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鴨子 當楊浩一聲“義父”,勾起了李光岑陳封多年的慈父之情,讓這老者唏噓落淚的時候,大宋開封府禁宮之內的皇儀殿上,趙匡仍在燭下伏案處理慮囚事宜。
西北黨項羌再度扯旗造反,夏州李光睿生病,府州折御勛出兵的消息一一傳來之后,他就明白西北三大藩鎮這是有意要聯手對抗他的削藩之舉了。此時要對西北動武,時機遠未成熟,他的大軍又不能久駐于地方,無奈之下只得揮師東返。
此時他回到開封沒有幾天,因為有大量的奏表需要處理,每日的作息排得非常緊湊。清晨薄明時分,他就在垂拱殿視朝聽政,與百官商議各地民生經濟、軍國大事。
朝議之后返回內廷用膳、更衣后再登延和殿視朝,接見負責評政、議政的“臺諫官”,以及作為皇帝顧問的“侍從官”,還有相當于廉政公署的“走馬承受”。插空還要過目一些需要馬上處理的奏折。
下午要開“經延”,聽學士們講學。這“經延”并非軍國大事,原本暫停幾日也沒甚么,但趙匡深知能上馬打天下,未必便能下馬安天下,治理天下,還是得靠學問。如果只有一身武力,只能是對外窮兵黷武,對內經濟無方,鬧得民不聊生。所以一回京城,這經筵便立即重開,不肯稍停一日。
由于需要處理的奏表太多,擠占了大量時間,“經筵”也順延的更晚,這樣他下午的“慮囚”,就只能挪到晚上了。
所謂慮囚,就是對判了死刑的案子進行終審判決。自唐朝中葉以來,死刑復奏制度成了一紙空文,殺人在當權者來說已是形同兒戲,以致綱紀敗壞,草菅人命之事比比皆是。如今這項制度重新執行起來,朱筆一勾,便是一條人命,趙匡怎敢大意,所以他對所有的案卷筆錄、供錄,都看的十分認真。
看看天色已晚,內侍都知張德鈞躡手躡腳地走出延和殿,站在階上招手喚來一個小黃門,吩咐道:“官家正在批閱刑囚卷子,馬上就要休息,速去吩咐御膳房準備。”
“是,小的這就去。”那小黃門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去了,張德鈞轉身正想進殿,就見一個小黃門頭前掌著宮燈,后面一人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來,正是開封府尹趙光義。
大宋開封是一座不夜之城,四城城門不關,百姓日夜經營,這禁中的規矩也松懈,鎖宮門的時間極晚,有時甚至不封門上鎖,一些重臣近臣,晚上也可出入禁中。
趙光義這幾步路走得實在是太沉穩了,真是一步一頓,儼然學究。其實他也不想這么走路,可他大哥親手發明的這大宋官帽比較特別,官帽兩邊一邊一個帽翅,官越大帽翅越長,一走急了帽翅就忽閃忽閃的半天停不下來,若那樣去見官家未免有失禮儀。
張德鈞見他來了,連忙殷勤地迎上去道:“見過府尹大人。”
趙光義對皇帝身邊的近侍一向禮遇恭敬,哪肯等他拜倒,早已一步上前將他攙起,微笑道:“張都知無需多禮,官家在做什么?”
“官家正在批閱死囚卷子,既是府尹大人來了,咱家這便為您通稟一聲。”
趙光義連忙攔住,笑道:“不急,不急,等官家看完案卷再說,到時再勞張都知告知官家。”
張德鈞連忙道:“咱家省得了,那…就勞府尹大人稍候片刻,咱家還得入殿侍候官家。”
“都知自去,自去。”趙光義拱拱手,便在殿柱下恭恭敬敬地站定,雖是皇帝的兄弟,卻謹守著君臣的本份,宮門旁侍立的兩個小黃門見了不禁滿臉敬佩,瞧瞧人家這作派,那可是官家胞弟啊,當今宰相趙普趙相公哪次來了不是直接進殿連通報都不需的,可人家開封尹那可是皇弟,卻這么守規矩。
其實大宋的官兒最初很少有懂規矩的,趙匡剛稱帝的時候,每逢早朝,朝臣們在大殿上連座位都有,這些大臣當初和趙匡都是同事同僚,彼此熟得很,哪談得上什么敬畏,尤其是其中大多都是粗魯武夫,大大咧咧毫無規矩。每次早朝,大臣們什么坐姿都有,還有翹著二郎腿的,一一個個交頭接耳,那大殿不像大殿,倒像亂烘烘的土匪山寨聚義大廳。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趙匡看著不成樣子,便撤去了百官的座椅,可是百官站著還是一樣管不住嘴巴,照樣擠眉弄眼交頭接耳。趙匡又想了一個辦法,改革官帽,把大臣們的官帽兩邊都加了長長的帽翅,這一來兩個大臣彼此之間有帽翅隔著,至少得有兩三尺遠,不要說交頭接耳不方便,便是站姿不標準,那帽翅歪歪斜斜的都特別難看。到了這一步,哪怕再粗心的大臣也明白了官家的意思,漸漸的也就守起了規矩。
趙匡對這些老同事很少用帝王之命強令他們做些什么,而是常用這種溫和的暗示手段促使他們改變自己。做為親兄弟,趙光義最知大哥心事,于是就率先垂范,只要在公開場合,言談舉止就特別的規矩,從不以皇弟身份自矜。
趙光義這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大殿上,趙匡批閱完了最后一份刑囚的卷宗,擱下朱筆,伸了個懶腰道:“啊,總算批完了,晚膳可曾準備得齊全?”
