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嶺州已經初具規模了。谷口是用黃土壘起的又高又厚的堡寨,黃土粘性極強,又滲了糯米汁蒸過,墻體一干硬可磨刀。因為是就地取材,所以墻體建的又高又厚,城墻上密布箭垛和滾木擂石。高高的城門如果砍伐深山里的千年老樹,木板的長度一根就可以封到頂上去,但是為了經得起撞擊,城門木料用得是復合型的木料,用一根根硬拓木浸以桐油,外裹鐵皮,鉚釘成門。
赤忠的大軍已經返回了自己的駐地,守門和巡城的兵丁換成了經過行伍訓練的民壯,行伍訓練的主要是軍紀和配合作戰的能力,而木恩及那十幾個都頭教授給他們的個人戰技,正在顯著提高著他們的單體戰斗能力。待蘆嶺州賺了錢,買到足夠的馬匹之后,他們就可以變成可攻可守的驍勇戰士。
第一批隨楊浩趕到黨項七氏部落做買賣的商賈,帶回了大批的牛羊、皮毛,筋膠牛角獸骨,他們在蘆嶺州招納了大批普通百姓做伙計,已經押運著牛羊、皮毛,趕赴中原去了。
同時,一些有遠見的商賈,開始從商入工,利用挖掘好的一幢幢窯洞,招納大批男工和女工,將從黨項人那兒賒買來的物品進行再加工。皮毛由針娘們做成半胡半漢新穎別致的衣袍、被褥,骨膠、獸筋、牛角,再加上就地取材的硬拓木等物則用來制作弓箭,這些東西一旦制好,既可以留以自用,也可以轉手再賣給草原上的黨項人,其利比原料價高十倍不止。
得到壁宿帶去的口信以后,穆柯寨全力響應,不但小穆羽興沖沖地趕來了,就連他的姐姐、姐夫也帶了些單身的寨丁趕到蘆嶺州來。穆老寨主雖是一個沒有明確官秩的山民,但是在這西北地區,一寨之主不亞于一方大員,在地方上他們擁有絕對的威望和權利,而且要時常與官府打交道,可不是耳目閉塞、目光短淺的普通小民。
蘆河嶺單獨設州,自成一方勢力,穆老寨主就感覺到了它發展的余地。如果蘆嶺州將來能成為西北又一藩,早些與他們建立聯系,對穆柯寨就有莫大的好處。即便不是如此,如果能通過蘆嶺州這個橋頭堡與西域羌人建立直接聯系,穆柯寨同樣可以獲得商機,搶先一步,穆柯寨就可以比周圍諸寨發展的更好。
柯鎮惡和穆清漩夫婦趕到蘆嶺州后,也加入了民團,并且在其中擔任了都頭。他們不擅長草原做戰,卻擅長山地作戰和埋伏,夫婦倆擔負起了巡山的任務,對布置在各處山嶺上的簡單的箭樓重新進行了建筑和布署,并且在向山外一側的密林草叢中布置了大量陷坑、機關,并通過狩獵傳授給民團士卒山地作戰的本領,整個蘆嶺州在這樣的經營下真如銅墻鐵壁一般。
窯洞里傳出朗朗的讀書聲、手工匠人們進進出出,山野中伐木工人砍伐下一棵棵大樹,在山谷平原上建起了一幢幢的房屋、牛欄、豬圈。山谷里和山谷外開辟出一塊塊菜地和糧田。山谷外那條隱在蘆葦蕩中的大河即便在雨水缺乏的季節,寬度也有一里多地,這還只是可以暢游的范圍,隱入蘆葦叢的水面還不知有多長。
一些懂打漁的百姓用山中巨木制作了些獨木船,仿佛一條條靈活的魚兒似的穿梭在蘆葦蕩里,用魚叉、魚網捕捉鮮魚。蘆嶺河水深不及兩米,各種野生魚類十分豐富,楊浩曾收到漁民們敬獻給府尊大人的大鯉魚一條,那條魚足足能有二十斤上下,把上輩子只見過最大不超過六七斤重的大鯉魚的楊浩驚得目瞪口呆。
葉家車行已經在府谷和蘆嶺州設立了商號,這樣的商機,在商場上打了一輩子滾的葉老東家如何看不到?尤其是聽說兒子有希望作官,把個葉老東家歡喜得跑到葉家祠堂里抱著老爹的牌位號啕大哭了一場,莫說是有錢賺,就算是賠錢的生意,這樁買賣他也是做定了。
