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李林甫有了一件既欣慰又惶恐之事,欣慰是搬了新鬧鬼之事讓他煩惱了整整一年多,三日前他總算告別了那個陰魂不散之地,搬到了新宅,而惶恐是新宅位于崇業坊東,離玄都觀不過百步之遙,滿朝大臣皆說是皇恩浩蕩,表彰他為國盡心之心,原因是新宅的位置竟是在長安風水五至尊之地,當年宰相裴寬得鄰近的懷貞坊造屋,便被御史彈劾為‘宅據岡原、不召自來、其心可見’,這個五至尊之地的軸線便是朱雀大街,最核心的地方左修了玄都觀,右修了興善寺,而他李林甫的新宅距玄都觀不過百步,按李隆基的說法是借道氣為他鎮邪,但李林甫卻知道,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但既然已經搬來,擔心也無益,這幾日慶賀之人絡繹不絕,連章仇兼瓊也親自上門祝賀,送來一座高高的太湖石,被李林甫放置在后花院,無事便可來賞玩一番,好容易今日賓客漸漸少了,李林甫也偷得一分閑暇,躲在書房細細感受新宅的氣息,他的書房布置得和原來一般模樣,分毫不差,甚至連屋角正在忙碌的蜘蛛也是從舊屋搬來。
窗外大雨如注,一道道閃電在屋頂上縱橫,狂風挾著豆大的雨點,意的蹂躪院的兩棵梧桐老樹,此刻,屋內卻十分安靜溫暖,燈光柔和,兩盞琉璃燈罩發出淡淡的橘紅色的光環,李林甫正坐在他那張發黃古舊的藤椅上,一只手托著下頜,一只手輕輕撫摩著自己碩大的鼻,在他面前,放著一份左拾遺的報告,上面詳細記述了對這次流言源頭的調查。
永王并不在乎這次的消息是誰傳出,慶王在狂吼咆哮也無濟于事,至于李隆基對市井小道消息從無興趣,李林甫卻異常敏感的察覺到,此事必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推動,他不禁又想起那次楊國忠被黑的事件,和這次的手法如同一撤,極可能是同一人所為。
李林甫忽然興奮起來,他一生就愛探詢這樣的謎底,而左拾遺的報告讓他漸漸發現了端倪,分析一件事,最要緊是看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這兩個流言都和一個人有關系,那便是李清,而上次楊國忠被暗算也正是發生在自己告訴李清后的次日,應該是他了。
李林甫眼微微透出笑意,“李清,你倒比那楊國忠厲害得多,老夫真該好好用一用你。”
雖已猜出是李清所為,但李林甫卻并不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喜歡探秘,喜歡將什么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至于去不去做,那是另一回事。
此刻李清所推行的鹽政倍受皇上關注,他橫加干涉會被李隆基懷疑他和慶王有勾結,代價太大,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卻是李林甫此時無暇分神,他正在慢慢地推行自己另一個計劃。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父親,我可以進來嗎?”這是老八的聲音。
“你進來了吧!”李銀成婚以后人變得穩重很多,務實肯干,在年末吏部的考課得一最三善的考評,為上,頗讓李林甫引以為傲。
李銀腳步放輕,慢慢地走進父親的書房,上前向父親跪下請安,“孩兒叩見父親大人。”
“先起來吧!”
李林甫看了他一眼,徐徐道:“這么晚,你有何事來找為父?”
李銀起身站在一旁,嘴巴動了幾動,方吶吶道:“父親,孩兒想娶妾繼后。”
李林甫詫異,“為何又提,我不是讓你和柳柳商量著辦嗎?”
“可是!可是!那悍婦死活不肯,她還追問我要娶何人,看那樣,我若說了她便要殺人了!”
“胡鬧!”李林甫一拍桌,怒道:“柳柳是你妻,你們成婚尚不到一年,沒有身孕是正常,你便想納妾生,她豈能不憂心,你怎能稱她為悍婦,還有殺人之類的話居然也說得出口,這就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
父親責罵讓李銀羞憤難當,他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下,長久以來壓抑在心的痛苦和看不見的未來使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以頭搶地道:“我不追究她從前風流無度也就罷了,可她卻和她母親一般兇悍無禮,我應酬回來晚一點,她便在半夜逼問我,和誰在一起,有沒有找女人,一定問得清清楚楚,方肯善罷甘休,這樣的女人,我竟要和她過一輩,父親!‘妒’為七出之一,我、我想休了這女人!”
李林甫霍然一驚,崔翹之妻的兇悍在長安是出了名的,他也知道,難道這‘悍’也能傳給下一代嗎?可見兒的模樣,情況估計也屬實,當初自己只顧與博陵崔氏聯姻,倒忘了這個后果,望著痛哭流涕的兒,李林甫心不禁內疚,只得安慰他道:“崔翹昨日已經回驚,明日我就去給他說說,讓他好好管束女兒,你就放心吧!”
“可是岳父也無計可施,他只勸我將心思放在朝政上,忍一忍就算了。”
“還有這種事?”