張德鈞連忙趨著稟奏:“官家,膳食已經備好。呃…還有,開封尹在殿外恭候多時了。”
“哦?”趙匡濃黑如刀的眉鋒一揚,喜道:“光義來了?怎地不早早稟報于朕,快快宣他進來。”
趙光義得到傳報,舉步走進殿來,還未施禮,趙匡已笑容可掬地道:“二哥來了,正好與我一同進膳。來來來,坐下、坐下。”說著上前,把著兄弟手臂,親親熱熱地同去席上就坐。
“德鈞啊,二哥喜食蒸羊羔肉,你…去膳房吩咐一聲,速速準備上來。”趙匡猶豫了一下,才吩咐道。
趙光義忙阻攔道:“算了,今夜若令御膳房匆匆宰殺羊羔,明日起為求準備周全則御廚里必然天天殺羊以備夜用,積少成多,所費幾何呀,此例不可為臣弟而開。”
趙匡素來節儉,每日膳食都有一定之規,不肯多做一些浪費掉。如今見他二弟來了,才想吩咐膳房加一道菜,待聽了趙光義的回答,趙匡十分喜悅,贊道:“二哥真知我心也。來,同坐。”
趙光義才三十出頭,長得與乃兄有七分相似,都是方面大耳,濃眉闊口,膚色微黑,身材魁梧。可趙匡做了近十年的皇帝了,舉手投足、一鼙一笑,那種雍容尊貴的氣度,可不是乃弟可以比擬的。
二人就坐,先有內侍奉上茶水,片刻功夫,御膳房做好的酒菜也流水一般呈送上來。這酒菜比起尋常人家自然是好的,可作為宮廷來說,倒也尋常。趙匡盤膝坐在榻上,先為兄弟斟一杯酒,問道:“二哥,今夜怎地入宮來了?”
趙光義忙取出程德玄那封秘信呈給趙匡,簡單地敘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匡目光閃動,沉吟半晌并不打開信來閱讀,只道:“為兄尚不知他們西返竟有這樣大波折。折御勛既把那數萬百姓安置在三方交界之處,顯然是提防著朝廷,二哥,你覺得朝廷上應該如何決斷才好?”
趙光義見他不提楊浩,略有些意外,但還是順著他的思路說道:“茲事體大,還須大哥做主。兄弟只是做個建議,依兄弟看來,大哥可做出對其用心不曾察覺的模樣,遣一忠心于朝廷的流官治理萬民。折御勛若對朝廷有所忌憚不敢對他們下手,則必自亂陣腳。若他橫下一條心來犧牲這數萬軍民,那么…”
他身形微微前傾,沉聲說道:“來日朝廷發兵討伐府谷,咱們便多了一條征討他的罪名。”
趙匡靜靜地聽著,挾了口竹筍炒肉,咀嚼著道:“如此不妥,這樣一來,那數萬百姓都無辜受害了,他們如今俱是我大宋子民,你讓我與心何忍?得民心難,失民心易,此舉一行,得不償失。”
趙光義聽了他的話,不以為然地道:“大哥欲謀天下,便不可懷婦人之仁,你若放手,那數萬百姓必成折御勛囊中之物,來日一旦兵戎相見,他們就要成為折御勛的兵卒來源,我們的損失不知要增加幾何。”
趙匡皺了皺眉頭,輕嘆道:“此事,且容后再議。來,請酒。”
趙匡舉杯就唇,一口酒還沒喝下去,便聽一個少女聲音歡歡喜喜地道:“爹爹,你看我這身衣服可漂亮么?”
