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一報還一報 楊浩向唐焰焰欠身道:“我叫楊浩。”
唐焰焰拍拍腦門道:“喔,是叫楊浩么,你在這兒干什么?”
葉大少忙道:“唐姑娘?啊,唐姑娘,這位楊大人乃是奉旨欽差。”
唐焰焰這回著實吃了一驚:“奉旨欽差?就你?你什么時候做了官啦,奉的什么旨,接的什么差?”
這時后面那輛馬車上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上草坡,聽了唐焰焰這句話滿面驚容道:“欽差?哪一位是欽差?”他看了一眼仍是一身破衣的楊浩,又看一眼公子打扮的葉之璇,快步上前,深施一禮道:“這位公子,不知上下如何稱呼?”
這面容清朗、三縷微髯的中年人正是唐焰焰的舅舅,大鹽商李玉昌。售鹽在例朝例代都是暴利行業,李玉昌是大鹽商,家業自然不菲,生意遍及整個西北。無論是大宋西北,還是契丹、黨項、吐番,回紇,都是少不了鹽巴的,所以李玉昌在整個西北各種錯綜復雜的勢力間行走自如,這一次就是從回紇部落回府州的。
唐焰焰沒好氣地一指楊浩道:“舅舅,這一個才是欽差。”
一旁葉之璇趕緊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只大鷹,忙亂之間,那鷹足上部茸毛里面綁赴著的一個小竹管已被他踩松,這時滑落到了草叢里,并無一人看見。
得知楊浩才是欽差,此番是奉旨攜北漢百姓遷往府州以南,李玉昌十分歡喜,西北地區人口增多,經濟便也隨之發達,他的生意自然便也越做越好。如今兩廂里正好同路,他的人馬便與楊浩的隊伍混作了一隊,隨著他們一起向西南進發。
羅克敵等將領見楊浩帶回一隊人來,都好奇地上前打探,得知這位李員外是程世雄程將軍的親戚,都連忙拱手相見。赫龍城是程世雄手下大將,與李玉昌、唐大小姐更是相識的,彼此忙寒喧一番。
楊浩見了唐大小姐,心里總是有點發虛的,替他們引見了羅克敵、劉海波等禁軍將領后,見雙方攀談甚歡,便悄悄地溜開了去。他到了狗兒所坐的車旁,狗兒一見他來,立即欣喜地向他招手。
狗兒平素都是白天睡覺,晚上精神。可是那時是在她自己家里,現在幾萬人馬都是白天活動,小孩兒心性喜歡熱鬧,她怎舍得睡覺,所以每日都趴在車棚下看著前前后后的行人,好像看不夠似的。一見楊浩大叔過來,她忙說道:“楊浩大叔,剛剛有位姓葉的公子捕了一頭好大的鷹,那鷹好兇呢,爪子又尖又利,喏,你看,就在那兒。”
楊浩笑道:“大叔已經看到啦。你喜歡小鳥兒么,要是喜歡,大叔托葉公子給你捉幾只陪你玩,不過鷹太兇狠了,你可碰不得,它不但抓人,還啄人呢。”
狗兒聽了喜不自禁,連連點頭答應。
前邊車上,葉大少盤膝坐著,檢查著那鷹的雙足,哀嘆道:“可惜,可惜,這扁毛畜牲的爪子都被踩壞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養好。”
一旁壁宿鬼頭鬼腦地看著,捏著下巴道:“爪子上又沒有肉,養好了養不好的有甚么關系?唔,這鷹肉吃起來到底啥滋味兒,想必很有嚼頭,你說咱們是燉來吃還是烤來吃?”
葉大少向他翻了個“你是白癡”的眼神,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這時,唐焰焰換乘了匹馬兒,英姿颯爽地馳到了楊浩的身邊,嘖嘖贊嘆道:“喂,姓楊的,本姑娘剛剛聽人說過你在兩軍陣前單騎救人的事,哎呀呀,真看不出來,你還這么厲害呢,那可是數十萬大軍吶,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
她看見扒著車欄正好奇地打量她的狗兒,忽地若有所悟:“你救的…莫非就是這個小孩子?”
