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算命嗎?不準不要錢。”昏黃的燈光里現出女孩如花的笑靨。
“我是—”李清猶豫一下,從腰囊里取出那枚銅錢,放置在燈前笑道:“我是來謝你替我撿到梳子。”
“哦!”女孩認出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回頭見爺爺正給人解字,便一指身后的墻上,抿嘴笑道:“你要謝我,那就買盞燈籠吧!”
李清這才發現,那墻上也掛了十幾盞燈籠,似鯉魚戲水、似蓮葉托花,每一盞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這都是我自己扎的,若公子要,就五文一盞,可比別人的便宜。”
“好!我全部買下。”李清掏出一吊錢,放在女孩手上,隨手取了盞蓮葉托花。
“其他燈都送給你了。”
女孩卻搖搖頭道:“我怎么好隨便要你的錢,這些燈你可以拿去送給你的家人或者朋友。”
“我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家人?要不,再給我算上一命吧!”李清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正解字的老人,聽他已經說到了最后:“春字秦頭太重,以后不可相信秦姓之人,切記!切記!”
“受教了!”算命人放下幾文錢,拱拱手走了,老人摸到錢,小心翼翼地放進內衣袋里,這才側耳笑道:“小哥可是要算命嗎?”
“可是算命也用不了這么多?”女孩取下幾文錢,把余錢遞給李清。
李清不接,只笑道:“哪里?命中機理,一字可值千金,今日之言,不定可解我日后的困惑。”
“小哥說得不錯,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難道只值十文么?”老人想到自己的賤賣,語氣中頗為蕭索。
女孩見他不接,只得收了,又取下幾盞燈籠點上,剎那間,小小的算命攤前流光異彩,分外明亮。
“公子要測字還是相面。”女孩語氣平淡,笑顏已去,眉眼間竟透出幾分冷意。
李清一呆,方悟自己剛才有些唐突了,算命雖低賤,但也有自己的操守,豈能受人嗟來之食,但若是要回錢,會更加傷人,李清坐立不安,只得尷尬笑笑道:“那就相面吧!”
“那好!公子請端坐。”
李清坐好,偷眼向老人望去,只見他雙瞳無光,真的是一位盲人,他臉上發熱,自己那日所猜,竟然有些齷齪了,和孔方道人呆久了,看人的心態都有些扭曲。
“小哥貴庚?”
李清心中詫異,這算命不是猜人年紀的嗎?想想又釋然,自己可是在唐朝。
“我二十三歲”李清向女孩笑笑道:“正好成丁。”
女孩卻沒理會,只仔細端詳他的容顏,突然道:“公子可將幞頭摘下,它擋住了發線。”
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眉頭,這才低語向老人說了幾句,老人臉上現出些驚異之色,隨即搖搖頭要女孩再看,女孩又仔細看了看,還是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意見。
“怎么?我不妥嗎?”李清笑容干澀,他想到自己的異遇,心中委實有些忐忑不安。
“那倒不是。”老人溫和地笑笑道:“只是小哥的相有些少見。”
他接過女孩遞來茶罐,咕了一大口,又清咳兩聲,這才解釋道:“人的面相最重要的是均衡二字,講究和諧自然,搭配得當,如此,則一生平安,無災無難,但若想看出些名堂,則要細看人的五官,其中又以三停最為要緊,人面以三停為主干,從發線到印堂,這是上停,管人二十八歲前的命運;從印堂到鼻尖為中停,管人二十八歲到五十歲間的命運;從鼻尖到下頜為下停,自然就是五十歲后的命運。小哥二十三歲,則要看上停,適才小妞說你額頭圓潤飽滿,并無瑕疵,應該一路順利才對,但卻在左眉上卻有塊先天的破損,始于二十二位,橫跨一位半,也就是說,你去年必然遭遇了厄運,我說得可對?”