隨著語聲,進來一個少女,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濃眉靚眼,蘋果般的圓臉,帶著甜甜的笑容,顯得既俏皮又可愛。她身上穿著一件翠綠的裙子,一件綴著孔雀羽的縵衫披在肩上,兩頭只在蓓蕾初綻的胸前系了一個蝴蝶結,那縵衫繡著彩鳳圖案,再用真的孔雀毛綴在上面,翩然舞動間,孔雀羽毛不停地變幻著顏色,七色瑩光,炫人雙眼。
趙光義盤坐榻上,微笑道:“永慶來了呵…”
小姑娘一見是他,不禁吐了一下舌尖,翩然施了一禮:“永慶見過叔父。叔父,永慶這件衫子漂亮么?”
趙光義呵呵笑道:“漂亮,很漂亮,穿在永慶身上,人漂亮,衣衫也漂亮。”
永慶公主嘻嘻一笑,明亮的大眼睛瞧向自己的父親:“爹爹,你看呢。”
趙匡上下打量她幾眼,臉色卻沉了下來,喝道:“誰讓你穿這樣的衣服?脫下來,以后再也不許穿這樣華貴的衣裳。”
永慶公主一怔,嘟起小嘴道:“爹爹,不過是一件衣服,有甚么了不起的?我是大宋的公主,難道連一件孔雀彩衣都穿不得嗎?”
趙匡正色道:“女兒,你這話可是大錯特錯了。正因你是公主,才更是穿不得這樣的衣服。你穿了這件衣服出去,百姓必然都要趨向模仿,奢靡之風一起,又豈是國家興事?你生長于富貴之家,當惜此福,豈可造此惡業?”
永慶公主眼圈一紅,氣得眼淚直掉,這個爹爹待臣下極是寬厚,趙普生個病,他便賜銀五千兩、絹五千匹;范質生病,賜錢兩百萬、銀器千兩、金器兩百兩;而且鼓勵臣子們買豪宅、置美婢,盡享榮華富貴,偏偏自己的親生女兒只做了一件衣裳便有這許多說法。
她把眼淚一抹,恨恨地解下縵衫,往趙匡跟前一丟,便賭氣跑了出去。趙匡站起了追了兩步,站住身子頓足說道:“這個孩子,真是…唉,都怪我往昔太慣著她了。”
趙光義見了不忍,說道:“大哥,難得永慶這么高興,大哥就不要苛責于她了。說起來,永慶雖貴為公主,其實也不見得比普通大戶人家的女兒多享了什么福。永慶快到了嫁人的年紀了,尋常人家嫁女兒,還要采辦幾件漂亮衣服,何況是一國公主呢?或是大哥不想讓內庫置辦如此昂貴的衣裳,那…這件衣服就當是我送給侄女兒的好啦。”
趙匡搖搖頭,返身坐下道:“二哥,并非我不想為女兒置辦華貴的衣服,實因皇室乃是天下表率,永慶若穿了這樣的衣衫,民間必然起而效仿。那孔雀羽毛并非本地產物,一旦此風盛行,勢必會有商販千里迢迢到南方購買,輾轉販賣,哄抬物價,讓百姓把許多錢財扔在這無用之物上。
唉!我擁有四海的財富,就是用金銀裝飾宮殿,也能辦到。但我哪能隨便揮霍呢?古人說:“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若我只知奉養自我,那普天下的百姓們還有什么依靠?更何況如今天下未定,我們更不該興起奢靡之風。”
趙光義見他慍怒,也是無可奈何,唯有苦笑以對,心中只想:“大哥做了皇帝,卻還是那般的小家子氣…”
趙匡又望了女兒離去的方向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一回頭見兄弟若有所思模樣,便道:“二哥,在想甚么?”
“哦…,我在想…,對了,昨日滑州上奏朝廷,說是黃河春潮泛濫,河堤決口,百姓受災,需要征調軍民修整河堤清理河道,這是急事,不知大哥可已安排了得力的人物?”
“還不曾”,趙匡坐下,挾了一個帶果餡兒的捏成梅花狀的小饅頭,咬了一口道:“我已下詔,免滑州受災百姓今秋稅賦以安民心。同時征調三萬軍兵、民役前去修筑堤壩、疏理河道。如今人員和所需物資正在調動,至于主事的人選么,則平在奏疏上舉薦了陶成谷,二哥覺得如何?”
趙光義笑道:“有何不可?滿朝文武哪個不是出自趙普舉存,這些官兒做事倒還盡心的嘛。陶成谷素與趙普交厚,也曾被趙普屢薦于君前要外放任職,奈何功勛不顯,一直未得大哥允許。此次賑災撫民,若能立下功勛,又得人望,趙普再向大哥舉薦,那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趙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舉賢任能的大好機會?”
