是石國,這是一支龐大的隊伍,除三千豆盧軍外,還有近百支商隊隨行,浩浩蕩蕩,排列到十里之外.
夕陽早已西下。暮色蒼茫,夜色越來越濃,三千豆盧軍輕騎依然沿著真珠河峽谷列隊疾行,商隊在一個月前便已分手,這次行軍,唐軍足足用了二個多月的時間,在五月初進入了石國的境內,再往西北行一百余里,他們就將抵達拓折城.
三更時分,大軍終于沖出真珠河峽谷。眼前是一片廣袤地草原,視野豁然開朗。漫天的星斗鋪滿天穹,直珠河象一把巨大的彎弓。從此折道向北.
又行了約三里,李清見前后視野開闊,沒有被伏擊的可能,便命原地駐營,士兵們都已渾身僵硬、疲憊不堪,戰馬直打響鼻,有的還吐著白沫。聽到駐營令,士兵們紛紛跳下馬,簡單地修建了營地,連干糧也沒有來得及吃,便疲憊地睡去.
李清雖也疲憊之極,卻無法入睡。他走出營帳,草原上北風迅烈,帶著濃濃的寒意。風愈加料峭,黑黝黝的東方慢慢透出清冷的銀灰.
穿越千年到了唐朝,又橫渡萬里來到遙遠的天際,這時間與空間的巨大落差,使李清地心一時難以平靜,來大唐快十年了,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的過去,仿佛那是一個漸行漸遠地夢.
直到今天,他的腦海里才冒出一個十五年前聽過地詞語,‘怛羅斯之戰,,那是東方和西方、是大唐和阿拉伯帝國的一次劇烈碰撞,細節早已消逝在歲月的風煙之,唯有這個詞語牢牢地銘刻在李清的記憶深處,大唐敗了,安西軍幾乎全軍覆沒.
他不知道失敗的原因,更不知道戰場是怎樣慘烈,望著寂靜的營地,傾聽士兵們喃喃夢語,那是對故鄉的思念、對遠方親人地思念,他只知道,自己肩頭擔負著千萬將士的安危,擔負著一個國家的榮譽與尊嚴.
往事不可追憶,就讓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去,讓那段悲壯的歷史在自己手上轉彎,就如同眼前調頭北上的真珠河.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做個大唐萬戶侯!,
一時間,他心神激蕩,禁不住高舉雙手,仰面朝天,仿佛無邊無際天穹之下,都是他李清地封地.........
天際慢慢地變紅,唐軍的營地一片繁忙,砍伐樹木圍建柵欄,深挖壕溝,埋藏鹿角、蒺藜,身著白袍的李清和銀盔銀甲地南霽云在一群群熱火朝天的士兵間穿行,不時和士兵們打著招呼,武行素和段秀實則遠遠地跟在后面,表情嚴肅.
“按照朝廷的部署,我此去是調解兩國的爭端,兵帶得太多不妥,霽云你就率領士兵們留在此處,我只帶三百騎足矣.”
南霽云一直保持著沉默,半天,他才緩緩道:“陽明,這里不是南詔,我們對這里一無所知,三百騎,太危險了!”
李清昂然一笑道:“當年班超以百騎孤軍便敢深入西域、斬殺敵酋,我有三千軍護衛還縮手縮腳,若地下老祖宗知曉,豈不為我們蒙羞?”
南霽云低頭笑了笑,“我以常人之心度之,可你不是常人,或許是我多慮了,那你去吧!我會派斥候時時和你聯系,一有情況,我馬上來接應你.”
李清點了點頭,挺直了身向北邊眺望,遠處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羊群和牧人,他回頭向武行素高聲道:“你也去!再帶上兩個身手好的弟兄.”
一刻鐘后,一隊騎兵馳出大營,風馳電掣般向北開去.
太陽已經升到東天,天氣晴朗,草原上牧草茂盛,抬眼是一望無際青綠色,清風撫面,令人心曠神怡,白云低低地懸在半空,有時停留在小丘上,仿佛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唐軍沿著玉帶一般的真珠河奔馳,一個時辰后,數十里的路程已被拋到腦后.