李清心下一驚,自己去年墜入山崖,來到了唐朝,難道指的就是這個厄運,他又有些糊涂,遲疑一下問道:“什么二十二位、橫跨一位半?老丈能否講清楚些。”
老人笑笑道:“除了三停五官,面相其實還有別的輔助判斷,比如發線、眉、顴骨、下腭、位等等,我剛才說的就是位,位其實就是面相的細化,比如我說你上停好,天庭飽滿、額頭光潔,這樣就完了嗎?其實不然,人的面上分布有一百個位,一位表示一歲,第一位到第二十八位都集中在上停,看上停就是細看這二十八個位,應以飽滿光潔為佳,若晦暗表示病,若破損就表示災。小哥今年二十三歲,對應的二十三位則在左眉上方,在那里有道先天破損,從旁邊的二十二位橫來,止于二十三位中,所以我推斷小哥去年到今年都有災。適才我聽小哥聲音洪亮、語氣愉悅,不應是受災的表現,所以我叫小妞看清楚了,那破損究竟是不是先天生來,若不是的話,我倒不敢下結論了。”
李清聽得有趣,又問道:“那老丈看看我將來能做什么?”
女孩又低語了幾句,老人點點頭道:“將來嘛!自然要看中停,也就是鼻子,男鼻主官運,女鼻主姻緣,小哥印堂隆起、鼻線挺拔,修長而多肉,此大富大貴之相,尤其鼻頭長,從正面看遮住了半邊鼻槽,這叫生意鼻,建議小哥將來從商,必得大富。”
李清心中大樂:“此正合我意!”便起身謝道:“老丈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老人呵呵一笑道:“這面相講的是均衡勻稱,和美丑無關,若各部位都光潔紅潤,則表示人身體康健,精力充沛,只要身體好,做什么事情能不成嗎?小哥,你說對不對?”
李清哈哈大笑:“老丈說得是極,只要身體好,做什么事能不成!”
又對女孩笑道:“老人家字字珠璣,洞察人世,收一貫錢也是應當的,我倒是有此心,只怕姑娘不要。”
“不妨!”老人突然笑道:“你若肯給,我不介意。”
李清啞然一笑,從袋中取出一貫錢,輕輕放在老人手中,揚長而去。
女孩不語,只望著李清的背影,眼窩中微微有了些濕意。
又興致盎然地逛了一圈,李清見夜色已近三更,便挑著三盞燈籠,徐徐向張府走去,這一夜他心中痛快,來唐朝已經數月,每日和那老道騙吃騙喝,雖然也是為了生計,但心中卻隱隱愧疚不安,唯有今夜,心中卻甘甜如飴,這助人之樂,竟也如此讓人回味么?
穿過幾株柳樹,前面便是張府的后門,上元夜,大門正常關閉,開后門讓人出入,這一帶路面黑暗,行人冷清,竟和大街上的熱鬧喧囂形成強烈的對比,李清點亮一盞美人燈,把它插在最高的一株垂柳上,燈光在寒風中飄忽搖曳,在黑暗里宛如指路的明星,與天上的滿月遙相輝映,仿佛比那離別橋下的萬千燈火,更多了幾分相思的風情。
回首與美人燈說聲再見,李清口中哼著一曲,快步向后門走去,突然,他似乎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再細聽,腳步聲卻又消失無蹤,李清想想也釋然,這出去逛的,何止自己一人。
又拐一個彎,已經看見了后門上掛的死氣燈籠,他只覺得一陣困意襲來,不由加快腳步。突然,眼前一黑,一只布袋將他兜頭套住,四、五條黑影從兩邊竄出,圍著他拳打腳踢,下手之狠,竟似要取他性命,只片刻功夫,李清便蜷縮成一團,癱倒在地,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女人的尖叫:“救命啊!”幾條黑影仿佛被蝎子蟄了一般,驚得四下逃竄,那女子見兇手已逃走,急忙撲上前來搖喊道:“李公子!你怎么樣?李公子!”
半天,李清悶哼一聲,微微有了動靜,那女子急將他頭上的布袋扯去,李清緩緩睜開眼來,借著昏暗的燈光,眼前出現一張淚臉,依稀可辨,她、她竟然是荷花,李清只覺渾身一陣抽怵,驀地,竟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