有葉家車行專事運輸,蘆嶺州百姓專事再加工,再加上商賈們往返采買,蘆嶺州每日往返的車輛都滿載貨物,生意十分興隆,而且插了蘆嶺州的旗子,往昔極野蠻的黨項人即便看見了也絕不拔刀動槍,看得許多附近州府的商賈們眼熱不已,紛紛跑來蘆嶺州做生意。楊浩自然是打開城門熱情歡迎,絲毫沒有為難的意思。
外地的商賈腳夫們多了,他們大多是些單身漢,又沒個落腳處,于是酒肆、茶樓、飯館、客棧也都像雨后春筍一般冒了出來。自然,賭場和妓院也隨之興起,一開始還只是商賈腳夫們閑來無事在樹下林中關撲搏錢,很快就發展到了有人經營起專門的賭場。而妓院最初也只是一些婦人開起了半掩門兒的私娼寮,這樣的銷金窟,慧眼獨到者也馬上搶了先機。
楊浩對這些場所的出現,并不逆天地試圖去改變,只是竭力把它們納入規范,各種酒館飯店賭場妓寮均須在衙門登記按章經營納稅,知府衙門的府庫迅速地鼓了起來。
開封府的那位趙官家事先是絕對不會想到一無所有寸瓦皆無的蘆嶺州會這么快財源滾滾的,按他的估計,蘆嶺州如果真能站穩腳跟,苦心經營十年才能勉強做到自給自足,這還是最好的打算,實際上每年朝廷上從那些已經存在上百年的邊境重鎮收上來的稅賦,還不夠補貼的支出呢,所以當初大筆一揮,免了蘆嶺州十年賦稅。
他又考慮到蘆嶺州的設置必然受到麟州和府州的排擠,楊浩這個可憐知府既無錢又無人,只送了他一頂便宜的知府官帽,還附贈一個拖后腿的程判官,覺得自己確實有點不厚道,心中有愧,所以還撥付了大批的物資和錢款給他。這一來楊浩手頭更寬裕了,于是一座巍峨雄偉的官衙便在谷中建造起來。
“這筆錢,是一定要花的。把它建好、建的越大、越氣派越好!要讓到我蘆嶺州來的各地商賈和黨項羌人一看到這座府衙,就曉得我蘆嶺州的實力和威嚴!”這是楊浩親口對李玉昌說的。
李玉昌上次在蘆嶺州賺了一大筆錢,如今眼見蘆嶺州生意的紅火,也不禁為之眼熱,他正有心在蘆嶺州設一家皮貨商號,既承攬了知府衙門的建造任務,自然竭盡所能。
官衙建造,猶如小皇宮,其規模比例雖大有不如,但是布局上基本類似。衙前廣場,府衙大門,進門之后是儀門和角門,再往前去是庭院,兩側是警衛和僚屬的小戶間。然后是大堂,用來舉行各種儀式和辦署重大事件。大堂就是電影中常見的“明鏡高懸、碧海紅日”堂了。
再往后去是二堂,照例也先是庭院,庭院既要美觀,也要有官衙的那種大氣和鄭重。二堂才是知府大人處理日常事務的主要所在,二堂左右是會客室和簽押房。二堂也有一塊匾,比大堂小一些,上書“天理國法人情”六個大字。
二堂左右的院落是他的親信幕僚辦公所在。楊浩已聘請了那晚所見的書呆子范思棋做他的主簿師爺,這人剛正不阿,甚至有些愚腐,但是這樣的人用著放心。可是幕僚如果全是范思棋這樣的人,那這個知府做起來就要頭疼了。
幕僚師爺,各有所長,屬于為知府大人出謀畫策的人物,謀劃于密室,幕僚是少不了的人物;行權于上下,幕僚更要從中調度策應;令行于鄉里,更要靠幕僚們的神來之筆。由于幕僚的特殊地位,楊浩才可以利用他們做許多自己不便做不好做的事情;同時由于這些幕僚有權而非官,乃是推脫責任、轉嫁危機之類的不二人選,有了他們,權力運用才能得心應手,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這幕僚都是范思棋一樣的呆子,那如何使得。
所以楊浩便把林朋羽那四個老家伙都請了來,此外又招募了一些讀書人,有這四頭成了精的老狐貍坐鎮,這幕僚班子很快搭建起來。蘆嶺州如今百業待業,日常事務十分繁雜,全賴這套得力的幕僚班子,諸事才做的得心應手,楊浩只需拍板決定一些大方向上的事,具體事務全甩給了他們,結果蘆嶺州越來越忙,他反倒越來越輕松,不必事事親為了。