“是他。”楊浩傍車而行,摸了摸狗兒的腦袋:“也沒甚么大不了的,當時就是仗著一股血氣之勇,回來以后我才雙腿發軟,幾乎下不了馬。呵呵…”
就在這時,李玉昌也追了過來,見許多百姓都看著唐焰焰,便無可奈何地道:“焰焰,你一個大家閨秀,不要這樣風風火火的好不好?沒得叫人看了笑話。”
唐焰焰哼了一聲道:“大家閨秀就得天天躲在車子里悶著?天這么熱,整天悶在車子里大家閨秀就要變成大家生銹啦。舅舅,你不要天天跟我娘似的那么嘮叼成不成?喂,小弟弟,趴在車子里做什么,下來,姐姐帶你乘馬玩兒。”
唐焰焰在廣原府時,整日陪著她的堂弟程富貴玩耍,現在很喜歡小孩子,見狗兒秀氣乖巧,便想帶他玩玩。狗兒見她騎在駿馬上的威風,心中羨慕的很,可是聽了她的話,卻難過地垂下頭去,輕輕搖了搖。
楊浩嘆道:“這孩子生有一個怪病,見不得陽光,若被陽光照射,皮膚便會灼起瘡皰,敷藥不及時的話就要肌膚潰爛。這還是人多,他才在車上看看熱鬧,平常的話…他都是白天睡覺,晚上才能出來走走的。”
這話一說,更是勾起了唐焰焰的母性本能,看向狗兒時,她的眼中便帶起了幾分憐惜。
“今天陽光不算熾烈,要是打一把傘,應該沒啥事兒,真要不小心被日光炙傷了,不是還有老道我么?”躺在車子一角呼呼大睡的扶搖子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
唐焰焰一聽大喜,說道:“那倒容易,本姑娘車上就有油紙傘,小家伙,你等等,姐姐一會兒就帶你乘馬玩去。”
“焰焰,唉,你這丫頭…”李玉昌阻之不及,連連搖頭,他扭頭看了眼那個大包大攬的老道,有些不悅地道:“這位是?”
楊浩忙介紹道:“李員外,這位是扶搖子道長,道長的一身醫術很是精湛。”
李玉昌捻著胡須,本來滿臉不屑之色,可他略一思忖,神色忽轉凝重,遲疑著又問了一句:“道長的道號是…扶搖子?呃…未知道長在何方仙府修行?”
老道瞥了他一眼沒搭腔,楊浩介紹道:“這位扶搖子道長在太華山修行,什么觀來著?呵呵,我倒有些不記得了。”
“甚么?”李玉昌大驚失色,上上下下又看了看那更加形似乞丐的道士,忽地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道:“在下是府州李玉昌,前年曾赴太華山進獻香火,蒙令徒無夢道長為玉昌指點迷津,可惜玉昌福薄,不曾面謁仙長,想不到今日竟有緣得見真人,實在是三生有幸。”
扶搖子仰天打個哈哈,笑道“什么仙長真人,貧道只是一個嗜睡的懶人兒罷兒。我這小徒兒自幼孤苦,不曾有過什么快活日子,你那甥女兒既好心要帶她騎馬玩耍,員外就不要阻攔了吧?”
李玉昌驚道:“甚么,這孩子竟是真人的親傳弟子?哎呀呀,失敬失敬,真是失敬,真人不勞吩咐,能與令高足結交,那是焰焰的福分…”
楊浩見他前倨而后恭,對這不起眼的道士恭敬的無以復加,不禁大感奇怪。難道這道士還有甚么大來歷不成?他上上下下打量幾眼,這老道一頭烏發,臉上皺紋雖多了些,看起來也不過六十上下,容貌無甚出奇,又是一身破衣,這個其貌不揚的人會是世外高人?宋初時候華山有什么世外高人?
