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四年秋,吐蕃寇邊,吐蕃贊普赤德祖贊以大唐在沙界為由,派論莽布支為主將向石堡城增兵三萬,窺視隴右,又派外甥吐谷渾王率軍兩萬進駐曲地區,從側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隴右節度皇甫惟明以戰要搶先機為上,也出兵五萬,命副將褚直廉為先鋒向石堡城進擊。
似乎所有的目光都圍繞在這座石堡城上,石堡城,吐蕃稱作鐵刃城,也就是今天的青海湟源縣,是唐時吐蕃人建造的險要軍事城堡,距城不遠處就是赤嶺(今日月山),唐蕃分界地。
石堡城背靠華石山,面臨藥水河,座落在一座褐紅色的懸崖峭壁上面,三面皆是斷崖,依一條窄徑而筑,易守難攻,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開元十七年三月,朔方節度使、信安王李祎采取遠距離奔襲戰術,日夜兼程殺奔石堡城。吐蕃守城官兵措手不及,傷亡甚眾,石堡城再落唐軍之手,李隆基遂改石堡城為振武軍,留兵設防,自此,唐河西、隴右地區連成一片,吐蕃因石堡城丟失,遂向大唐求和會盟。
但開元二十年,河西、隴右節度使蓋嘉運不思防務,石堡城被吐蕃偷襲成功,再度失守,后來天寶八年,哥舒翰率數萬大軍進攻石堡城,城上只有四百吐蕃軍,卻擊斃唐軍數萬人,最后才被哥舒翰用計奪下,哥舒翰也因此戰威名大震。被封為西平郡王,由此可見石堡城地險要和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
長安,大明宮紫宸殿內,大唐關于隴右戰役的內閣會議已經進行了整整二個時辰,氣氛異常凝重肅穆,連老邁的禮部尚書席豫也半靠在座位上,繃緊嘴唇,目光嚴峻。此刻,右相李林甫在向大唐皇帝李隆基進行最后的陳述。
“從長安、鳳翔調撥的十五萬石米已運至州,另外隴右軍畜力不足問題交太仆寺會商,從原州、隴州、鳳州、涼州調集馬、騾萬匹,再由當地官府出糧米補償,臣又與左相及戶部會商。從關內、劍南十四州征集三萬民夫,免其今年租庸。”
李隆基微微點頭,李林甫做了十幾年宰相,這些事已熟能生巧,自然會辦得妥當,他更關心的是軍隊調配,便又問兵部尚書裴寬道:“調京師軍向鳳翔(今寶雞,為長安西面門戶)增兵之事進展如何?還有河西、安西、朔方各軍府的兵力調配是否已經辦妥?”
裴寬跨出一步,向李隆基沉聲道:“稟陛下,京師左右威衛和左右千牛衛已開赴鳳翔。河西、安西、朔方各軍府均已處于一級戰備,可隨時聽候調令。所需軍械物資均已調撥完畢。”
“如此便好,雖此戰是吐蕃挑起。但我軍要掌握戰局地主動,前月,西突厥已被回紇所滅,而上月,契丹及奚的叛亂被安祿山鎮壓,北方諸事皆平,惟有吐蕃是我大唐心腹大患,它一日不滅。我大唐便一日不靖.
李隆基傲然挺立,威嚴的聲音遠遠傳出偏殿。“傳朕的旨意,加封皇甫惟明為尚書左仆射、同書門下平章事,此戰若能拿下石堡城,朕將給有功將士加官進爵,厚賞三軍!”