二堂之后是三堂,這是官員日常起居之所,有些涉秘和不宜公開的案件也在這里審理,官員可以在這里品茶、更衣和讀書。三堂沒有匾額,只有一副楹聯,為楊浩口述,由如今兼著學府教授的主簿師爺范思棋所寫:“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倒是一筆好字。三堂東西兩邊院落是知府大人家人的住處,現在當然全部空置。
漢人文化,很重視一個“中”字。立中國而撫四夷,宇宙洪荒,以我為中。是以不管皇宮還是官衙,主要建筑都建在一個中軸線上。李玉昌這一番真是大手筆,打開蘆嶺州的城門,正中間便是筆直一條康莊大道,足可供二十匹馬并排馳騁。
大道盡頭,依山而建,便是蘆嶺州知府衙門,居高臨下,俯瞰著谷兩側的民居,一種不凡的氣概撲面而來…※※※※※※※※※※※※※※※※※※※※※※※※※※※※三堂后面的后花園,此刻正在一個三綹長髯的青袍秀士仗劍獨舞,此人正是呂洞賓。呂洞賓的劍法輕靈翔動,與當初程世雄當堂舞起“裴將軍勢”時滿堂電光颯颯,霹靂雷霆的感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看在外行人眼中,那“裴將軍勢”是縱橫沙場所向無敵的殺人劍法,而呂洞賓這套劍法,飄逸瀟灑,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這才是不蘊絲毫殺氣的劍舞。
可是經呂洞賓調教多日的楊浩卻已依稀看出了他今日所展示的這套劍法的厲害,雖無滿室劍光雷霆,可是劍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劍勢輕靈翔動如同不可捉磨的一縷輕風,無孔不入,無從抵擋。但是劍上偏無半分威壓,勁力全部內斂,不曾稍懈半分。
呂洞賓一劍舞罷,亦如程世雄那日一般劍如飛龍,夭矯騰空,也不知是不是唐人武士都好這樣的收劍勢。只不過他收劍比程世雄更加嚇人,程世雄是手執劍鞘,他的劍鞘卻是背在背上的,那利劍筆直自空中落下,呂洞賓手捏劍訣,擺個pose,那劍“鏗”地一聲便插入鞘去,若偏了一分,這位喜歡耍寶的活神仙呂字上面插了一豎,就要變成串串燒了。
“呵呵,楊浩吾徒,你看為師這套劍法如何?”
楊浩贊道:“師傅這套劍法犀利無比,劍勢一展,令人頓生無從抵擋之意,端地厲害。尤其難得之處,是這套劍法施展開來,大袖長劍,飄逸如飛,不沾一絲塵埃,如同天上神仙,令人望而傾慕。”
呂洞賓一聽大喜,撫須長笑道:“徒兒好眼力,世人贊我可于千里之外飛劍取人頭,乃劍仙中人物,凡夫之見,令人哂笑。為師實有三劍,一斷無明煩惱,二斷無明嗔怒,三斷無明貪欲。你說這套劍法飄逸瀟灑,不染塵埃,那正是這套天遁劍法的精髓之所在。
徒兒呀,為師這套天遁劍法學自火龍道人,當初方學時,這套劍法亦不免沾惹了一絲火氣,施展開來,滿堂颯颯,聲勢著實驚人。為師窮十年時光潛心研究,對這套劍法進行了改進,方有今日這般飄逸輕靈,呵呵…,只是威力比起原來要小一些了…”
楊浩聽了他的話兩頰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呂洞賓斜眼瞄他,撫須問道:“徒兒,你想說啥?”
楊浩摸摸鼻子,吃吃地道:“師傅窮十年心力苦心琢磨,將這劍法改得…改得威力小了,只為顯得飄逸輕靈,瀟灑不俗?”
