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李清吃罷早飯便去了西市,當官雖然重要,但賺誤,養家糊口憑俸祿便可,但招攬手下、籠絡人才,甚至將來當官博民望,哪一樣不需要錢,‘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在監察體系健全的大唐,這無異于癡人說夢。
‘春風得意馬蹄急’,暮春的早晨,暖風襲人,春光異常明媚,墻頭上吃罷早飯的爬山虎們在陽光下肆意尋歡,公開進行著普遍的繁殖。
一覺睡到天明,李清仿佛科舉考完的士,精神飽滿,渾身輕松自在,經過南詔的洗禮,他的騎馬技術已經如火純青,一路小跑,馬兒輕快地躲避往來的行人,它的主人則在躲避眼光似電的女爬山虎們。
行至西市大門,老遠便看見一頂青呢小轎從另一頭匆匆趕來,轎在他面前停了下來,隔著轎簾,李清聽見有人在低低的喚他,“李將軍,你也是來看店嗎?”
聲音有點蒼老,十分耳熟,李清忽然記起,是自己的鄰居,太的老丈人杜有鄰,南詔一行,他與杜有鄰的關系處得十分融洽,對方雖是皇親,卻沒有半點架,倒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他呵呵一笑。“老杜也是來看店了?”
李清的問候聲音大了點,卻讓杜有鄰格外緊張,“哎!小聲點兒,讓人聽見可不得了,我一個月的俸料可沒了。”
李清卻有些詫異。“不是說每人都有三天假,老杜難道沒有嗎?”
對方卻沒有應答,過了一會兒,杜有鄰將轎簾拉開一條縫,干棗一般地老臉上帶著一絲苦澀道,“太常跟我說,‘顧小而忘大,后有必害’。我身份特殊,太對我的要求自然比一般官員嚴格一些。”
‘哦!’了一聲,李清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走吧!到店里看看去。”
西市里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各國商人流連其,四肢短小、謙恭自卑的日本人;猥瑣小氣的高麗人;梳著小辮、精干爽快的突厥人;戴耳環、披肩布。羅羅嗦嗦的天竺人;此外明顯帶著異國情調的波斯人、大食人、拂菻人也隨處可見。
“李將軍手下能人眾多、個個忠心耿耿,我去南詔前,將軍的巴蜀商行連做幾票大單,價值十幾萬貫地貨物進出,已隱隱有執西市錦緞業牛耳之勢,實在令老夫羨慕,太常對我說,三戶之內,必有忠義,可我的鋪里。掌柜伙計又何止三戶,卻一個個小肚雞腸。和客人斤斤計較,做不得大事。”
杜有鄰一想到自己的店與李清店只是隔壁。可客人就是不到他那里去,兩家的營業額若云泥之判,心著實郁悶。
李清見他悶悶不樂,便笑著勸慰他道:“這其實也是嗣寧王幾十年積下的老本,與我何干,再者,將來太即位,老杜就是國丈。還會在乎這點小錢嗎?老杜再來巡視西市,灑水凈街。恐怕我這般閑雜人等都要統統回避才是,如此尊貴的地位,又豈是錢能買到?”
李清地話說到杜有鄰心坎里去,他的嘴咧得合不攏,“李將軍這說的是哪里話!我怎么會是這種人。”干棗臉笑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當年生兩個女兒的遺憾,此刻早已無影無蹤。
說著話,兩人便來到店鋪前,兩家只一墻之隔,果然是冰火兩重天,李清的巴蜀商行里人頭涌動,談大買賣的,零星進貨的,商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直忙得十幾個伙計腳不沾地,再反觀杜有鄰的店,卻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一個伙計坐在門口無精打采地閉目打瞌睡,有人來問貨,他也不睬。
杜有鄰的臉當即便沉了下來,他去南詔前是將店托付給另一個女婿,原本以為他能好好經營,但看此情形,竟比他去南詔前還要糟糕。
“哼!真是豈有此理。”他低低罵了一聲,也顧不得和李清打招呼,從轎里一步跨出,直沖進大門去。
李清望著他怒沖沖地背影,不禁暗暗搖頭,轉身便到自己的店里去,寬大地院里擠滿了人,到處堆滿了東西,兩個伙計正在神情專注地清點著貨物,臉孔陌生,看樣都是新來的,他們并不認識東家,友好地向李清點點頭,只當他也是買貨地客商。
穿過院,李清來到一排屋舍前,這是便是商行的行政區,掌柜房在最邊上,還沒進門,屋里便傳來了張奕溟高八度的尖叫聲,“二百貫!我說老爺,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咱們私交雖不錯,但兩百貫啊!你實在是強我所難,老爺眼看就要回來了,這么大個窟窿你叫我怎么補,老爺臨走前給我的權限是三十貫,三十貫以下,我現在就給你,可超過三十貫,就恕我就無能為力了。”
隨即又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且有一點埋怨之意,“奕溟,我不是問你要,我是借,先借我應應急,有了便還你,別這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
“王大爺,我實在不敢,不如你去找找夫人,她點頭了,我也有個交代。”
“廢話!我開得了那個口還來找你嗎?你這個小猴崽,當初我在義賓縣是怎么對你的,現在你當了掌柜就翻臉不認人了嗎?”
