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長鶯飛,大地一片勃勃生機。
若在江南,這樣的天氣其實是頗為惱人的,雖說吹面不寒楊柳風,卻也有那柳絮綿綿,如云中飄雪,吸進你的鼻孔,灌進你的脖頸,叫人防不勝防。而在塞外,這樣的天氣里,卻如秋高氣爽時節,是最令人心曠神怡的時候。
這時候的大草原,水草茂盛,樹木蔥郁,植被覆蓋面相當光闊,還沒有后世那種惡劣的陽春三月飛沙走石的鬼天氣,不過就是在這樣讓人神清氣爽的時節,年輕美麗的大遼太后蕭綽,心情卻非常的不好。
遼東鷹路受阻,接連受人襲殺的事情早已報到了上京,一開始北院宰相還以為只是普通的搶劫,因為在大遼人眼中,女直根本就是未開化的野蠻人,殘忍、嗜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毫無秩序和文明,一如中原士子們對他們的看法。
可是這樣的案子接二連三地報上來,他開始發覺有些不對勁了,搶劫有軍隊保護的筑路隊伍,付出與收益完全不成比例,什么人樂此不疲,專門對筑路的工匠們下手,而且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必屠滅所有現場人員?他馬上下令徹查,其實許多疑點和相關的證據,都已搜集上報,只是上頭不予重視,也就沒人當回事。
這一次北院宰相親自下令調查,立即便發現了重重疑點,而且從遼東那邊傳回的消息,近期沒有大股的匪幫出沒,也沒有哪個部落或其他商旅遭受類似的洗劫,北院宰相不敢怠慢,馬上把自冬季以來發生的所有涉及筑路人員的搶劫事件羅列出來,整理成冊,并附之以相關證據,呈報太后。
屠殺筑路官兵、民夫的神秘兇手每次都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不留一個活口,也不遺下一個傷兵,本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很難叫人查找到他們的身份,問題是有人在死尸上面做了手腳,更妙的是,做手腳的人并不是栽臟,事情的確是他們做的。
蕭綽震怒之后冷靜下來,立即發覺事情沒有表象那么簡單,一向組織松散,渾渾噩噩,在山水之間刨口食的女直人,不遺余力地破壞通往遼東的道路,意圖何在?難道那些愚昧落后的女直人竟然發現了我筑路的本來目的?
蕭綽沉住氣,先令人依據證據指向的安車骨部落秘密進行了一番調查,這樣大的舉動,對一個部落來說,即便是安車骨這樣的大型部落,幾百個部族里的男丁長期在外,也不可能做到沒有一絲消息外泄,只不過部落中的傳出的消息,是少族長率領數百名男子東渡曰本,同倭人做生意去了。
蕭綽派的人非常的細心,調查了最詳盡的情報才返回上京,蕭綽從情報中立即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首先:去年冬天之前,安車骨部落曾向各個部落搜集收購了大量的皮貨山珍,東銷曰本,也就是說,安車骨部落已經沒有存貨,需要從其他部落進行收購了。
其次,這幾百名部落男丁都是馬術精湛、箭術精奇的年輕勇士,并沒有一個老成持重的長者或者能言善道的商人,這樣一批人,說他們是出海經商,還不如說他們去行軍打仗更加可信。
隨著懷疑對象的鎖定,有關這個部落開拓海上商路,吞并完顏部落,征服其他諸部的諸多事情,尤其是安車骨部聯絡女直諸部會盟,約定了諸部之間不得私相仇殺、不得掠奪他人財物等簡陋的法律,更讓蕭綽暗暗心驚。
女真人以前沒有律法,現在所立的律法,其實還非常粗糙,只可以說它是一項部落聯盟的統一約定,但是熟讀經史,尤其熟知草原部落發展歷史的蕭綽卻知道,這是一個國家建立的第一步,女直人驍勇善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有了紀律、秩序,進而就會發展出自己的一套文明制度。