呂洞賓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昔日長安市上,為師舞罷這套經過改進的劍法,那真是風流倜儻,不可一世。美人爭相驚呼,滿樓紅袖頻招哇,呵呵呵…”
楊浩干笑不語,心中自忖:“大唐人物,風流氣象果然大勝本朝。所思所想,與常人大不相同。說起來,這呂洞賓與古龍筆下的夜帝倒是十分相似,武功高絕,風流倜儻,處處留情,情人滿天下,幾乎所有女子都為之傾倒,而且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俱佳。既能隨時不忘享受,又能恪守為人之道,這樣多姿多彩的人生,凡世中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呂洞賓見他表情,睨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問道:“楊浩愛徒,你可是覺得為師忒不正經?”
“沒有啦…”,楊浩言不由衷地恭維道:“徒兒只是覺得師父坦率可愛,風流自賞,實乃性情中人。”
呂洞賓大悅,眉飛色舞地道:“浩兒真吾愛徒,頗知為師風范。為師當年就憑這無雙劍法,打動了長安市上第一名妓白牡丹的芳心,那一番溫柔滋味,真個兒。”
他又瞟一眼楊浩,曬笑道:“你就呆了一些,為師瞧那女子端莊于外,媚骨于生,實是一個尤物,可惜、可惜呀,那晚大好機會被你白白錯過。你這性兒得改改,才能繼承為師的衣缽。”
楊浩揪著一張包子臉苦笑道:“徒兒要繼承的,就是師傅這種衣缽么?”
“這是自然。”呂洞賓一本正經地道:“為師少年時,寶馬輕裘,任性游俠,便立下今生志向,要酒色財氣,率性而為,當時…當時正是少年輕狂時啊…”
他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微笑道:“當時,為師還曾賦詩一首,自抒一生志向,贈予淮南名妓杜秋娘,詩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后來,秋娘以此詩博了鎮海節度使李锜的歡心,就此從良,做了他的侍妾。唉,很多很多年啦…”
楊浩一對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這首詩太有名了,都說是淮南名妓杜秋娘想做,沒想到…竟是她抄自呂祖啊。呂祖可是我師傅,不成,不成,這事沒完,我將來一定得把這段故事寫下來,讓后人都知道,我師傅才是這首詩的原作者啊。”
呂洞賓嘆道:“如今想來,那樣想來,舊日時光恍若一夢。轉眼間,翩翩美少年就成了滄桑中年,中年又至老年,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該多好…”
就在這時,一頭蒼鷹遙遙飛來,在空中盤旋一周,忽地一斂翅膀,箭一般俯射下來。呂洞賓一抬眼角,就覺勁風撲面,胸前胡須飛揚而起,那頭雄鷹挾著一天勁風疾射而下,已穩穩地站在楊浩肩頭,歪著頭睇著他看。
這是葉之璇訓練好的第一頭雄鷹,因為自府谷到蘆嶺州這段路還沒有修好,行路比較困難,所以這頭鷹便專用做這一段路的通訊。車船店腳牙,是當時消息最為靈通的行當,楊浩把葉家車行掌握在自己手中,所得遠不止于經濟利益,通過葉家車行,他能掌握社會各個層面許多方面的消息。
楊浩看罷秘信,對呂洞賓道:“師傅,這幾日,我想去府谷一趟,你要不要同去?”
“怎么?為師正要把天遁劍法傳授于你,有此神技在手,將來不知我徒要傾倒多少妙齡少女,方才不墮為師聲名,你不好好學武,急著去府谷做甚么?”
楊浩道:“黨項七氏已與夏州李氏、府州折氏‘乞降’議和,折大將軍率兵回返府谷,蘆嶺州如今雖風風火火,可是要在這里站住腳,還離不開府州和麟州的支持和配合。麟州楊藩一向唯府州折藩馬首是瞻,我這個蘆嶺知府怎么都得去拜會一下這位折大將軍,只要能得到折大將軍承喏,那麟州方面也就不成問題了。”
“嗯,那倒是應該去走一遭的,不過為師就不去了,”呂洞賓笑道:“那晚那位姑娘,著實可愛的很,連師傅我看了都起了凡心。偏生你那溫吞模樣兒,看著叫人著急。為師我豐姿美儀,翩躚若仙,若是與你同行,萬一那位姑娘看上了為師,那為師豈不是有些對不住愛徒?”