這里的羊群漸漸多了起來,牧民們逃得遠遠的,驚詫地望著這支奇怪的隊伍,確實,這是百年來唐軍首次出現在這片土地上,許多一生未曾離開家鄉的石國人,壓根就沒有見過唐軍.
這時,一匹馬飛快地向這邊奔來,馬上一人在拼命地向他們揮舞手臂,嘴里大聲叫喊,聲音含糊,不知道他在喊什么.
直到到他跑近,唐軍才看清楚了,是一個年男人,皮膚黝黑粗糙,和他們一路看到的胡人沒有什么區別,但是他卻激動得淚流滿面,幾乎沖下馬,跪在唐軍面前號啕大哭,他拼命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將盤在頭上的一根根小辮拉開.
半晌,兩名唐軍將他扶到李清面前,心酸地道:“都督,他是漢人,老家在長安,被突厥人擄掠到這里已經二十年了.”
李清望著這張沾滿泥土與青草的淚臉,披散著頭發,深刻的皺紋,被擄掠二十年,或許是第一次看見大唐的軍隊,看到自己的親人,李清的鼻一酸,眼睛有些濕潤.
“你家在長安哪里?”
“我家?”他目光有些茫然,忽然目光一閃,似乎想起什么,用已經快要遺忘的漢話結結巴巴道:“我家....在、在平康坊,我的娘還在家里.”
說到娘,他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撲通!,跪在李清面前,哀聲求道:“你們...帶我走吧!帶我回家.”
段秀實嘆了口氣,問李清道:“都督!帶上他嗎?”
所有的士兵都期待地向李清望去,同胞的凄慘遭遇讓所有唐軍的心情都異常沉重.
“給他換一身衣服,帶上吧!”
眾人七手八腳給他換了一身軍裝,他手腳僵硬地摸著軍袍,又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李清搖了搖頭,繼續策馬前行,此刻他心異常憤恨,突厥人危害邊境幾十年,被擄走的大唐百姓何止千萬,大都被賣為奴隸,境遇悲慘,可朝廷對他們卻從來不聞不問,這就是泱泱大國的風范嗎?
過了一會兒,段秀實縱馬趕上來,對李清道:“都督,我已經問過他,他叫王七郎,原本受雇一個商隊,開元十八年在庭州被擄,賣給一戶牧民為奴,已經二十余年了,聽他說,當年被擄的唐人大都安置在石國,城里也有不少漢人工匠.”
李清的心里忽然生出個念頭,側身對段秀實道:“你問問他,對石國的地形分布是否熟悉?城里的工匠有沒有認識的?”
“是!”段秀實應了一聲,又轉身離去.
片刻他再次回來稟報,“都督,他說他都知道!”
“那就讓他給我們當向導!”
李清話音剛落,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嗚!嗚!,的號角聲,角聲低沉長.
“是軍號!”段秀實臉色大變,他在安西一直為斥候,知道這是胡人軍隊常用的號角.
“不急,看一看動靜.”李清用手遮擋住刺眼的陽光,他看見數十只鷹忽然出現,在半空盤旋,那應該是獵鷹.
片刻,激烈的馬蹄聲從前方傳來,一片黑壓壓的騎兵越過小丘,向這邊馳來,約有千余人,在他們前面,數十個小黑點在領頭奔跑.
“他們是來打獵的.”李清一勒韁繩,命士兵列隊,等待著這支打獵隊伍的近前.
嘹亮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在天空回蕩,牧民早已驚恐萬狀,跑得一個不剩,大隊騎兵飛馳而來,很快形成一個扇形將唐軍圍住.
“你們是哪里的軍隊,為何出現在我石國的領地?”
一名軍官飛馳上前,用突厥語大聲問話,他目光疑慮地打量李清,他見李清頭戴烏漆紗帽,身著紫袍,手執旌節,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不要問了,他們是大唐來的使者,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這時從隊伍里出來一名騎士,滿身披掛盔甲,手里握著長弓,腰挎寶劍,騎在馬上長身挺立,顯得英姿勃勃,只見他長得異常清秀,眼似冰潭,目光深邃,銳利地盯李清.
“李侍郎,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