李林甫不禁啞然失笑,,堂堂的大理寺卿,竟然連個老婆都降伏不 這個家他李林甫就是天,無論什么樣的女人都不敢之意,他無法理解畏妻是什么感受。
這時,門外傳來大管家低低的聲音,“稟報老爺,戶部李侍郎在門外想見老爺。”
“現在天已經晚了,讓他明日再來!”
李林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忽然他一下呆住了,表情驚訝之極,‘戶部李侍郎不就是李清嗎?他不是在揚州遇刺了嗎?是幾時回的長安?怎么博濟沒有消息傳來?’一連幾個疑問從心冒出來,但他來不及細想,眼看管家要去打發李清便急改口道:“快!快請他速到我的書房來。”
疑問在李林甫腦海揮之不去,仿佛有一種老宅的鬼影又跟到新宅的感覺,他背著手在房間里大步走來走去,這是今年以來他第一次感到的心神不寧。
他眼一斜,見兒還跪在地上悄悄地抹淚,不由長嘆一聲,“罷了,你就把心思多放在朝政上,過兩天為父再看看張齊丘那里有沒有實缺,你就到地方去為官吧!”
“謝父親大人!”李銀低頭慢慢退出書房,到書房門口,他的嘴角抽了抽,竟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之色。
李林甫在思考李清來拜訪自己的用意,卻沒有注意到兒臉上的表情變化,他卻不知道,他的一念之差,竟給自己埋下了殺身之根,這是后話不提。
片刻后,李清在管家的引導來到李林甫的書房,他在門口撣去身上的雨珠,正了正衣冠,便大步走近門去。
“屬下見過相國!”李清躬身先向笑咪咪的李林甫長施一禮。
“呵呵!想不到李侍郎竟會在雨夜來訪,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啊!”
李林甫拉起李清,上下仔細打量他,異常關切道:“我聽張博濟說你在揚州遇刺,怎么樣?沒傷著哪里吧!”
李清見他毫不忌諱地提到張博濟傳遞消息,心也不禁為他宰相風度折服,便微微一笑,也坦言道:“沒辦法,只是僥幸逃脫刺殺,害怕歸途再被刺,便使了金蟬脫殼之計,謊稱被刺重傷,然后悄悄返回長安。”
他抬頭看了看房,又歉然道:“昨晚剛到長安,本想白天就來祝賀相國喬遷,可是上午要陪陪妻女,下午還要拜訪恩師,故晚上才來,請相國莫怪。”
李清說得極為含蓄,只有李林甫這樣的老狐貍才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下午去找章仇兼瓊,晚上來找自己,言外之意他是代表章仇兼瓊而來,否則既然說是來祝賀,為何卻半點禮都沒有,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如此,只有一個解釋,他根本就不是來賀什么喬遷之喜。
事實上,李清確實是和章仇兼瓊談過,新鹽法還算順利,為了他的下一步改革計劃,現在必須要和李林甫達成臨時妥協,雖然章仇兼瓊有些猶豫,但還是勉強答應了李清要求。
“原來是這樣,李侍郎不愧是和吐蕃打過仗之人,這招金蟬脫殼用得巧妙,連老夫都瞞過了。”
李林甫笑呵呵地拉著李清的手,走到茶幾前,“來!來!來!我們坐下說話。”
很快婢女便上了茶,李林甫端起小茶碗,抿了一口,隨意地問道:“不知侍郎可知刺殺你的何人?”
“是何人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很清楚,這人必然是因為新鹽法觸犯了他的利益,故買兇刺我。”
李林甫笑了笑,依然不舍地追問道:“我聽說刺客三人,兩人當場被殺,第三人是個舞姬,被侍郎抓住了,怎么會不知道是誰派的呢?”
李清搖搖頭,苦笑一聲道:“知道的人被當場殺了,而這個女刺客地位低微,她確實不知,只知道是京傳來的命令。”
“如此,無據無憑,這豈不成了無頭公案了嗎?”
李林甫嘆了口氣,話題一轉又道:“你昨日剛到長安,恐怕還不知道長安這幾日的流言吧!”
李清卻哈哈一笑,“此事我已經聽我妻說起,說慶王私竊官鹽,被我抓獲,這純屬無稽之談。”他忽然壓低嗓聲對李林甫道:“查獲官鹽是真,但據被抓之人交代,那些官鹽是揚州刺史李成式所盜,而且我查過帳簿,正是上元節前后,張博濟回京探親,由李成式代理長史,他有這個機會,此案證據確鑿,我已向皇上上書彈劾了李成式。”
李清的話真真假假,李林甫焉能聽不出來,二十萬石官鹽價值并不大,不過、七萬貫,但查到便是死罪,以李成式為官之小心,怎會做這種得不償失之事,此事十有還是慶王那種貪心之人所為,李清不過是給慶王找替死鬼罷了,李成式不是他的人,他并不關心,但李清的最后一句話卻讓他心一動,生一個念頭。
李清仿佛與李林甫心有靈犀,李林甫念頭剛起,李清便笑道:“張長史為官清廉、頗有政績,年年都是上上考評,若皇上肯接受我的彈劾,我準備向皇上薦張長史為揚州刺史,望相國莫怪我唐突。”
“侍郎說笑了,張博濟一個書呆怎能 刺史,他還是老老實實做幾年長史再說。”
李林甫知道,李清此話也就是章仇兼瓊的意思,薦自己女婿為揚州刺史,他們是在向自己示好呢!李林甫心冷冷一笑,就算自己有這個心,但若不逼出他們的真實目的,此事是絕不能答應。
“相國太謙虛了,張長史才人品皆好,在百姓素有清譽,又了解揚州情況,連他都不能為刺史,那豈不是譏諷李清枉做沙州刺史嗎?”