說到這里,他的興致忽起,欣欣然一撫美髯道:“近十年來,為師都在紫薇山上潛修,久不曾浪跡風塵,也不知寶刀老否。徒兒啊,你看為師如今這般風范,還能打動少女芳心么?”
楊浩沒理這老不正經,一轉身就去喂鷹了。呂洞賓一手撫須,一手捏著劍訣,獨立樹下,孤芳自賞。秋風至,落葉飄零,呂祖自我陶醉,飄然若仙…※※※※※※※※※※※※※※※※※※※※※※※※※※契丹都城上京,如今更是一片蕭殺。
草原上,原本綠油油的青草已經變成了斑斕的黃色,大片大片的野草被辛勤的牧人們割倒,堆成一個個大草堆等待運走,這是他們為牲畜準備的今冬糧食。
牧人自己要下地割草,更要看顧那些奴隸。這些奴隸有的是被人販子自幼販賣過來的,他們就相對自由一些,而且還要負起看管其他奴隸的責任。更多的奴隸則是“打草谷”時從漢境擄來的,還有戰場上抓獲的俘虜。
這些人中,除非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幾年的熟奴,而且表現一向馴服,才會被主人打開牢牢釘在他們雙腿上的細鐵鐐,給他們相形較大的自由。眼前這幾個奴隸,明顯還是生奴,他們腳上都帶著鐵鐐,臉上也沒有熟奴歷盡歲月養成的木訥和馴服。
遠處,一騎紅馬飛馳而來,繡鳳的紅披風在風中飛揚,熟捻的人都曉得這是蕭后到了。皇帝體弱多病,已下旨蕭后可代為秉政,下詔亦可稱朕,等同于契丹的女皇帝,這些牧人見了誰不敬畏,方才還對奴隸呼喝鞭笞的牧人們紛紛丟下馬鞭,惶恐地匍匐在地,向他們的女皇頂禮膜拜。
蕭后帶著一隊女兵疾馳而過,頭都未回。一箭地外,還有后續人馬陸續趕來。但是蕭后已經過去,牧人們便站起身來,不需再向隨同狩獵的部族大人們頂禮膜拜。
被迫下跪的那些奴隸們也都站了起來,拿起鐮刀繼續割草。一個臉上生著短髯、腮上有道刀疤的精瘦漢子慢慢抬起臉來,向蕭后離去的背影深深凝視了一眼。
“啪!”他的肩上突在挨了一鞭,那牧人的鞭子甩得極好,這一鞭便炸開了他的衣衫,鞭梢如蛇吻,揚起幾滴血珠。那精瘦漢子痛得一激靈,轉身喝道:“你為何打我?”
“你是我買來的奴隸,只要我喜歡,就打死了你,又有甚么?蕭后經過時,你敢隨意敷衍,不好生下跪膜拜,若被大人們看見你不恭敬,連我也要受你牽連,你說我打得你打不得你?”
那個牧人越說越火,揚手又是一鞭,那精瘦漢子忍無可忍,兩道劍眉一擰,突地伸手抓住了鞭梢一扯,那牧人立時不定,不禁一個趔趄。
他惱羞成怒,囁唇打個呼哨,騎馬巡弋的幾個牧人立即圈馬向這里撲來。旁邊一個高壯的奴隸站到那精瘦奴隸身邊,與他頂著肩膀,向那牧人怒目而視,另有一個身材頎長、面容清俊男子走上前去,陪笑道:“回離保大人,小六做事一向勤快,只是脾氣倔強了一些,大人只要他安心做事便是,何必追究許多呢。”他走動間腳下鐵鐐錚錚,原來也是一個奴隸。
這人如今也是一蓬胡須,看不出年紀大小,只有一雙澄澈如泉的眼睛透著年輕的活力。如果他的部屬或是楊浩此刻在這里,驟然看去,恐也認不出這一位就是大宋禁軍的都知虞候羅克敵。
此時,羅冬兒一身勁裝,荷弓背箭,正押著后隊策馬而來。雖說一身勁裝,可她迥異與草原兒女的水一般柔婉的氣質,在諸女兵之中,仍是如月當空,卓而不群。
她的駿馬后面馱著幾個獐子、狍子和狐貍,這幾只野物是她親手所獵,她的騎射功夫在蕭后和耶律休哥這樣的大行家傾心傳授之下如今進境實是一日千里。
獨在敵巢小心求全的心境磨煉,騎馬射箭自身武藝的提高,把羅冬兒深藏在怯弱外表下的那種骨子里的堅強錘煉了出來,如今的羅冬兒容顏如昔,但神彩更盛,那點漆般的雙眸透出靈動堅毅的神韻。
“冬兒,你乖巧伶俐,如今已是娘娘身邊最得寵的女官了,呵呵,娘娘說,過些時日,要封你做女官正,做她的侍衛統領呢。那樣一來,你也是位大人了,要有劃歸自己所有的牧場和房舍,你整日隨侍于娘娘身側,到時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沒時間去打理,我撥幾個女婢和馴奴過去聽你使喚如何?”