這是王昌齡地聲音,柔和的聲音開始變得嚴厲起來。
“是規矩!”
張奕溟急忙低聲道:“他定下地規矩嚴,你也知道那個人精得跟鬼似的,這種事瞞不過他,一但查出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精得跟鬼似的?’李清剛剛想夸贊他堅持原則,不料最后竟冒出這樣一句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重重地咳了一聲,便推門進去。
“招風耳,我看你是皮癢了,你跟我說說清楚,我哪一點精得跟鬼似的,說不清楚,嘿嘿!這半年度獎你就休想要了。”
張奕溟正被王昌齡的無禮要求逼得進退兩難,有心給他,恐怕李清回來收拾自己違反店規,若不給他,又怕他最后想起來問自己私人借,這幫窮酸詩人,連什么五花馬、千金裘都抵了酒債,要他們還錢,做夢吧!
正為難之際,忽然聽見了東主的聲音,一扭頭,只見李清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眼盯著自己,剛才說的話他竟然全聽見了,張奕溟仿佛一腳踩空,頭皮一陣發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該如何解釋那個‘鬼’字,腦海里各種形象在繽紛亂舞,酒鬼、色鬼、還是無常鬼。
王昌齡卻大喜過望,李清回來,他的錢可有著落了,他上前一把抓住李清的手腕,高興得呵呵直笑,“你幾時回來的?快!快!救救 把,可把我愁死了!”
李清點點頭,先向張奕溟揮揮手,“你去吧!念在你堅持本分,且再饒你一次,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在背后說我,我連你的全年獎也一起扣掉!”
張奕溟見東主又饒自己一次,連連作揖感謝,象兔一般跑了,他卻不知道,自己今天表現出彩,若不是那多余的一句話,可是要得賞的。
李清見他走了,這才回頭對王昌齡笑道:“什么事竟把你愁成這樣,盡管說出來,我幫你一把!”
王昌齡見他答應,心一塊大石終于落地,道,“后天晚上,我們一些朋友想在曲江池聚一聚,我想自己回來后總是麻煩大家,便主動請纓承辦這次曲江流飲,我想想我為官幾年,手頭多少也有個幾十貫的積蓄,不料今年物價飛漲一倍不止,買酒、請歌姬、租場往年只要三、四十貫便可,而今年少說也要一百貫,我這幫詩友都是今天有錢今天光,也指望不上,我想我認識的人,也只有你是闊佬,便想來借一點,可那個張奕溟,虧我從前還引他為心腹,這一換主便翻臉不認人了。”
李清知道王昌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向自己開口,更不會向別人開口要錢,便微微一笑,“玉壺兄盡管去喝酒,有時間去想幾句絕妙好詩,其他雜事我派人去辦,保管到時讓你面上風風光光。”
王昌齡心大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笑道:“不如陽明也去參加,詩我來替你做,你多喝些酒便是了。”
“曲江流飲么?”李清不由有些心動,這是唐朝第一風流之事,他早聞其名,若能見識一次。也不枉來唐朝走一回,況且,王昌齡還答應替他作詩,想到此,他欣然應道:“那我就去了,出丑之時。還望玉壺兄多多擔待一些。”
“好!一言為定,到時我來接你。”
說完,王昌齡要走,他忽然又想到一事,吶吶對李清道:“陽明,我還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
李清按住他地肩膀,盯著他肅然道:“以后玉壺兄和我說話,休要再用一個‘求’字,我聽著別扭。”
“那好,我就直說了。只是這事有點難,若辦不成我也不怪你。”
“來!坐下說。”
李清拉過兩把椅。讓王昌齡坐下,“你便直說吧!不要繞。若辦得成我一定辦,若辦不成,我也沒法答應。”
王昌齡點點頭,嘆了口氣道:“我有一個朋友,詩寫得極好,連我和青蓮都自嘆不如,只可惜家道敗落,他又不會鉆營。科舉也屢考不,混得窮困潦倒。他家里孩多,還要奉養老母,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全靠我們接濟,我想陽明和太關系好,能不能替他謀個一官半職,也好能養家糊口。”
王昌齡口所說的青蓮便是李白,連李白都自嘆不如的人,會是誰?李清頭腦里忽然閃過一個名字,遲疑一下道:“你說的可是杜甫,杜美!”