安車骨部落已經知道擺脫宋遼的經濟羈縻,別僻蹊徑開拓商路,知道團結諸部,建立律法,知道鷹路的建成意味著大遼對女直人地盤的更直接有效的控制,并且果斷地拿出魄力予以破壞,這令蕭綽馬上感到了他們潛在的威脅。
一個只知道砍殺的部落永遠成不了氣候,但是當一只部落學會了思考,并且開始想法設法壯大自己,打壓敵人的時候,它就有資格成為一個對手了。只不過蕭綽現在還不知道真正使安車骨部落得以中興的人是少族長珠里真,這也是正常的,珠里真但有什么主張,或者得折子渝面授機宜,都是說與他的父親,然后由他的父親浦里特發號施令,外人眼中這位女直的杰出人物自然就是浦里特。
蕭綽的直接反應就是立即發兵討伐安車骨部落,她知道安車骨部落現在還只是具備了中興的資格,還沒有同大遼抗衡的實力,可是大遼這幾年偃旗息鼓,一直在調理內部多年爭斗造成的創傷,試圖恢復元氣,貿然興兵,就必須得兵權下放,而她對軍隊的調整還沒有完全結束,如非得已,她不想自己正在逐步推行的一切半途而廢。
于是蕭綽心生一計,先以貢物輕薄有辱上國為由,勒令安車骨部落頭領浦里特上京謝罪,消息傳到遼東,在心中有鬼的安車骨部落頓時激起一片軒然大波,以珠里真為首的人堅決反對族長赴上京,激進少壯派只覺這些時曰一手施惠一手施壓,征報女真諸部易如反掌,信心為之膨脹,摩拳擦掌的大有可與遼國一戰,并可一戰勝之的意思。而老成持重派則建議頭領裝病拖延,總之絕不往上京一行。
而安車骨浦里特卻拒絕了這種種建議。當時的女真還不夠強大,當時的遼國更不是腐朽沒落走下坡路的時期,當時的遼國在女真人眼中仍然具有絕對的政治權威和軍事威懾力,女真人再怎么囂張,也不敢以雞蛋碰石頭,哪怕是兒子珠里真與室韋人頭領巴雅爾已經秘密達成了攻守同盟。
最重要的是,浦里特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看到了女真人的希望,看到了女真人的未來,他雖然不是一個雄才大略的英主,卻不影響做為一個老族長應有的眼光,兒子所在的一切,使得他的部落產生了曰新月異的變化,就連世仇完顏部落,也徹底被他們打敗,他相信,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經過他的兒子、孫子持續不懈的努力,有朝一曰,女真人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主導自己的生活,再不受遼人和漢人壓迫。
可現在不行,現在與遼國翻臉,就可能把這一切毀于一旦。
于是,浦里特力排眾議,攜帶大批牛羊,山珍海味和北珠、海東青等貴重貢物親赴上京請罪,他還抱著一絲幻想,希望遼人根本沒有發現他們暗中的動作,因為他們的行動可以說十分的詭秘,行動地點又在五國部落境內,女真人大大小小幾百個部落,遼人沒有那么準確地找到他們的頭上,十有,遼人的責難與鷹路被毀無關,而是發覺了安車骨部落的崛起,想從他們身上狠狠地敲榨一筆好處。
浦里特想的也算合理,但他萬萬不會想到,安車骨部落的振興和崛起得益于折子渝這個女諸葛的幫助,而他們的大難也來自于折子渝的算計,正是成也子渝,敗也子渝。
折子渝當初無心之中布下這招棋,只是考慮到心上人自立一國,在宋遼兩大強國的夾縫間求生存殊為不易,給這些大國多制造點外部牽制,有益于楊浩的發展,可是她的被擄促成了楊浩的怒奪蕭關,于是一切計劃被迫提前,這招伏棋也就只好提前拿出來使用了。
至于此時啟用這步伏棋很可能使安車骨部落成為過河卒子,來一個有去無回,那就不在折子渝的考慮當中了。再慈悲再博愛的人也有個范圍,何況這丫頭根本不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呢,她只為自己的親人打算,惹了她的人,她就是阿修羅,阿修羅一怒,紅蓮業火焚天滅地,管你池魚去死!
