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片燦爛的朝霞,一直掛在羅冬兒的臉上,直到二人爬上南山坡,摘了滿滿一筐山菜,準備朝山下走時,羅冬兒才恢復了些從容,這其中自然不乏丁浩東拉西扯有意搭訕的功勞。
羅冬兒背著一個竹簍,步履輕盈地走在前面,丁浩則挎著一個大筐,提著滿滿一筐野草。他摘的野菜的確是太多了點兒,可這玩意在后世是稀罕物,美其名曰純綠色蔬菜,好處講了一籮筐,所以丁浩雖覺吃力,卻也不忍扔了這一籮筐勞動成果。
到了山腳下,眼見清澈的一道泉水流淌的正歡,丁浩實在有些累了,便站住腳步道:“董小娘子,走的著實有些累了,咱們在這兒歇一歇如何?”
“嗯,好呀。”羅冬兒應了一聲,倚著一方青石放下了竹簍,就著溪水洗了洗被野菜汁液染綠的雙手。丁浩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就著溪水洗了洗手,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包兒,外邊是幾層布,里邊是幾層油紙,打開來,便露出香氣四溢的幾張白面烙餅。由于一直揣在懷里的,那餅還是溫熱柔軟的。
“有點餓了,我帶了好幾張餅,你也吃一張吧。”丁浩對羅冬兒道。
羅冬兒瞧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不餓。”
“這是糖餅,烙的挺香的,就算不餓一張餅總還吃得下吧?”
看看人家那張櫻桃小口,又看看手里的大號糖餅,丁浩改口笑道:“要不半張吧,來,我給你撕開,一人一半。”
他撕開糖餅,遞過去笑道:“若不是得你指點,我也不能滿載而歸,這就算是…投桃報李吧。”
羅冬兒顯然是個不怎么懂得拒絕別人好意的女孩,餅都遞到眼前了,她不好意思再推回去,只好有些難為情地接過那半張餅,看那糖汁快要流下來,趕忙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丁浩微笑起來:“這是丁家廚房劉大管事的手藝,怎么樣,還好吃嗎?”
羅冬兒小小地咬了一口,輕輕地“嗯”了一聲,丁浩拿起大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笑道:“好吃就多吃點,咱們分甘同味。”
這話就有些調笑的意味了,不過偏偏說的隱晦,讓你欲怒不能,羅冬兒是讀過書識得字的,明明聽得懂,但這種若有若無的撩撥,又不好與他較真,是以臉蛋一紅,只當沒有聽到…
丁浩又問:“我娘近日脾胃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董小娘子既說這山菜是放不住的,那我過兩天還要來摘野菜,不知你還來么,若是也來,咱們也好做個伴兒。”
羅冬兒臉上微熱,遲疑了一下方道:“恐怕…有些難處,今日奴家上山摘山菜,還是因為城里二舅姥爺家的孫媳婦兒有了身孕,想吃些清淡的,捎信過來,婆婆才讓奴家上山,要不然,還不得便出來呢…”
“哦…”丁浩應了一聲,心中便有些失望。
羅冬兒見他低著頭不說話,便也低下頭不再言語,只是張開小嘴,咬一口大餅,忽閃著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無辜地瞟他一眼,又一眼。丁浩就是不抬頭,羅冬兒的小嘴便有些委屈地嘟起來…
丁浩把剩下的糖餅包起來揣回懷中時,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摸出來一看,居然是那枝在霸州城里買的鳳頭銀釵。把銀釵拈在手里輕輕轉動,陽光下,鳳頭上那兩粒小小的寶石眼睛熠熠放光,非常漂亮。
“浩哥兒,我們走吧。”羅冬兒背起竹簍,手搭涼蓬看看天色道。
丁浩看了羅冬兒一眼,心中忽然一動,便道:“我這里有支釵子,是昨兒去城里時從坊上買的,老娘不肯戴,留在手里白瞎了,送給你可好?”
羅冬兒聽了連忙擺手:“使不得,無緣無故的,奴家怎好受你的東西。”
“不值幾個錢的,”丁浩忙道:“這玩意兒其實只是鍍銀的,鳳頭上的眼珠兒是松香染了墨,若非手工不錯,便連三文錢都不值,方才我從坡上跌落,失手扯裂了小娘子的衣衫,這東西就當是我的賠禮吧。”
羅冬兒還待拒絕,丁浩把銀釵往她手里一塞:“今日相逢,是難得的機緣。以后…如想與小娘同游于東山,只怕機會不再。這件小禮物,你就不要拒絕了,好不好?”