楊浩突地想起一個人來:睡仙陳摶,如果說宋初有什么了不起的世外高人,那在史上有載的也就只有這個陳摶了。這個道人硬是從宋太祖手中贏去了一座華山,實是道家極有名的人物。可是陳摶是不是道號扶搖子,他卻不知道。睡仙陳摶,應該鶴發童顏,一派仙風道骨吧?會是…眼前這個人?
扶搖子見李玉昌允了,嘿嘿一笑,又倒進車里呼呼大睡起來。那李玉昌牽著馬畢恭畢敬隨車而行,竟不敢在他面前翻身上馬。
此時唐焰焰已飛馬馳來,肋下挾了一把油紙傘,李玉昌連忙棄了馬兒迎上前去,唐焰焰不悅地道:“舅舅,你還要攔我。”
李玉昌干笑道:“哪里哪里,來來來,舅舅幫你抱他上馬,焰焰,你可小心著點兒,莫要摔傷了這位小兄弟呀。小兄弟,來來來,我抱你上馬玩兒。”
狗兒年紀雖小,也知誰真的對她有善意,一見李玉昌滿臉諂笑,假惺惺地要上來抱她,登時便避到了一邊,李玉昌大為尷尬。楊浩忙打圓場道:“呵呵,這孩子從小沒跟人打過交道,有些怕生,還是我來吧。”
說著他跳下馬去,向車上伸出雙手,狗兒立刻就身來抱,唐焰焰忙使傘為他們遮著,那油紙傘白色的,上邊繪著朵朵緋色的桃花,往頭頂一撐,傘下的光線柔和起來,便連她的肌膚似乎也如玉般溫潤。待狗兒坐上馬背,唐焰焰摸摸她的手臂,見她骨瘦如柴,心中更覺可憐,便柔聲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馬燚。”狗兒說著,扭頭向楊浩甜甜一笑,楊浩大叔起的名字,那是一定很好聽的,四個火呢。
“好,小馬燚,雙腿夾緊一點,抓住馬鞍,不用怕,姐姐撐著傘,不會跑太快的,走嘍…”唐焰焰雙腿一磕馬腹,帶著頭一次騎馬的狗兒輕快地向前跑去。
看著騎在馬上咯咯直笑的狗兒,楊浩臉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快走兩步,與李玉昌走了個并肩,故作隨意地道:“李員外也知道扶搖子真人?”
李玉昌回首看了眼車上呼呼大睡的扶搖子,小聲道:“這是當然,扶搖子真人大名鼎鼎,咱們大宋官家未得天下時,就曾有幸見過真人,并得其指點呢。就算是現在,真人也是官家的座上客,不過…我是真沒想到扶搖子真人不在太華山享清福,居然會出現在這兒。”
楊浩摸摸鼻子,問道:“扶搖子真人…俗家名字可是叫做陳摶?”
李玉昌慌得雙手連搖,急道:“噤聲,噤聲,怎好直呼真人名諱。”
果然是他,一盤棋從宋太祖手上贏下整座華山的睡仙陳摶。楊浩想起剛發現這個道人時,自己還指使范老四等人把他一頓好揍,堂堂的陳摶老祖啊!居然讓我給揍了…,楊浩的嘴角不自由主地抽搐了幾下。
心思簡單的人很容易就和心思簡單的人成為朋友。狗兒迷上騎馬了,整整一天都跟唐焰焰膩在一起,一大一小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很對脾氣。
楊浩還發現美女對搞好環境衛生居然也有著特別巨大的作用。本來,行伍中那些將領這些天行色匆匆,都已有些不修邊幅,丟盔卸甲自不待言,蓬頭垢面也已習以為常。可是唐焰焰帶著狗兒遛了馬回來,楊浩陪著她往回走的時候,就發現自軍都虞候羅克敵、指揮使劉海波、赫龍城以下,幾員大將各自衣裝整齊,精神抖擻,猶如在官家面前閱兵一般,那叫一個精神。
黃昏,到了一處湖泊附近,幾員大將剛剛指揮兵士扎下營盤,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毫不嫌累地牽著馬兒到湖邊去,把馬涮洗得干干凈凈,然后又各自提水到林中去把他們自己也涮洗了個干凈,楊浩坐在高坡青草地上,看著他們的舉動好笑地搖頭。
湖邊的風景很美,碧草連著一頃碧水,湖右是一片青翠的樹林。天邊是一片連綿的火燒云,映得湖水也像被燒紅了一半。天地如洗,美不勝收,令人心曠神怡。
“喂,你怎么不去沖洗一下?”