“正是他!”
王昌齡有些詫異,李清來長安時間也不長,他如何知道,但也無暇細想,便道:“杜少陵人品和學問都好,就是不懂如何鉆營,去年省試他與岑參一起應考,岑參高,他卻名落孫山,個原因誰也不知,我們都替他抱不平,陽明可有辦法幫幫他。”
以李清此時的人脈,給杜甫謀個小官實在是易如反掌,但在當時看來,大唐的的詩人數以萬計,杜甫不過是其普通一員,他的價值是在后世,是在安史之亂爆發后,他寫出了那些哀嘆民生地不朽詩篇,而這顆尚未放光的明珠只有李清這個后世人才知道。
他沉思片刻,對王昌齡道:“此事對我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我答應,但不是現在。”
王昌齡臉色微微一變,“為何現在不可?”
李清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沒猜錯,杜甫落榜應該是有人故意為之,他不是沒有才華,只要有人在上面替他說一句公道話,他一定能,可是如果現在就當了官,他沒有功名在身,將來又會有什么前途,我答應的事情不是給他謀官,而是將蒙在他身上的灰塵擦去,他若是明珠就一定會閃光。”
說到這,李清又從懷取出一張柜票,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遞給王昌齡道:“這是五百貫,拿去給杜少陵,讓安心備考,不要為生活擔憂。”
王昌齡心感動,卻擺了擺手道:“錢,我這邊還有一點,他極硬氣,不會隨便收人錢財,陽明和他不熟,這錢他是不會要的。”
李清知道王昌齡說地是實話,也不勉強,便將柜票收回來笑道:“不如這樣,這次南詔回來,皇上極可能會放我為州官,我身邊武將是有,但缺人,如果杜美不嫌李清粗鄙,就給我做一個幕僚,替我整理書之類,等歲末開科時再來應考。”
“這樣最好,我這就去給他說!”
王昌齡老臉忽然一紅,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卻又說不出口,李清見了,不禁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道:“你這頭老黃牛,我怎么舍得把你丟掉!”
王昌齡走后,李清心情愉快,他找來帳本,細細了解這幾個月來的生意情況,巴蜀商行是李琳最賺錢的一個鋪,資本雄厚,生意做得極大,在行內素有信譽,一個月的資金往來數以萬貫,尤其是這幾個月來,蜀錦的銷路極旺,商行連連吃下幾票大食和日本的大單,更是賺得缽滿盆盈,幾乎壟斷了整個長安的蜀錦生意.
成都望江酒樓那邊,也是利好消息連連,海家一倒,它的老客幾乎都涌向了望江酒樓,據席掌柜報來的消息,去年一年,贏利八千貫,雖不能和巴蜀商行相比,但也讓成都其他酒樓難望其背頸。
輕而易舉到手的巨大財富,讓李清地心倒平淡了,反不如當年在儀隴擺地攤時,第一天賺到三貫錢的那般欣喜若狂。
這時,外面傳來急促地腳步聲,管家張旺跑了進來,向李清躬身施禮道:“老爺,剛才楊釗去家找你,說有急事,我就把他帶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楊釗的大笑,“你這賊伙計,當年在醉鄉酒樓逼我還帳,記仇于我,我若不說有急事,你肯帶我來嗎?”
聲到人到,門簾一掀,一臉得意地楊釗大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