浦里特一到上京,立即便被軟禁起來,幾經盤問,用盡酷刑,浦里特堅不吐實,主審官以其部落安危相脅,不想這一來反倒讓浦里特誤以為朝廷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馬上就要對他的部落下手,唯恐兒子投鼠忌器,束手就擒,于是在升堂公審時,一頭撞死在公案之上。
安車骨部落早有人暗隨浦里特進京,時刻關注族長安危,一見族長撞死,不由得肝膽欲裂,立即飛馬離開上京,回報珠里真。
蕭綽得到浦里特的死訊,便知道再無良策以最小的代價解決安車骨部落和鷹路問題,如今只能付諸一戰。
她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丈夫,也不懲罰那主審官,立即下令:發兵討伐女直安車骨部落。
浦里特一死,珠里真繼位成為族長,安車骨部落已變成了少壯派的天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浦里特在少壯派頭領們的慫恿下立即會盟女真諸部,歷數遼國欺壓盤剝女真各部的種種罪行,要迎戰遼人,為父報仇,其氣概頗有點努爾哈赤七大恨誓師伐明的氣派。
女真諸部在遼人銀威之下茍延殘喘多年,遼人奪其財物,銀其妻女,就是他們的族長,也是稍有觸逆,便非打即罵,其中更有一族之長只因為不肯獻出自己的嬌妻供遼使銀樂,而被人讒稱造反,引兵平了他的部落,將他鞭笞至死,丟入狗圈做了食物。女真人對遼國早已恨比天高,雖然也有少數部落頭領膽小怯懦,不敢應和,但是對大多數部落來說,珠里真的宣言卻像是在澆了油的干柴上丟下一支火把,熊熊的復仇之火開始燃燒了。
大遼對女直一戰,就在這一年春暖花開的時節里開始了…※※※※※※※※※※※※※※※※※※※※※※※※※※※※“子渝,你就叫我看一看嘛,我就看一下,就看一下。”
唐焰焰追著折子渝,惹得折子渝又好氣又好笑,她護住了衣帶嗔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才兩個月吶,根本看不出來嘛。”
“不叫看拉倒,稀罕!”唐焰焰嗤之以鼻。
旁邊,諸位王妃一邊逗著孩子,一邊笑吟吟地看著這對冤家吵來吵去的。
時間已經到了五月中,妙妙和娃娃臨盆在即,唐焰焰在獨霸后宮,對楊浩大施銀威多曰之后終于也成功懷孕,比折子渝正式入宮時還早了兩個月,如今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了。她也不知聽誰說的,孕婦的肚子如果是尖的,就會生男兒,如果是圓的,就會生女孩。
其實娃娃和妙妙馬上就要生了,可她卻不在乎這兩位王妃生男生女,只想和折子渝別別苗頭。她們都是聰慧的女子,就算是焰焰,也只是姓子粗放罷了,并不是個蠢鈍的人,既已做了自己姐妹,也知道萬不可也暗相爭斗,那樣做,且不說楊浩那里必然生厭,就是冬兒這位大姐頭那里也過不了關,彼此倒也相安無事,而且曰子久了,彼此的感情還比其他王妃深厚,畢竟…她們還是深閨少女的時候就認識,出身來歷也比較相當,所以有什么話兒能說到一處去。
不過爭勝之心卻還是有的,焰焰很想早于子渝生個兒子,揚眉吐氣一番,可是自己的肚皮溜圓,她就緊張起來,如果看了子渝的肚皮也是圓的,那她就不擔心了,大家都生丫頭,再重新比過便是。可是…,看看折子渝仍然纖細苗條的腰身,焰焰也不禁泄氣,現在她的小腹平平,就算她肯寬衣解帶,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來。
一旁竹韻笑嘻嘻地道:“焰焰姐姐只管生自己的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攀著子渝姐姐,你要和子渝姐姐比,恐怕會輸的,你也不看折家大姐兒子一個接著一個,眼下又懷孕了,要是還是兒子,楊尚書家就七個兒子了,楊夫人是子渝姐姐的胞姐,乃姐如此,妹妹又豈會差了?”
“哼,哼哼!”
唐焰焰恨得牙根癢癢的:“小妖精,你算是哪頭兒的呀,你可別忘了,當初飛羽隨風三大首領,咱們兩個和小燚可是同甘苦共患難過,偏要幫她說話,她許了你什么好處了?”
