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林甫以幼過周歲為由,請了部分朝臣到家里小聚,所來皆宰相黨骨干,濟濟一堂,約二、三十人,大堂里吵嚷翻天,乳娘抱了孩出來抓周,一把抓住個官印,更是惹來一陣陣驚嘆聲,虎父自然無犬,李林甫只捋須微笑不已,他見時辰已到,便借口更衣悄然退了下去。
李林甫的內書房里燈光昏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護衛嚴密,房內,幾個核心人物正聚在一處各自沉思不語,等候李林甫的到來。
他們都是李林甫所信賴的人,有口素心葷、人老色不衰的左相陳希烈;有體形修長俊美、氣質倜儻的吏部侍郎楊慎矜;有手段狠辣、不知憐憫為何物的御史丞王:溫。
但今天卻多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金吾衛參軍楊釗,雖然剛才酒桌上無大小,但那是指酒酣耳熱之時,而此刻酒已醒席已撤,眾人不得不對這個職位雖小卻在酒桌上異常活躍、滿口阿諛的楊釗另眼相看。
最瞧不起楊釗的莫過于資歷深厚的陳希烈,從南詔歸來后,此公將養了半月,方才徐徐恢復了雄性功能,又仿佛一只回春的爬蟲,又穿游于妻妾教坊之,對于同為雄性,且不知天高地厚便敢來和他套近乎的楊釗,陳希烈還是保持了他的宰相風度,并沒有差人將他亂棍打出,而是對他視而不見,偶爾鼻一哼,‘無非有個堂妹被寵,裙帶之輩,竟敢與老夫稱兄道弟!’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咳,李林甫的長長地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眾人急忙站起躬身施禮,李林甫笑著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老夫來晚,讓各位久等了。”
“相國大人不來,我等就算等上一年又有何妨?”
聲音尖起,語氣慷慨激昂,大有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氣勢,眾人一齊怒目向楊釗望去,此人也忒無恥,無時無刻的阿諛,他自己要等一萬年也沒人睬他,偏要將眾人也拉來墊背,李林甫卻微微一笑,拉過楊釗再一次給眾人介紹道:“這位楊釗楊大人,想必大家在酒桌上都認識了,我在這里再介紹一次,玉真公主的堂兄,前途無量,以后大家多多關照他。”
楊慎矜瞥了楊釗一眼,卻嘴一撇冷笑道:“楊參軍詼諧活潑,吃飯時已向大家介紹過自己,好酒好賭好色卻不好學,官場必能游刃有余,哪還需我們關照,倒是有玉真公主這個靠山,還得請楊大人將來多關照我們才是。”
眾人聞言一起撫掌大笑,“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李林甫見楊釗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便笑著拍拍他肩膀道:“楊侍郎這樣說是沒把你當外人,開開玩笑活躍氣氛也是不錯,等會兒說起正事,恐怕我這書房就得變成寒窟了,各位請坐,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了。”
聽到‘正事’二字,眾人笑意漸斂,各自尋位坐了,相國以為幼辦周歲為名將大伙兒召來,恐怕事情非同小可,去年也是這時候,長安縣令柳升案發后,李林甫以納妾為名將大家召來,開了一次會,群策群力,最后扳倒了李適之,貶了韓朝宗,還差點將太逼死,要不是成都李道復出事,如今坐在東宮的,或許就不會是李亨了。而今天再一次聚會,大家都猜到了定是為今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太丈人杜有鄰案,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東宮案比上次的柳升案要嚴重得多,只要策略對頭,太李亨被廢的可能性極大。
李林甫坐到自己的老舊藤椅上,半閉上眼,沉思了半晌才道:“今天找大家來兩件事,一件是杜有鄰案,皇上已經表態,放太一馬,但又想借此機會清洗一批官員,所以才命我嚴加審查,我想既然皇上將此案直接交給我,而不是交給御史臺,恐怕他的意思還是想以清洗東宮官員為主,將太黨壓到最小,所以我就想和各位敲定一份名單。”
不等李林甫說完,陳希烈卻自持資格老,笑呵呵站起來又替李林甫補充道:“尤其要抓首惡,韋堅、席豫、陸景融、張筠、高仙芝、王嗣業、章仇兼瓊、皇甫惟明,他們這些人都是重點,這次不可放過了。”
說了幾句,卻見眾人個個沉默不語,無一人應和他,心頓覺不妙,再看李林甫,臉上雖然笑容依舊,但目光寒意濃重,他心一陣發虛,連忙笑道:“此乃我個人拙見,僅供各位參考、參考。”
李林甫見他打斷自己的話,心微微不悅,但臉上卻絲毫不露,只呵呵笑道:“現在時間不多,得長話短說,各位可回去各自準備一份,明天交與我,只要記住一個原則,平庸、無能、老邁統統不要動,只揀一些精明能干的,而且還要抓住他們的把柄。”
李林甫眼一掃,卻見楊慎矜欲言又止,便不悅道:“慎矜,你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別吞吞吐吐地。”
“相國大人,屬下確實有一個 “講!”