楊浩正看得入神,唐焰焰搖著馬鞭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楊浩身邊。
“嘎?”楊浩一見是她頓時愕住,他扭頭看看坡下,又回頭看看唐焰焰,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唐焰焰翻了個白眼道:“有屁就放,什么意思嘛?”
楊浩指指坡下道:“他們…在沖澡啊!”
高坡的正前方,就是湛藍色的湖泊,右前方緩坡下去是一片樹林,有些將領、軍卒將衣服搭在樹枝上遮擋,然后站在中間提了水沐浴。若站地平地上,有樹木和衣物擋著,就算看得見也不過是兩條小腿,可從這坡上望下去…
唐焰焰探頭看了一眼,嗨了一聲道:“我當什么事呢,隔著這么遠,也看不見甚么,不怕的。”
楊浩無語,這時代的女人不是應該很矜持的么,為什么眼前這個女人卻是一個另類?
這個很另類的女人很男人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喂,楊浩,你很不錯呀。”
“啊?我?哪兒不錯了。”楊浩有點跟不上她的跳躍性思維。
“我聽小燚說了,”唐焰焰贊道:“你在漢國搜索敗軍,同情他們母子的遭遇,留下錢給他們。兩軍陣前,大戰一觸即發,你能冒死救人,有仁有義啊。記得在廣原的時候,要不是你,我的堂弟就被人販拐走了,看起來你真是古道熱腸呢,可不像你說的,只是逞血氣之勇。好心有好報,你現在是欽差了,差使了了之后論功行賞一定會升官的,我這里提前恭喜你了。”
楊浩笑了笑道:“本來,我是一直盼著自己能升官的,可是這一路下來,我才知道,想要官升得高,不知要拿多少人命往里填呢。唉,我現在是不想那么多,只盼能把這些人安安全全帶到地方就好。”
說到這兒,他忽地色變,一下子跳了起來,說道:“小心,有蛇!”
“哪里,在哪兒呢?”唐焰焰大驚,一下子蹦了起來,靠近他的身邊,手按腰間短劍喝問。
楊浩指點道:“你看那里。”
唐焰焰順著他的手指定睛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只見一條草綠色的小蛇,大約有筷子般粗細,比筷子稍長一些,正在草叢中蜿蜒前進。
唐焰焰直起腰來,嗔道:“瞧你大驚小怪的,這么一條無毒的小草蛇,一腳就跺死了,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
楊浩卻如臨大敵,直到那蛇消失了蹤跡,他才心有余悸地道:“別的動物都好些,我就是怕蛇。這種軟軟趴趴花花綠綠的長蟲,看了我就汗毛直豎。說實話,我寧可遇見一群狼,做了它們的腹中食,也不想掉進蛇窟里,被這粘忽忽的玩意兒纏在身上。”
唐焰焰吃吃笑道:“原來萬馬軍中單騎闖陣的楊大英雄竟然比我這小女子還要怕蛇,說出來怕不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旁人就算笑掉大牙,該怕還是要怕的。”楊浩說著一扭頭,忽地驚覺兩人站得極近,連忙退開了兩步,唐焰焰又笑道:“我身上又沒有蛇,你怕什么?”
楊浩一本正經地道:“還是保持距離的好。男女離得太近,弄好了是一段佳話,弄不好就成了閑話。”
唐焰焰白凈如玉的頰上微微騰起兩抹紅暈,輕啐道:“我和你會有個屁的佳話。”
“說的是啊,所以更要小心了,不然豈不傳出閑話?”
唐焰焰嗤之以鼻地道:“誰敢說本姑娘的閑話?本姑娘怕誰說閑話?”