羅冬兒嫣然道:“那就有勞休哥大人了,這些事,我還真的做不來。說起來,到上京這么久,我也只在皇宮中行走,再不然便是陪娘娘到西郊行獵,連上京城是個什么樣兒都沒見過呢。”
“那…有閑暇時,我陪你去逛逛上京城可好?呵呵,上京城繁華,不弱于中原呢。”
“好啊,唉!就怕沒有閑暇,抽不得身。”
耶律休哥大喜道:“只要你肯去便成,一定有機會,一定有機會的。”
耶律休哥大喜不禁,只覺羅冬兒態度漸趨和善,自己一番情意不算白費。羅冬兒悄悄瞟他一眼,心中也自揣摩:“如今總算漸漸得了蕭后信任,可自由出入的機會多了。可是聽說這一路南下,有許多重要關隘,我想逃走,只有一次機會,必須得妥善準備,遁走的路線要打聽的明白、通關的令牌要弄到手,還要擇個短時間內不會被他們發現的機會,憑我一人,著實不易,如今還需虛與委蛇,套得更多有用的情報…”
就在這時,前方幾個牧人騎馬過來,不由分說便對那三個奴隸一頓鞭子,雙方糾纏到了路邊,耶律休哥勒馬怒道:“你們在做甚么,若驚了羅姑娘的馬,本大人要你們好看!”
“大人恕罪”,那牧人忙彎腰行禮,諂笑道:“啊,原來是休哥大人啊,小人是回離保啊,就是從您族人那兒買了十幾個奴隸的那個回離保,這幾個生奴不肯聽話,小人正在教訓他們呢。”
這時羅冬兒的馬也慢了下來,她的目光從三個生奴身上掠過,瞧及那粗壯漢子時登時一怔,那粗壯漢子看見了她,頓時也瞪大了雙眼,目中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
羅冬兒容顏未改,這三個生奴當中,鐵牛形貌變化最小,所以兩人對視一眼,都立即認出了對方。鐵牛指著她“啊啊”連聲,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羅冬兒嬌軀一震,立即扳鞍下馬,急急上前兩步問道:“你是鐵牛?你…你…你是小六么?”
那對牧人怒目而視的精瘦漢子這才看清了她容貌,不由大吃一驚:“你…怎么是你,你還活著?”
耶律休哥眉頭微皺,下馬走來道:“怎么,冬兒,你認得他們…”
“他們…”冬兒站在前面,急急向他們使個眼色,說道:“他們本是我的鄉親,在中原時,彼此家中都有來往的。想不到…想不到竟在這里相遇,你們…怎生到了此處?”
彎刀小六何等機警,他隱約也猜到了羅冬兒如今的處境,順勢編些理由來搪塞了一番。原來二人穿越子午谷,追蹤那隊契丹兵去,想要撿些便宜。結果出了子午谷,迎面正撞上耶律休哥的人馬,被他的族人擄來成了奴隸。而羅克敵卻是在戰場上力竭負傷被擒,他被帶回北國后,自承姓羅名浩,乃是軍中一位都頭。當時宋軍皆解甲死戰,而且他們人數不過兩百多人,耶律休哥也難辨他話中真假,關押了一段時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和其他奴隸一同發賣,都被這回離保買了下來。”
一見彎刀小六和鐵頭,羅冬兒不禁歡喜的流下淚來,當著耶律休哥的面又不好太過真情流露,只得泣聲說道:“我獨在上京,遠離中原萬里,實未想到,在這里還能看到鄉親故人。休哥大人,我想…把他們要到身邊,待我有了府邸,由這些鄉親故人幫我打理家宅,你看…可使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