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山已在朝活動多時,對他而言,最大的目標一是節度使,二則是在幽州暫不實施新鹽法,但無論李林甫還是章仇兼瓊對他的這兩個意圖都態度含糊。
依照唐制,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命權都在李隆基的手上,但宰相有提名權,一般而言,若不牽涉黨爭,按照正常的調轉升遷流程宰相的提名大多會被批準。安祿山便是這樣,他既非章仇黨人也非宰相黨人,若李林甫提出升遷建議,他或許就能拿到河東節度使,尤其是永王謀太未成之際,他遙領安西大都護和河東節度使兩職,顯然就有些不合適宜。
而章仇黨控制著鹽政,只要它們找出任何一個稍微光面堂皇的理由,皆可在幽州暫緩實施鹽法,可惜,李林甫和章仇兼瓊皆不愿在此兩事上讓步。
現在唯有直接向皇上提出他的要求,李隆基的召見正是給了他一個這樣的機會。
安祿山邁著兩條肥短的小腿,小步快走進了李隆基的書房,又象個圓球似的俯倒在地,“微臣安祿山叩見皇帝陛下,祝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隆基是比較喜歡安祿山的,喜歡他渾身帶有喜劇般的效果,每次召見安祿山都使他感到輕松愉快,這一點只有從李清和安祿山的身上才能得到。
他瞥了一眼地上南瓜似的安祿山,只見他肚都貼到地上,十分滑稽,便忍不住呵呵笑道:“安胡兒,才幾個月不見,好象又胖了一圈,難道是回去又娶了一房妾不成?”
安祿山挺起身拍了拍肚,無比虔誠地道:“身上長胖一圈那是因為微臣對陛下的忠心又增加了幾分的緣故!”
李隆基指著安祿山哈哈大笑,“好你個安胡兒,自己胡吃海喝,倒把責任推到朕的頭上來。”
安祿山趁機跪著雙腿向前移了幾步,從懷掏出個青瓷瓶,高舉兩手奉獻給李隆基,“這是一個高麗方士送給微臣秘丸,臣不敢享用,特進獻給陛下。”
“這是什么密丸?”李隆基卻沒有接。
“啟稟陛下,具體名字臣也不知曉,但服此一丸藥可御女十人不累!”
“哦!竟有如此好東西。”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遲疑一下,才勉強接了過來,先打開瓶塞看了看,可眼角余光卻狠狠瞪了安祿山一眼,這世上哪有御女十人不累的道理,無非是透支體力罷了。
李隆基從瓶往手掌上倒出兩粒,只見大小如豆,呈艷麗的朱紅色,通體滾圓剔透,十分誘人,他忽然想起野史上的記載,不由笑道:“難道這就是野史所記載,在漢武帝以后便失傳的凝血膠不成?”
“臣不知,但臣服過兩粒,確實有此效果,只是高麗之物須得經御醫先鑒定才行。”
李隆基點了點頭,“胡兒此言有理,御醫能驗出配方,倒是一件美事。”他將瓷瓶收了,又笑著問安祿山道:“聽說你欲求榮義郡主為兒媳,不知李范可曾答應。”
安祿山臉色變得肅然,他斬釘截鐵道:“臣尚未向岐王殿下正式提出此事,臣以為,若不先得到皇上的恩準,此事絕不能提!”
安祿山又‘砰!砰!’磕了兩個頭,臣今天求見陛下其實是有私心,臣不敢有半點隱瞞。
李隆基盯著安祿山肥胖的臉,不露聲色問道:“什么私心?你說說看!”
“幽州乃貧瘠苦寒之地,又要防御奚及契丹,臣便采取修建土寨的方式,以數百軍戶為一寨,將他們的家人老小都遷到一處,為護家人安全,士兵們只能加倍提防、遇襲拼死抵抗,但這樣也使軍戶家人的生活更加困苦,尤其是冬季,更有斷糧的危險,所以臣每年都要從地方收入撥出很大一部份接濟他們,而地方收入便以售官鹽和鹽稅為主,這次新鹽法實施后,地方收入銳減,臣再無力接濟這些可憐的軍戶,臣的私心便是提請陛下暫緩在幽州實行新鹽法。”
安祿山的直言卻博得了李隆基的暗暗贊許,胡人不比漢人善于作偽,他們沒有多少心機,皆是耿直坦率之人,只看那王忠嗣口口聲聲說廢太要動搖國體,一副為國為民、慷慨激昂的樣,但實際上呢?難道他沒有私心嗎?他從小與太一起長大,說他心里只裝著國家和社稷,這怎么可能!