楊浩攤手道:“你既然不怕,那咱們坐下來繼續聊好了。”
唐焰焰哼了一聲道:“本姑娘沒那好心情了!”說完把手一背,一轉身揚長而去,走出去七八步,她的嘴角輕輕一翹,忽地露出一絲盈盈的笑意:“怕草蛇的大英雄,嘻嘻,哈哈…”
看著她裊娜的背影,楊浩目中卻露出一絲感傷。唐焰焰蠻腰款擺、長腿錯落,有股說不出的嫵媚味道。那曼妙的身姿,與楊浩記憶中一個美麗的女子倩影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她還活著,和我并肩坐在這兒,看著這人間天堂一般的美景,那該多好…
可是…,楊浩轉首望向天邊火燒一般的云彩,幽幽地嘆了口氣:伊人已在天堂,我卻還在人間。
草原上,天堂般的美麗。
一座座白色的帳蓬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油綠的大草原上。這是一處軍營,同樣地處西北,與楊浩他們此時歇營的地方只有一天半的馬程。
這是蕭后親率的一支人馬。契丹人各自行動之后,在大宋的北方邊鎮任意肆虐劫掠一番,然后分頭返回契丹。有向東繞道回去的,也有向西繞道返回的,只要避開了廣原正北方那片橫亙的山脈,以他們的快馬自然無一處去不得。
羅冬兒坐在車轅上,蜷著雙腿,雙手托腮看著遠方,癡癡地出神。她從霸州出來,一路想著她的浩哥哥,那一天,千軍萬馬、槍戟如林,她終于看到她的浩哥哥了,他單騎獨馬,沖到兩軍陣前,只為救起一個孩子。
那時,只要有一個士卒失手放箭,可能就要了他的性命。畢竟,這種事憑的是膽氣,而不是武力。可是,就連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契丹漢子,都對他豎起大指嘖嘖稱贊呢。
“那是我的男人!”看到契丹漢子們欽佩的神情時,羅冬兒扶著戎車的欄桿,心中既驕傲又自豪。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受人欽仰的男子漢?我的男人是個連敵人都欽佩他的大英雄!一想到這一點,羅冬兒心里就甜甜的,看到那些剽悍魁梧、面目兇惡的契丹武士時,心中也不那么怕了。
可是…什么時候我才能跟浩哥哥相見呢?我現在正在去契丹的路上,他們又到我們宋國‘打草谷’了,一國的軍隊,也要做這樣的強盜行徑。真叫人難以想像下這命令的,竟是他們的皇后娘娘,那么美的一個女子,怎么就能眼皮都不眨地說出搶和殺來?北國人,真的與我們中原大不一樣,我們中原人的皇后娘娘,會做賢明淑良的后宮之主,永遠也不可能披上盔甲,帶兵馳騁千里,殺奔戰場的。
聽那位契丹人的皇后娘娘說,他們的疆域比大宋還要大得多,東臨黃海、西抵金山,幅員萬里,遼闊無邊。我這一去,可還有機會見到浩哥哥么?什么時候才能求得那位皇后娘娘開恩放了我呢?
羅冬兒幽幽地一聲嘆,忽聽身旁腳步聲響起,羅冬兒扭頭一看,只見耶律休哥穿著一件漢式涼衫,敞著懷大步走來,打扮十分粗獷,那一頭烏發挽在他寬寬的肩側,發梢還在垂著水滴,顯是剛剛沐浴過。
羅冬兒連忙起身,學著契丹人對他的稱呼乖巧地喚道:“休哥大人。”
耶律休哥一見她忙笑道:“不必拘禮,你坐你的。”他站定身子,四下張望一番,喃喃自語道:“奇怪,這時辰,它早該回來了。”
羅冬兒怯怯地道:“休哥大人在找甚么?”