趙光義說的從容,似在贊賞趙普用人得當,趙匡聽了臉色卻是微微一變,目中露出深思神色…
夜深了,趙光義告辭出宮,趙匡把他送到階下,返回殿內,看到御書案上靜靜地躺著那封韓德玄的秘信。他走過去打開那封秘信認真地看了起來,待看到數萬百姓向楊浩高呼萬歲時,趙匡雙眉微微一聳,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秘信。
他背起手來,在大殿中徐徐踱步,過了半晌才又回去坐下,重新拿起那封信,將整封信認真讀完,輕輕拈了拈,目光轉向御書案上那高高的一摞奏章,里邊有一份夾了信箋做為記號,他把那封奏章拿出來,與程德玄那一份并排放在桌上。那奏章字跡歪歪扭扭,難看至極,比起程德玄一手飛龍走鳳般的優美字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看著這兩封信,趙匡嘴角悄然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人品吶…”
他搖搖頭,思路重又轉回那數萬百姓的身上,讓他狠下心來把那些百姓推上死路,用作將來討伐折府的一條罪證,這的確是出師有名的一個好辦法,而且不會損及他的名聲,因為折府現在名義上可是大宋之臣,照料大宋子民,本就是折府的責任。然而犧牲數萬性命,為自己搏一個發兵的理由,他于心何忍?可是放棄這數萬軍民,任其壯大折府的實力?恐怕折府野心更熾,更不肯交出兵權了。
趙匡沉吟良久,目光又落在楊浩那份奏表上。楊浩此人是程世雄舉薦的,從程德玄信中所述來看,他投靠程世雄時日尚短,算不得程氏的親信,只是陰差陽錯有功于程世雄,程世雄投桃報李而已。這樣的話,這個人是否可以爭取呢?
趙匡拿起玉斧,輕輕地斫著桌面,在鼓點似的“篤篤”聲中飛快地轉著腦筋:楊浩是程世雄保薦出來的人,若重用于他,折府會把他看成自己人,不會過份刁難他,或可保全那數萬百姓;而他與折家其實并無淵源,關系也算不上緊密,朕對他施以宏恩,他還會不會對折家死心踏地呢?會不會忠心于朕?
趙匡權衡再三,暗自想到:西北李、楊、折三家聯手婉抗朝廷,現在不便撕破臉皮,自樹強敵,這種情形下不管從哪個方面考慮,這個楊浩都是可以扶植一下的。西北各種勢力錯綜復雜,雜胡、吐番、回紇這些不曾歸附大宋的勢力且不算,麟州楊家、府州折家、夏州李家,彼此之間也是勾心斗角,在這三方勢力中間再增加一股勢力,于西北再樹一藩這趟水…應該只會更渾了吧?
如果這楊浩能感念朕的恩德,心向大宋,那固然是好。如果不然,把他扶植成相對獨立的一股勢力,他不甘屈居人下,也必然對西北三藩產生牽制作用。地方還是那么大的地方,人還是那么多的人,由三股勢力分成四股,總體上也必然削弱他們的實力,遠遠強過把這數萬百姓被折府直接納入麾下。這…已是沒有辦法之中最好的辦法了。
趙匡手中輕敲的玉斧一頓,目光轉向御書案旁的五個卷筒,五個豎筒并列,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每個里面都放了幾卷空白的圣旨。圣旨是以上好蠶絲制成的綾錦織品,圖案為祥云瑞鶴,富麗堂皇。圣旨兩端則有翻飛的銀色巨龍。
第一個豎筒里的是玉軸圣旨,那是頒發給一品官的。第二個筒里是黑犀牛角軸,用來頒發給二品官。三品為貼金軸,四品和五品為黑牛角軸。第五個筒里是龍鳳暗紋的白綾,兩端無軸,那是頒給五品以下官員的。
趙匡的手指在黑牛角軸卷筒和龍鳳暗紋白綾卷筒之間反復移動幾次,終于定在了白綾卷筒上,抽出一卷,在案上鋪開,使玉斧壓住一端,沉思有頃,提筆寫道:“制曰:門下,西翔都監楊浩,率北漢民眾輾轉西行,脫離險境,忠君愛國,功勛卓著,著即擢升為翊衛郎。今于蘆河嶺設蘆嶺州,以翊衛郎楊浩為蘆嶺團練使權知蘆嶺知府事,掌總理郡政,宣布條教,導民以善而糾其奸慝,歲時勸課農桑,旌別孝悌,其賦役、錢谷、獄訟之事,兵民之政皆總焉。凡法令條制,悉意奉行,以率所屬。有赦宥則以時宣讀,而班告于治境。欽此。”
圣旨以昭曰開頭的,就是皇帝口述旁人書寫,以制曰開頭的,那就是皇帝親筆。提筆先寫門下,是因為皇帝圣旨都須經過中書門下審核蓋印才能生效。至于“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那是明朝才開始的圣旨專用起頭語。