一場連綿的秋雨剛剛下過,天空依然在飄著零星的雨絲,戰爭地陰云籠罩著隴右大地,在戰爭面前,一切都要服從軍隊,糧食、壯丁、船只、牲畜,隨時都有可能被征用。
鳳翔以西,寬闊的、滿是泥漿的官道上,遮著油布的糧車、裝有麥桿和干草的大車、輜重車,還有巨大的浮橋船,搖搖擺擺地、吱吱嘎嘎地向前移動,天空細雨飄飛、秋寒蕭瑟,剛收過的田畦和路邊的水溝都積滿了雨水。遠方的密林顯出模糊的輪廓。
唐軍踏著泥濘、冒著細雨,伴著吆喝和詛咒,雜著皮鞭地劈啪聲和車軸的吱嘎向西北挺進,聲勢浩大,有如海潮。不時可以看到官道兩旁,躺著奄奄一息地牲口或牲口尸體,還偶爾有一輛輪朝天的大車。有時一隊騎兵沖入這股人流于是士兵們就不斷地叫喊、詛咒,馬也立起身不停地嘶叫,一輛滿載糧草地大車,就會滾下斜坡,車上的人也跟著滾下去。
前面,車輛的洪流間,士兵排成長長的隊列,踩著粘滑的泥濘艱難地行進。人流夾雜著運載刀槍、弓弩等輕武器的馬車,押運兵就趴在車蓬,不斷地有人跑出隊伍,鉆進田野,蹲下去。
再前面是高級軍官的隊伍,大隊親兵擁自己的將軍,不時還可以看見幾輛馬車,里面坐地是官和參謀,一會走過一片密林,因爭奪休息地方而騷亂起來,一會兒又展開隊列,跨過小河,接著便有新的馬車滿載糧食、干草和鐵蒺藜從兩邊涌入,偶然還有一小隊斥候騎兵搶到這個隊列地最前面。
再往前面是一個被散兵掃過的村,瓦礫和燒焦的木頭堆一堵殘破的山墻搖搖欲墜;破碎的油燈,變形的窗戶上扯著一張破紙在風撲騰。還有一個掉隊的傷兵,綁著朊臟的粗麻布蹲在一輛癱倒的大車上,眼神陰郁而憂傷。
與官道平行的二里外便是渭水,數千民夫正艱難(電腦,16k,cn)地拉著一隊大船,發出低沉地、有節奏地、震人心魄的號,大船上裝載著各種重型攻城器和車弩,尚未組裝云梯、巢車、樓車,船舷兩邊還擺著一排巨大的地聽,船上還有可怕的霹靂車,需兩百人挽發;噴發火油的“噴火器,及一桶桶配用的火油,都被重兵護衛著。
這支隊伍是遠道而來的京師左千牛衛,約有二萬余人,主帥為將軍薰延光,他們的目的地是三百里外的蘭州,行軍異常緩慢,隊伍已走了整整三日。
一支騎兵隊從隊伍旁飛馳而過,濺起大片的污水,幾個士兵躲避不及,身上臉上都濺滿了污泥,一個士兵跳腳大罵,“你娘!”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脆響,滿是污泥的臉上又多了一條血紅的鞭痕。
一匹馬從他身邊疾駛而過,帶起一片風聲。
“董將軍!”
騎兵隊飛快地駛到董延光的身旁,秋雨連綿不絕,寒氣襲人,軍士厚衣不足,軍已病倒數千人。
薰延光滿臉褶皺的臉陰沉下來,眼睛里閃過一絲恨意,還沒到州,士兵已減員兩成,自己的士兵都是府兵,衣甲、被褥都要自備,家境窮 士兵,還穿著夏天的薄裳,自然耐不住秋寒,而皇(手機ap,16k,cn)甫右軍卻是由朝廷或地方供養,同樣是去打仗,可待遇何其不公。
按照兵部的部署,董延光只駐防鳳翔,防止隴右軍戰敗,被吐蕃突入關,但他剛剛接到皇上密旨,命他率左千牛衛前去駐防蘭州,皇上此舉的具體用意他卻不知道,這也正是他的煩惱所在。
“傳令下去,全軍就地扎營!”
他馬鞭一直遠方,又森然道:“命前面的渭州刺史,給我準備三萬件冬祅,最遲下午送到軍,否則我親自進城去取。”
邏些,陰影籠罩的布達拉宮,東升的太陽正從茫茫滾動著的云海探出頭來,瞬間的光輝將布達拉宮照耀成金色,宛如一座巨大的雕像,莊嚴而肅穆,在宮下的廣場上,旗幟飛揚,號角聲嗚咽,三千多吐蕃騎兵列隊整齊,準備護衛他們的贊普赤德祖贊北巡青海。
在隊伍央,有一輛十八匹馬拉的車,車身寬大,上面是一頂巨大的橢圓形的帳篷,仿佛一只神鷹的白色鳥蛋,在朝霞下熠熠閃光。
低沉而遠的長號聲再次響起,在蒼茫的天穹下回蕩,從高聳的布達拉宮上緩緩走下一行黑色的小點,仿佛是一隊出巡的兵蟻,漸漸地黑點越來越大,是一群馬隊。近百名甲士簇擁著他們贊普赤德祖贊而來,他年約五十余,方面大耳,身體壯實,一雙眼睛仿佛雪山上地神鷹,閃射著懾人的精光。
景龍三年,剛剛即位的赤德祖贊迎娶宗養女,即李隆基之妹金城公主為妻(也僅是側室)。由于金城公主的努力,唐蕃在開元年間確定了邊界,雙方戰事平息,僅一些小規模的邊境沖突,尤其在開元十七年唐奪取石堡城后,吐蕃更是偃旗息鼓。等待時機。開元二十年金城公主病逝后,吐蕃強硬派開始掌權,以大論倚祥樂(本書此人已死于南詔)為代表,他抓住隴右防御懈怠的良機,于當年偷襲石堡城成功,一舉扭轉戰局。
又經過數年的積蓄,吐蕃兵力漸漸強大,此時,赤德祖贊的野心已膨脹到極點,他嘗到了偷襲地甜頭。八月,派大將鐵刃悉諾羅長途奔襲沙州。卻被沙州都督李清殺得片甲不留,大敗而歸。但箭已上弦,他的目標依然是富庶的隴右,為完成戰略目標,赤德祖贊決定出巡曲,其實質便是親征,留新任大論尚檢贊主持國內政務。
赤德祖贊在百騎侍衛的護送下,緩緩來到車駕前,他向前來送行的吐蕃百官一一揮手告別。踏進了帳內,百聲長號聲齊鳴。騎兵開始出發,車駕隆隆啟動,在湛藍的天空下,向著遙遠地北方逶迤而去。
隴右州,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正跪在香案前聆聽皇帝陛下的圣旨,“.卿能早日拿下石堡城,為朕分憂,欽此!”