耶律休哥心神不屬地道:“在找我的鷹,真是奇怪,這一往一返,到這時辰無論如何也該回來了呀。這鷹是我親手熬練的,它不會亂吃陷阱下的食物,以它的神駿也休想有誰能射得到它,應該不會出事啊。”
耶律休哥蹙著劍眉,背著雙手在地上大步踱來踱去,他衣懷敞開,胸口紋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狼頭,看著十分的猙獰兇狠,羅冬兒不禁膽怯地退了幾步。
耶律休哥一扭頭窺見她的動作,忽地笑了起來:“害怕?”
羅冬兒點點頭,又怕觸怒了他,忙又解釋道:“我怕…那狼…很兇惡。”
“狼?狼比得上人兇惡么。”耶律休哥在車轅上坐了下來,望著前方的草原,漫聲道:“狼只有餓肚子的時候,才會為了活命去捕殺獵物,而人不同,人會為了權勢殺人、會為了金錢殺人、會為了名氣殺人,甚至為了…只為了覺得有趣而殺人…,你說…狼和人比起來,誰更兇惡呢?”
“當然是…人更兇惡!”
羅冬兒想起他們在漢人的領土上燒殺搶掠的惡行,忽然鼓足勇氣,一語雙關地應了一聲。
可惜論起人情世故,她在這個耶律休哥面前還稚嫩的很,耶律休哥睨她一眼,微笑道:“姑娘這是在譴責我們入侵中原么?軍國大事,你不懂,呵呵,那我就說點你能聽懂的。”
他站起來,雙手負在身后緩緩走出幾步,面向草原站定,雖是衣衫半敞,但他身材偉岸,睥睨之間頗具豪氣:“姑娘,今日你責怪我契丹出兵,昨日你可曾責怪宋國滅荊湖、滅蜀、伐漢征唐?你責怪我契丹人發兵侵入中原,你可不要忘了,是你們宋人先打的北漢,打北漢的目的何在?趙皇帝御駕親征,難道只為的是那一城數縣,十數萬軍民?我們今日不發兵,來日你們宋人也必會侵入我們的領土的。”
他站定身子,指著南方道:“你們發兵北上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吃還是為了穿?都不是,我們北方比大宋困苦一百倍。你們漢人發兵只是為了開疆拓土,建一世功勛,為帝王頭上增光添彩。可我們呢?
我們草原上的部落,每年都要游牧千里,只為掙一口飯吃。可我們這兒太苦了,一遇白災,漫天大雪,數不盡的牛羊凍死;一遇黑災,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產,還是大批的牲畜死亡,那些牧民怎么辦?在你們漢人眼中,我們契丹人都是兇狠的狼,可是羊餓了該吃草,狼餓了呢?難道就該白白餓死?憑甚么!
在草原上,為了一塊豐美的草場,同屬一族的兩個部落間還要斗個你死我活,何況是為了活命。如果,漢家兒郎和我們契丹人換一個位置,你們生活在草原上,我們生活在中土,你們一樣會整天想著往南打,去那花花世界做主人。”
他轉向羅冬兒,呲著一口雪白的牙齒,就像一頭狼似的,嘴角帶著一抹譏誚的笑意:“這么多年,我們契丹人沒有南下,中原可曾太平過嗎?沒有,你們漢人為了權勢地位,一直打打殺殺,殺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殘酷的手段,難道不比我們契丹人狠?
等到大宋吞并諸國,一統天下的時候,一定還是貪心不足,那時就會巴望著把幽云十六州也拿過去,所有的沃土,你們都要占了。所有的險要,你們都扼守住了,我們呢,就應該被趕到窮鄉僻壤去自生自滅,一樣是人,憑甚么?難道是天道公義,合該你們漢人享福?憑的不過是你們的武力!
若憑公義道理,那們就坐下來好好談談,中原沃土、花花世界,也分我們契丹人一杯羹好了,中原人肯么?好吧,我耶律休哥也不認為這世上有什么真正的公義,一切都憑力量講話。如果你們漢人如果有力量把我們趕到窮荒僻壤去掙命,那我認命。你們要是沒那個力量呢?你們又憑甚么要求我們必須得安于現狀?姑娘,你是漢人,你覺得我們不對。如果,你是個契丹人呢?你會怎么想?”