李清明白李林甫真正的意思,他剛剛得到宮消息,李隆基明日一早要召見他,那李林甫最遲明日就會知道他的想法,瞞他也無意義,便誠懇地說道:“實不瞞相國,李清是有些思路,想先得到相國的支持。”
“說說看!什么思路?”
李林甫饒有興趣地摸了摸碩大的鼻,手要去端茶碗,卻又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我做戶部侍郎時間不長,便感覺到我大唐的民間殷實,但國庫空虛,如此為何不將民間的閑錢利用起來,我思量了很久,也接觸過王寶記柜坊,這給了我一個思路,為何國家不成立一個柜坊,將民間的閑錢都吸引過來,同時左藏的錢也可存在其,這些錢可以用來給商人放利,朝廷急需用錢之時也可以通過這個柜坊向民間借錢.
李清的思路便是成立類似后世的央銀行,但唐朝條件尚不具備發行紙鈔的條件,故只能實施部分銀行的職能,但前提是要將左藏(即國家金庫)從楊國忠控制的太府寺剝離出來,將真正的財權拿到手,以推行他的金融嘗試,而他還有另一個更深的目的卻不能對李林甫明言。
李林甫半天沒有說話,這確實是個大膽的想法,他做了十幾年的宰相,豈能不懂李清之意,
能將民間的錢掌握在朝廷手,恐怕皇上會很樂意答應,不過老百姓肯不肯將錢存在這個‘國家柜坊’就難說了。
但他卻更關心另一件對他而言更重要之事,沉吟良久便問道:“那這個柜坊歸屬哪個署衙?”
李清沉默片刻,終于緩緩道:“我的想法最好由戶部度支司統一管理,便于理順財政各種關系。”
李林甫恍然大悟,原來說了半天便是想將所有財權統統抓在手上,難怪李清說將左藏也納入其,他迅速平衡其的利弊,此事皇上雖要和自己商量,但皇上想做之事,自己過于反對也不好,倒不如利用這次機會將手伸進戶部,另一方面,他也要收拾楊國忠,不妨讓李清先給他一耳光再說。
李林甫點點頭,便毫不客氣道:“先前張博濟為揚州刺史一事,老夫又想了想,是得給他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所以老夫不反對侍郎的推薦,另外,第五琦調升江淮鹽鐵支使,戶部度支員外郎一職便空缺下來,老夫推薦萬年縣縣丞王銲來任此職,希望侍郎也多多提攜他。”
王銲便是李林甫心腹王:}.李清一杯羹,他的如意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這就是他的條件。
李林甫的如意算盤李清如何不知,他一轉念便有了對應之策,不妨先答應,以后只需用升職的辦法調走他便是,他微微一笑,“相國,如此咱們就一言為定!”
李清和李林甫對望一眼,一老一小兩只狐貍皆會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且說李銀退出父親的書房,腳步輕快地向自己房快步而去,雨下得正大,他也不用下人撐傘,一口氣沖過雨幕,跑到院的另一頭,他的房門虛掩著,李銀推開門,忽然下意識地捂住左耳,不料右耳卻一痛,耳畔傳來妻得意的笑聲,“這招出敵不意如何?我就知道你會捂住左耳。”
“痛!痛!快松手。”李銀痛極狂呼。
“呵呵!你平日不叫痛,今天鬼喊什么,是不是我教你的法成功了?”崔柳柳擰住李銀的耳朵,一腳將門踢關上,將他拖到內室床邊,這才松開手,“快說!你爹爹打算將你外放做什么官?”
李銀苦臉道:“具體什么官我不知道,但可能是去朔方一帶為官。”
“去哪里倒無所謂,但一定要當縣令或者刺史,老娘可是想做第一夫人!”
一聲‘老娘’口頭語,將李銀的汗毛都要唬得豎起來,這是她想做某件事的先兆,他急低聲哀求道:“你不是說假如我到外為官就準我納妾嗎?可得說話算數。”
崔柳柳細魚眼斜瞟李銀,花崗齒咬著猩唇兒,低聲笑道:“你這死鬼,把老娘火都撥燎起來。”
她回頭‘噗!’地將燈吹滅,黑暗只聽她吃吃的低笑聲,“納什么妾!你連老娘都滿足不了。”
“可是我想有后,哎喲!你輕點!”
“郎君,賣力點,今晚我就給你生個大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