雖然贊許安祿山,但李 不想就此答應安祿山,畢竟他也知道新鹽法推行不易入正軌,遠沒有穩定,一旦在某處開了口,極可能會因此全面崩潰。
他沉吟片刻,對安祿山道:“愛卿為朕戍邊不辭辛勞,有功不言,這結寨防御法朕也是初次聽聞,既然有必要的支出,為何不向朝廷開口?朝廷再沒錢,這些錢還是要花的,回頭愛卿寫一份折,將每年的開支所需都列明了,朕會責成兵部和戶部會商此事,總之,不會讓愛卿為難。”
安祿山呆了半晌,才暗暗嘆一口氣,李隆基果然是老奸巨猾、滴水不漏,不給自己半點可趁之機,既然試探出李隆基的態度,這河東節度使一事便不能主動提了,免得反被他生疑。
“陛下能憂心那些可憐的軍戶,臣替他們多謝陛下的恩德了。”
說完,安祿山一臉鄭重地向李隆基叩了兩個頭,又道:“臣不敢打擾陛下休息,就此告退!”
李隆基見他臉色有些沮喪,心也不忍讓他太過失望,便微微一笑,道:“既然來了長安,就好好為兒操辦婚事吧!求娶榮義郡主一事,朕準了,以后愛卿之可留長安為官,朕會好好用他。”
安祿山一臉欣喜若狂之態,他禁不住垂淚道:“臣深感圣恩、無以為報,將拼死為陛下戍邊!”
安祿山慢慢退出勤政殿,長長地吐了口氣,天空灰蒙蒙的,沒有陽光、布滿了陰云,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兩個目的一個都沒有達到,這讓他無比沮喪。
“這興慶宮迂回復雜,就讓雜家帶安大帥出去吧!”安祿山一回頭,見是李隆基身邊的大太監魚朝恩,便拱手謝道:“多謝魚公公了!”
“安大帥不必客氣,我常聽劉駱谷說大帥手下十幾萬兒郎個個對大帥心服口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駱谷便是安祿山安插在長安的眼線,替他打點權貴、通報朝信息,魚朝恩言外之意便是向安祿山透露他受了劉駱谷的好處,這,安祿山怎么能不明白。
他剛要客氣幾句,忽然覺得手塞進一紙條,再看魚朝恩,他態度卑恭,眼卻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安祿山頓時明白過來,急向前走了兩步,回首點頭笑道:“到這里我便知道路了,多謝魚公公指點!”
待出了興慶宮,安祿山登上馬車便急不可耐地打開了紙條,上面只有兩個潦草的字跡:‘貴妃!’
他恍然大悟,這是魚朝恩在暗示自己走楊貴妃的路線,他閉上了眼睛,暗暗思忖此事,他自然見不到楊貴妃,但可通過她的家人達到目的,據說她的幾個姐姐已經進京了,這是一條路;還有就是因貴妃得寵的京兆尹楊國忠,想到楊國忠,安祿山不由想到慶王李琮,他曾在給自己的信暗示楊國忠是他的人。
安祿山不由得意一笑,‘倒可以通過慶王好好結識這個楊國舅!’
安祿山走后,李隆基又打瓷瓶仔細看了看里面的藥丸,對高力士笑道:“這安胡兒倒也有趣,竟然給朕進獻,雖不大得體,倒也是一片熱心腸。”
高力士卻向他深施一禮,進勸道:“陛下,這番國野藥最是要當心,一定要讓御醫驗明了對身體有益無害方可服用。”
“朕只是說著玩,你何必要勸朕,難道朕活了十歲,還不懂這一點嗎?”他嘴上雖這樣說,可眼睛依然戀戀不舍地望著那瓷瓶,一狠心,將它遞給高力士,再三囑咐道:“讓他們好好驗,最遲明天要有結果,若有半點差池,朕要他們的腦袋!”
李隆基心情開始惡劣起來,他隨手抽出一份奏折,正是李清彈劾揚州刺史李成式盜竊官鹽的那份折,李隆基忽然想起慶王尚沒有音訊,也不來向自己認罪,還派人刺殺李清,枉別人還替他掩護,這等愚蠢、自負、無情無義之人還想做夢當太嗎?
李隆基臉色變得異常鐵青,他提筆在奏折首頁上狠狠地批了一個‘斬’字,將奏折扔給高力士,語氣嚴厲道:“免去李成式揚州刺史一職,命大理寺、御史臺、刑部大三司會審此案,凡坐贓百貫以上者,一概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