羅冬兒不敢看他眼睛,只是垂下眼簾,吃吃地道:“奴家…奴家不方便戴的…”
丁浩見她收了,得寸進尺地道:“人前不能戴,你在這兒戴給我看一眼總成吧?”
不知怎的,羅冬兒聽了他的話臉蛋有些發紅,她抬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丁浩一眼,見他神態坦然,忙又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兒,窘迫地搖頭:“不行…,真的…真的不方便戴…”
丁浩知道這妮子心腸軟,便嘆氣道:“就戴一下還不成?一出前邊山口,我想看怕也沒機會了。”
羅冬兒的神情果然有些軟弱起來,可是她猶豫了一下,緊緊地咬了咬嘴唇,仍是輕輕搖頭:“不成,你不要逼我了,人家…人家真的不能戴…”
丁浩暗暗嘆了口氣:“這古代的女子,終究拘束的多,一點小事也不禁逗的”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些蕭索起來,道:“不戴就不戴,當是個念物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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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里時,兩人不再方便交談,也有意地拉開了距離,到了岔路口,兩人遠遠地互望了一眼,便各自走向自己的家門。
丁浩回了丁府,一進自己的房門,就見李大娘正陪母親坐在炕頭上聊天。李大娘見他回來,便喜氣洋洋地下地說道:“浩兒回來啦,我這正跟你娘說呢,昨天你走了以后,老劉家的問了下四姑娘,人家四姑娘對你還真些情意,老劉家的疼閨女,所以大娘受人之托,這又巴巴的趕了來,人家姑娘可是有意點頭了,只要你同意,這門親事就算成了,你這孩子倒底是個啥主意?”
丁浩苦笑道:“大娘,你怎么還提這事兒呀,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真的不想跟他們劉家結親,就她那一大家子親戚我看了都打怵,還是算了吧。”
楊氏嘆了口氣道:“他大娘,我就說吧,兒大不由娘,浩兒現在自己有主意了,我這當娘的也沒辦法。真是難為了你,這般跑來跑去的為孩子張羅,我這就備兩匹彩緞,勞你給劉家送去算了。”
李大娘道:“那也用不著,咱們鄉下人家沒那么大規矩,拿兩匹布代替就成啦。”
丁浩聽著納悶,忙問:“娘,李大娘,我不是說了不想跟劉家結親嘛,還給她家送什么彩緞布匹的?”
李大娘哼道:“還不就因為你這渾小子不答應?這是相親的規矩,相過了人家姑娘,你要是同意,就送支釵子過去,人家姑娘當著你的面把釵子插在頭上,就叫‘插釵’,表示愿以終身相許。如果你沒看上人家姑娘,那就得給人家送兩匹緞子去,緞,就是斷,同時也是給人家姑娘‘壓驚’。”
楊氏道:“他大娘,這事已經難為你了,怎么能送布匹去受人白眼,還是送緞子吧。如今浩兒當著管事,迎來送往的也能得些好處,這里正有幾匹緞子,就給老劉家拿兩匹過去。”
丁浩聽了這話,忽然想到了羅冬兒,插釵,插釵?原來當著男人的面戴上他送的釵子,就是以終身相許的意思。小小一件釵子,竟有這樣的規矩。難怪她…難怪她不肯戴…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丁浩癡癡地想著,心中不禁涌起一陣難言的惆悵。
自從到了這個時代,他一共只對兩個女子動過心,一個是廣原邂逅的折姑娘,一個便是這羅冬兒。折姑娘不消提了,雖說她在家族里身份不高,但是人家畢竟是世鎮西北的折姓藩鎮家的姑娘,又住的那般遙遠,今生今世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相遇,是以他理智地打消了自己的妄念,免得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可這一個…,為什么總是瞻前顧后,步步小心,想到一點困難就打起了退堂鼓?寡婦不寡婦,其實他是不在乎的,曹丕、劉備、孫權一世英雄,還不都曾娶過寡婦為妻?東晉的皇帝、還有這大宋后來的皇帝,也曾立過寡婦為后,他沒有那么多明清以下的陳腐觀念,只要這女子稱他心意,哪會計較那許多。如今聽李大娘說明插釵的來由,想起羅冬兒當時的情態,丁浩的心忽地熾熱起來。這一回,我再不退縮了,董小娘子,這支釵兒,我總要你心甘情愿的為我戴在頭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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