羅冬兒胸中有了怒氣,指責道:“休哥大人,如果劫掠糧草是為了活命,那么胡亂殺害手無寸鐵的百姓、奸淫漢家女子,又有什么堂皇的理由?”
耶律休哥呲牙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戰爭的根由,根由就在于此,至于戰亂一起,隨之衍生的許多事情,已不是發動戰爭者所能控制的了。我們的勇士窮的就像叫花子,要鼓勵他們勇猛作戰,我們又無從封賞,那只好靠他們自己去搶。你們中原殺伐之時,貧窮的一方何嘗不曾做過這種事來?既是你死我活的對手,還指望我們一無所有的一方對敵人文質彬彬,那不是一個大笑話?”
這些契丹貴族平素不但穿漢服、說漢語,諸如、、、都中原著作他們也學得十分透徹,辯論起來,頭頭是道。耶律休哥滔滔不絕又說出一番話來,見羅冬兒不作聲兒了,不由哈哈大笑。
他轉身看了一眼天邊彤紅的火燒云,忽地想到暮色將至,不由笑聲一斂,臉色又轉沉重:“奇怪,還是沒有回來,它這一趟傳遞的是蕭后的軍令,若是出了岔子,只怕要誤大事。不行,我得去見皇后娘娘稟報一聲,萬不得已時,我便率一支人馬南下接應接應才好。”
想到這兒,耶律休哥急急束起衣衫,撮唇打了一個呼哨,草地上卸了馬鞍正悠閑吃草的群馬中立時奔出一匹棗紅馬來,向他狂奔過來,馬鬃迎風,如同火苗。
耶律休哥伸掌一按,便躍上了光溜溜的馬背,他扭過頭去,灼灼的目光毫不掩飾對羅冬兒的愛意:“姑娘,你一弱質女流,還是安心隨我們往契丹去吧。到了那兒,你就會發現,我們契丹男兒,也多得是大義凜然的英雄漢子。只不過,你漢人維護的是漢人的義,我們契丹男兒維護的是契丹人的義。你會發現,我們契丹女子,一樣是賢妻良母。你們眼中的草原狼,其實一樣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我希望,你會喜歡上這個地方,喜歡了這個地方的人,永遠留在這兒!”
耶律休哥說完,一拍馬股,便向皇后的中軍大帳飛馳而去。
夜色深了,皓月當空,照得大地一片清亮。
唐焰焰在寬敞的馬車里鋪好柔軟的被褥,剛想扭身掩好窗簾,寬衣解帶,忽地狗兒從窗口探出了腦袋。
“小燚,這么晚了不睡覺,還要來找姐姐玩么?”
“噓…”狗兒伸出食指豎在唇上,鬼鬼祟祟地四下一看,招手道:“焰姐姐,快跟我來。”
“什么事呀,你這小東西倒精神的很,姐姐都困了。”
“姐姐快來看,一會兒就行。”
唐焰焰莫名其妙,悄悄地溜下了車,狗兒立即拉住她的手,興高彩烈地道:“焰焰姐噤聲,可別出了動靜,走,小燚帶你去看好玩的事情。”
狗兒不由分說,拉起唐焰焰就走,唐焰焰大是好奇,忙放輕了腳步,隨著她跑過一段草原,拐進了湖邊林中。
“姐姐輕一些,小聲,小聲。”
“到底什么事呀?”
“你看看就知道了,來。”狗兒得意洋洋,像是有什么好東西賣弄似的,拉著她的手七拐八拐地繞進林去,小聲道:“快看快看,小聲一點。”
唐焰焰按下眼前一根樹枝,探頭往前一看,只見前方樹上掛著一盞燈籠,楊浩站在那兒,身旁放了一只木桶,他哼著歌兒,正拿瓢舀著水沖洗身子,然后用一塊絲瓜囊子搓洗著身子!
老天啊,他竟是一絲不掛的。老天啊,他…他轉過身來啦…。唐焰焰在心底慘呼一聲:老天啊,本姑娘的一世英名啊…全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