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疆域萬里,其核心是安西四鎮,龜茲、疏勒、于闐、焉耆,唐朝在安西的軍隊二萬四千余人主要就分布在這四個鎮,這其中約一萬余人是高仙芝的衙兵,也就是他直屬親衛,這是安西軍的精銳,駐扎在安西四鎮,其余軍隊則以守捉、鎮和戍衛的形式分布在各個大大小小的綠洲及關隘之中。
疏勒即今天的喀什,是距小勃津最近的一個軍事重鎮,天寶六年高仙芝討伐小勃津便是以疏勒為后勤基地,這里有駐軍三千人,疏勒兵馬使叫席元慶,官任都尉將軍,是天寶六年進攻小勃津的先鋒。
這一日,疏勒三十里外的漫漫黃沙中遠遠來了一隊騎兵,約一千余人,中間還夾雜著一輛馬車,在隊伍的后面,數百輛糧草車逶迤跟隨,每輛馬車上都載滿了糧草或者軍器,他們正是從龜茲來的李清,馬車里則坐著監軍邊令誠。
在高仙芝臨時舉行的安西軍高層會議中,李清最終同意的高仙芝的調配,赴疏勒備戰,高仙芝的目的他很清楚,但進攻朅師國方略也是李清所贊成,在救下吐火羅的使臣后,他了解到了朅師國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它是小勃津的咽喉,從月氏諸國運往小勃津的糧食,人員往來必須要經過朅師國,它若歸降吐蕃,也就斷了小勃津的糧道。
更為憂慮的是小勃津的唐軍只有千人,雖然吐蕃軍無法渡過娑夷水,但朅師國的軍隊若移師東擊。同樣會給小勃津地唐軍造成致命的打擊。
在大局面前,李清暫時放棄了與高仙芝的爭執,接受任命赴疏勒備戰,疏勒位于塔克拉馬干邊緣,這里沒有官道,騎兵在茫茫的大漠中穿行,朔風勁吹,飛沙迷失戰士的眼睛。
“都督,監軍大人請你過去。”
報信兵的聲音在風中斷斷續續,喊聲異常艱難。李清勒住軍馬,等待邊令誠的馬車上前。片刻,馬車靠近。車簾拉起,露出一張黑瘦的臉龐。
“看樣子要起風暴了,我記得附近有一處泉眼,還有一片胡柳林,不如咱們去避一避。“
此時已是初夏,正是風大沙狂的時候,李清抬眼向天邊望去。只見東天黑云如墨,在正中間卻是兩團巨大的亮黃色云團,正上下翻滾,儼如沙妖降臨,氣勢駭人。
再回頭看軍隊,人人地眼中皆惶恐不安。隊形仍然保持整齊,沒有一個人脫離隊伍,李清便對引導兵高聲令道:“轉道速去胡柳林暫避!”
隊伍立刻轉道向西馳去。約行了三里地,前面果然是一片胡柳林,面積不大,只有三、四十畝左右,附近的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顯然,柳林中間有一潭泉水。
這時,風越來越強勁,李清回頭望去,那塊亮黃色地云團正快速向這邊壓來,這下李清看清楚了,竟是一團象山一樣的沙塵暴,鋪天蓋地、遮蔽日月。
“都督,快!快進樹林。”
段秀實將進樹林,卻見李清落后,他和荔非守瑜一起,一左一右,將李清挾進了樹林,剛進樹林,天立刻變得黑暗,眼前看不見物,昏黑一片,耳邊畔是厲鬼般地怪嘯,戰馬紛紛受驚,揚起前蹄‘唏溜溜!,亂叫,李清只覺整個人的身體都似要拔地飛天,他死死地抱住馬脖子,在奪天地之威的沙塵暴面前,人的力量顯得是那么渺小。
漸漸地,耳畔的嘯聲消失了,天空變得明亮,戰馬也安靜下來,沙塵暴終于過去了,李清睜開了眼睛,整片柳林仿佛一蓬亂發,東歪西倒、絞成一團,地上是厚厚一層沙子,每個人的身上都是黃色,仿佛剛從沙坑里爬出來,大家在尋找自己的隊伍,清點人數。
片刻,有軍士過來稟報:“稟報都督,死了幾匹馬,兩個弟兄受傷了,再有十幾輛糧車毀了,其他就沒什么大礙。”
“把東西收拾一下,受傷地弟兄好好安置了。”
李清向后揮了揮手,招呼大家道:“大家都在水潭邊稍微歇息一下,不準污了水源。”
不需要吩咐,士兵們都自覺地保持水源的干凈,只將隨身的水袋灌滿,卻沒有人去洗臉、洗手,沙漠里的水異常珍貴,沒有人會隨意破壞、浪費。
“侍郎,這邊坐!”邊令誠坐在一棵柳樹下,拍拍身邊的空位招呼李清道。
李清走過來坐下,看了看邊令誠黑瘦的臉笑道:“邊將軍讓人敬佩,別地公公在宮中歌舞升平、享受錦衣玉食,而邊將軍卻長途跋涉,和士兵們同甘共苦,皇上果然識人啊!”