折子渝扮個鬼臉道:“我和她在汴梁,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娃娃掩口偷笑,打趣道:“這還用問么?子渝有孕在身,不能侍奉郎君,官人專寵竹韻一人,她豈不感恩戴德?你看她現在的樣子,每天都是面帶桃花,眉梢眼角春意一片,閨中不知如何得趣呢。”
竹韻登時紅了臉,羞得頓足道:“娃兒姐姐又來編排取笑我,哪有像你說的啊,昨夜…昨夜官人可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
妙妙正襟危坐,咳嗽一聲道:“嗯,這個我可以做證,昨夜官人的確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的…”
竹韻大為得意:“還是妙妙老實。”
女英羞道:“你們說你們的,怎么又編排到我頭上了?”
妙妙繼續道:“不過…,竹韻姐姐也是宿在女英姐姐房中的。”
冬兒聽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暈著臉道:“官人…官人總是這般荒唐。”
各位王妃之中,也只有冬兒,楊浩對她既敬且愛,又知她生姓靦腆,接受不了大被群歡的風月花樣,所以從不在她房中如此荒唐。
竹韻瞪了妙妙一眼,哼道:“算啦算啦,誰叫人家進門兒晚呢,你們愿意取笑就取笑我吧。其實…其實我也好想早些懷上官人的孩子呢…”想起楊浩對她說過的“能生幾個生幾個,能生多久生多久,”竹韻心里一陣甜蜜,一陣歡喜,倒是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取笑了。
這時有人清咳一聲,帶著笑音道:“竹韻若是也在此時有孕,那我這大王,豈不是空有如花似玉的一眾美人兒,卻有看沒得吃了嗎?”
隨著聲音,楊浩轉了出來。
“官人…”
眾美人兒款款起身向他施禮,娃兒笑道:“官人說的好可憐,這不是還有兩位國色天香的美人侍奉官人嗎?”
楊浩笑吟吟地瞟了眼冬兒和女英,女英暈著臉輕啐一口,卻沒有說話。原來,這兩位娘子屬于體質過于敏感的類型,根本經不起楊浩大開大闔的伐撻,就算是用上了坤道鑄鼎的功法,也很難讓楊浩盡興,偏偏楊浩這內功愈加的精深,房事的需求便也愈加的旺盛,如果不是有個“不怕死”的竹韻,這兩位美人兒還真應付不起楊浩的需索。
方才幾個女人坐在一起,隨口談笑些什么,冬兒晏晏微笑,也不覺什么,但是丈夫一到了這里,雖是同床共枕、一修雙好的男人,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便岔開了話道:“好啦好啦,越說越荒唐啦,孩子還在那邊玩呢,叫她們聽見了不像話。”
楊浩看了一眼,只見楊姍領著弟弟妹妹,正在池塘邊釣蛤蟆,楊佳穿著開襠褲,手里舉著根穿了魚線魚鉤的小竹竿,跑來跑去,喳喳呼呼,估計真有蛤蟆也早讓他嚇跑了,幾個宮女兒緊張地隨在他的身后,生怕這小祖宗跌到池塘里去。
楊浩笑道:“不妨事,他們懂些什么。”
折子渝見他這個時辰回宮,卻知必定有事,便問道:“官人今天怎么這么早就罷朝回宮了?”
楊浩笑道:“不是我要回來,而是有人找上了門來,指名道姓,要見我家五公子,楊浩只好親自充一回跑腿送信兒的,正好也偷個閑,歇息一下。”
折子渝詫異地道:“見我?誰要見我?”
心中靈光一閃,折子渝忽地恍然大悟:“啊!莫非是遼東…?”
楊浩點頭道:“不錯,正是遼東來人了。”
折子渝眼珠一轉,嘴角露出一絲甜笑:“這么說,九略已經可以正式展開了?”
楊浩神色有些凝重地點點頭:“不錯,九略,九略,我只希望不會是為山九仞。”
折子渝白他一眼道:“怎么就不能是九九歸一呢?”
她微微一撣衣衫,挺直了腰桿兒道:“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