“臣皇甫惟明叩謝圣恩!”
皇甫惟明緩緩起身,從太監手上接過圣旨,笑道:“公公一路遠來不易,辛苦了。”
宣旨太監是個新面孔,名叫馬英俊,長一張馬臉,卻和‘英俊‘二字達不上半點關系,歷史上在唐肅宗李亨臨終前的宮廷政變,此人便是張皇后的得力干將。
他將圣旨交給皇甫惟明,媚笑道:“恭賀皇甫大人得到了為相的資格(大唐為相必須要先取得同書門下平章事的資格),他日回朝必能再高升一步。”
皇甫惟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拍拍他的手,給了他一個暗示,回頭大聲喊道:“來人!速帶公公到內室喝茶歇息去。”
太監馬英俊一走,皇甫惟明又看了看圣旨,嘴角淡淡浮笑,看似清湛的眼睛里卻閃過了一絲厲芒,皇甫惟明剛剛年過半百,但須發卻已經花白,他出身官,長期的戎馬生涯沒有改變他儒雅地氣質,和高仙芝相比,他更象一個執筆的小吏,渾身透出一股酸氣,仿佛科考多年未地老舉人,但這只是表象,他城府極深,含而不露,他外表謙卑,卻野心勃勃。
他是太李亨的授業之師,更是鐵桿太黨,身在外心卻在朝堂,李亨地地位眼看岌岌可危,讓他深感憂慮,為防太突然被廢,皇甫惟明和所有節度使一樣,用招募新軍名義,悄悄擴大編制,開始私募邊軍,僅短短三年時間便已募私軍三萬人,這支軍隊絕對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就是為有一天擁立太登基所用,這一天似乎很遠,但在皇甫惟明的心里,它卻越來越近。
握這張薄薄的圣旨,他已經漸漸體悟出李隆基背后的深意,封自己為書門下平章事,下一步就是要提拔自己入朝,極可能是任工部尚書,他知道這里李隆基最擅用的名升暗降的手法,‘難道他已經察覺出什么了嗎?’
應該是的,皇甫惟明想起年時忽然封李清為豆盧軍都督,極可能就是知道豆盧軍發生的事,便派一個無背景、無資歷、無經驗地‘三無人員’來沙州為官,他是新興的太黨,皇上派他地意思應該是替自己遮掩,防止李林甫借此事發難,打亂部署。
‘哼!’皇甫惟明輕輕冷笑一聲,他知道李隆基似乎是在擔心隴右局勢不穩,但他的真實目的卻是在等時機,大家彼此都明白,但都不說破,就仿佛兩個明眼人在說瞎話。
‘董延光’,皇甫惟明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兩遍,或許董延光本人并不知道李隆基派他來隴右做什么,但皇甫惟明卻知道,此人便是未來的隴右節度使,來替代自己的。
此次隴右戰役便是李隆基等的最好時機,戰役一過,無論是勝是敗,自己都需入朝述職,他李隆基等的就是那一天,或殺掉自己,或架空自己。
可是,他皇甫惟明又是那樣隨意讓人捏的嗎?皇甫惟明抬頭看了看天色,陰云密布,細雨紛飛,他冷冷笑了一下,這場秋雨已經下得太久,是該變變天了。
他霍然轉身,大聲令道:“傳我的命令,命褚直廉一定要趕在吐蕃援軍未到之前,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石堡城!”
他一定要趕在新年前,率大軍凱旋回長安,接受皇帝陛下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