一聲‘將軍,讓邊令誠心中感到異常舒貼,他是宦官,肉體的殘缺使他比常人更加自卑,更渴望被人認可、被人尊重,既為監軍,在安西,幾乎每個人都對他恭敬有加,可他心中卻高興不起來,這種恭敬只是因為他是監軍,恭敬的只是他地權力;而李清卻和別人不同,他們是舊識,他在宮中被壓得抬不起頭時,李清幫過他,而現在也沒有因為他的發達而過分討好于他,一聲平淡的邊將軍卻比邊大人、邊監軍更加讓他感到誠懇和溫暖。
他仰起頭,目光中閃爍著淡淡的喜悅,“我在安西這幾年已經習慣了,倒是侍郎也來安西,讓我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我也是!”
李清背靠著大樹,凝視著在水潭邊排隊打水的士兵,感慨地道:“天寶三年,我從南詔歸來,第一次見到邊將軍,那時你告訴我,希望有一天被派到外地去,已經五年過去了。可現在想來,仿佛還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這就叫光陰似箭。”
邊令誠拍了拍李清的肩膀,嘆息一聲道:“你到安西來看似平調,其實是降職了,你知道嗎?按理你應任河西節度使才對,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地,安西管的地方看似最大,但實際上在所有節度府中地位卻很低,僅比北庭高一點,還落個副職。真是委屈你了。”
李清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倒不這樣認為。有時后退一步反而海闊天空,在京城雖為戶部侍郎。卻很不踏實,有無數人盯著你、對你眼紅,得萬分小心,而且還隨時隨地會被調走降職,章仇相國已經貴為相國,卻一夜間就被免職,這就叫朝不保夕。到邊防上來卻不同,沒有人會關注你,因為是降職,往日的仇家也會將你漸漸淡忘,你可以重新整理自己思路,可以從容計劃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思路清晰了,步調整齊了,怎么會沒有重新走回朝廷的機會。邊將軍,你說這些可有道理?”
邊令誠暗暗贊許,能將劣勢化為優勢,就憑他這些見識,此人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皇上雖將他貶到安西,卻異常重視他,命自己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要注意他和高仙芝的相處,要隨時報告,可見他來安西是有深意,難得他與自己有舊,這條關系,自己得將它抓牢了。
“侍郎胸襟寬廣,邊某十分佩服,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不知侍郎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說完,邊令誠一臉期盼地望著李清,他很想賣他個人情,只盼他真的向自己開口。
邊令誠的意思李清明白,事實上,邊令誠也跟來疏勒便是他拉來的,監軍原則上雖不干涉軍隊調遣布陣,但他卻能影響主將地決策,這便是李清將他拉來的目地,希望通過他來改變高仙芝的決策。
李清沉吟片刻,方淡淡一笑,“說起來,我真有事情有求邊將軍,可又不想讓邊將軍為難,實在難以啟口。”
邊令誠嘿嘿一笑,道:“侍郎就直說吧!若我辦不到,我想侍郎也不會提了。”
李清嘆了一口氣,將手中地一根枯枝折成了三段,佯做沮喪道:“在我走之前,皇上曾找我去,告訴我本來準備將我升為工部尚書,可資歷尚缺,無法將百官交代,于是便放我到外歷練幾年,現在對于我來說,立功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想請邊將軍和大帥說一說,這次攻打朅師國的功勞便讓給我吧!”
“侍郎的意思是想親自領兵?”邊令誠略略有些詫異。
歷史上攻打朅師國是高仙芝聲望達到頂點的一次戰役,和天寶六年的小勃津之戰比起來,這次戰役無論難度還是風險都差得很遠,吐蕃軍被阻于小勃津,而阿拔都軍正在攻打耶路撒冷,大食無暇東顧,事實上,這就是大唐帝國出兵去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所以這一戰高仙芝根本沒必要親自出馬,派一個大將便足夠,但他還是親自出戰,其目的就是想在李隆基面前撈取軍功,這是他地一貫作風。
對于李清卻不一樣,他若能得到這一仗,并且打得漂亮,將極大地樹立起他在安西軍中的威望,就如同他現在在豆盧軍中的威望一樣,但李清不知道邊令誠和高仙芝之間的內幕交易,所以在言詞中他反反復復要給邊令誠造成一個錯覺,那就是他來安西只是想鍍層金,然后回去升尚書。
這種錯覺也同樣要給高仙芝,只有這樣,他對自己的防備之心才會降到最低。
“當年我也曾率豆盧軍和吐蕃人打過幾仗,自信還能帶兵,我就怕高大帥多慮,所以才請邊將軍幫忙。”
既然李清已經明確將此事定性為請自己幫忙,那這個忙自然是要幫了,邊令城笑著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過幾天我回龜茲時,自會替你和高仙芝談一談,我想他應該會給我一個面子。”
這時隊伍已經集合完畢,只等李清一聲令下便可開拔,李清雙手一撐,從地上站起,對親兵道:“傳我的命令,立刻出發,天黑前一定要趕到疏勒!”
‘嗚!,低沉地號角聲吹響,一行騎兵再次踏上征程,向疏勒鎮進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