楊慎矜猶豫一下,便道:“如今朝野兩黨分明,皇上用用西打東,再用東壓西,才保持一個平衡局面,若我們將太動得狠了,兩黨失去平衡,皇上會不會對我們也下手呢?”
‘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楊慎矜的話刺了李林甫的心病,也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開元末,牛仙客助李林甫扳倒宰相張齡,廢太李瑛,使宰相黨權傾一時,但也被皇上所忌,沒多久,牛仙客突然暴病而亡,隨即李亨的心腹李適之便坐了左相之位。
這不過才幾年前之事,血腥氣依然可聞,眾人如何不明白,房間里一片沉默,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這時,坐在最后,一直陰冷不語的大理寺少卿吉溫卻舉手道:“相國大人,我有一計,可擺脫此頹態。”
李林甫聞言,立刻展顏笑道:“吉少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說看,你的妙計。”
吉溫也是長身挺立、氣質優雅之人,他起身先向眾人微微頜首,方道:“適才楊侍郎也說了,皇上要的不過是個朝野權力平衡,不如我們再扶起一黨,使太黨勢弱后,朝野依然能保持平衡,這樣皇上也不會太過于為難我們。”
吉溫的話仿佛在一個密閉的房間內忽然打開了一扇窗,使眾人的耳目為之一新,但最震驚的莫過于李林甫,他仿佛在進退維谷之間忽然發現了第三條路,心神激蕩,幾乎就要將吉溫抱過來狠狠親熱一番,但此事事關重大,不宜此時談,李林甫便淡淡一笑,示意讓吉溫坐下,對眾人徐徐道:“這是以后之事,現在不提,現在我們要做的事還是這次杜有鄰案,剛才我所言,每人回去準備一份名單,這才是今天我召集各位的要務,明天早朝前必須交給我。”
眾人見相國說得慎重,紛紛答應了,
李林甫扭頭看了看陳希烈,緩緩對他道:“陳相國,我知你記恨南詔之事,所以對韋堅念念不忘,但我實話告訴你,以韋堅的名門出身是不會想到那種惡毒的辦法,在南詔害你的其實另有其人,此人便是圣眷正濃的果毅都尉李清,不過他馬上就不是小小的果毅都尉了,這就是我找你們來商量的另一件事。”
眾人聞言一齊動容,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竟需要相國專門開會來對付,李相國此舉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陳希烈依舊半信半疑,但目光卻開始兇狠起來,而楊釗卻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仿佛下巴脫了臼,惟獨王神色不變,嘴角微微冷笑不止,他見李林甫給自己施了個眼色,便起身將早上發生的事給大家簡略說了一遍,最后道:“各位,相國并不是高看此人,無論官場資歷還是官場經驗,此人都還只是稚嫩,年齡也不大,現在是不會有多大作為,所以各位也不用太緊張,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相國的意思是未雨綢繆,此人若不早加防范,將來必成一大后患!”
說到此,王:.
李林甫點了點頭,含笑對眾人道:“王御史確實說出了我的心里話,李清此人雖在南詔立了點小功,受皇上重視,但資歷尚淺,不能和在坐的各位相比,不過此人又確實有幾分手腕,我擔心他以后會成為太黨的骨干,所以必須早加防范,明日早朝皇上極可能就要討論南詔的封賞。”拉長了聲音道:“陳相國!”
陳希烈還在回想南詔發生的事,忽聞李林甫叫他,赫然一驚,忙站起來謙卑地應道:“相國在叫我嗎?”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倒不好掃了他的面,李林甫半閉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明天堂之上,我會牽個頭反對李清外放為官,余下之事便由陳相國來牽頭,記住!李清為官可以,但只能在禮部、東宮、親王府這種沒有實權、實職的部門做官,切不可讓他得了實權,這是底線。”
李林甫又長長一嘆,“可惜我們對此人了解還是太少,否則多指出一點他的問題,諒皇上也不敢再用他。”
楊釗一直在默默地聽李林甫談論李清,他心里忽然對李清生出一陣嫉妒,李林甫賞識自己只當他是鷹犬、是爪牙,而對李清卻是當成敵人、當作對手,這份待遇的差別讓楊釗的心里產生了深深的失落感,他見李林甫在感嘆對李清不了解,心驀地一動,仿佛看到了一個得到李林甫賞識大好機會,可這樣做又會出賣李清,楊釗著實感到兩難。
‘也罷,無毒不丈夫!還是自己的前程要緊。’
他終于一咬牙,舉手高聲道:“相國大人,李清的老底我都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