大宋皇帝親筆提拔一個八品官,大概這還是開國以來第一回。楊浩的官升得不高,不過是從八品都監升到了七品的翊衛郎,然而實權卻極大。蘆嶺州團練使權知蘆嶺知府事,那就是軍政一把抓了。
宋代看官員品級要看官,其次看職,而不是看差遣,知州、參政、樞密這些都是差遣,本身沒有品級。然而實權的大小卻是看他擔的是什么差遣。知州這個差遣可以是三品官,也可以是七品官,并無一定之規,權力一般無二,只是俸祿待遇不同。比如后來的岳飛任通泰鎮撫使兼泰州知府的時候就是七品官,因為他的本官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但是掌管的卻是一州軍政大權,與許多四五品的高官相仿。
楊浩的官職只是七品,遠遠不能與麟州、府州、夏州三位節度使相提并論,這樣可以少招致他們的一些猜忌。而他實權極大,卻使他擁有對蘆嶺州數萬百姓的專斷之權,楊浩若有心,當會感激自己的賞識之恩。趙匡這番思量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他寫罷詔書,仔細端詳片刻,喚道:“張德鈞,把旨意交付二府,明日用印發下去。”
大宋皇帝的詔書,必須經中書門下和樞密院兩府加蓋大印才能生效,所以需要交付有司。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令中書門下再擬一道旨,程德玄剛愎自用,險將數萬軍民引至死地,有負圣恩,理應責罰,念其忠體愛國,尚有悔改之心,著令其將功贖罪,留任蘆嶺州觀察判官。”
大宋官家在西北那個三不管地帶隨手畫了個圈,大宋的政圖上便增加了新的一州:蘆嶺州。新鮮出爐的翊衛郎,蘆嶺團練使兼權知蘆嶺知府事,掌總理一州軍政民事的楊浩,此時還不知道他已成為一方諸侯。
他此時正聽義父李光岑向他講述黨項七部奉他為共主,討伐夏州李光睿的事,楊浩越聽越覺得自己是上了一個大惡當。哪有一個官兒像他這么倒霉的,第一樁差事就是領著數萬百姓遷往宋境,一路九死一生,玄之又玄地闖過來了。這事還沒了呢,夏州、府州、麟州三方諸侯甚有默契地給大宋官家制造起混亂來,而這混亂之源,如今卻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事非同小可啊,既與西北三大軍鎮之間的勢力糾葛有關,又牽涉到大宋朝廷削藩之舉,他一個無兵、無錢、無權的三無欽差,夾在這風箱似的蘆河嶺上,如何能處理得周全?可是為了這數萬百姓的生計,他又不能不捏著鼻子忍下來,一聲“義父”叫出口,就得替李光岑去揩屁股。
李光岑把自己與夏州李氏、與作亂的黨項七部的關系詳詳細細地敘述一遍,很慈祥、很親切地道:“浩兒,如今這重擔,義父都交到你的手上了,你有什么打算,為父都全力你!”
楊浩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道:“你既無心重取夏州,咱們對黨項七部作亂之事干脆置之不理,你看如何?你那數千族人能騎善射,待他們到了這里,咱們倚仗地利,自保應該還是辦得到的,你的身份也就不必張揚出去了,這樣可好?”
李光岑掏出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苦著臉道:“晚了,野離氏的小野可兒已被我的人放掉,如何還能遮人耳目?”
楊浩臉皮子一陣抽搐,把手一伸道:“拿來。”
李光岑愕然道:“啥?”
楊浩劈手奪過他的酒囊,惡狠狠地灌了一口,長嘆道:“好苦…”
李光岑聽出他弦外之音,眸中露出一絲笑意,打趣道:“你想喝甜酒那也容易,木恩有一女,名叫甜酒,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你既是我子,我族子女財帛,盡皆任你取用。”
人的長相,大多是子肖母、女肖父,楊浩想像木恩之女可能的長相,不由機靈靈打個冷戰,苦笑道:“我…還是喝這壺苦酒算了…”
在這三不管又三都管的地帶,在官家,三藩、雜胡、黨項七氏…各種錯綜復雜、恩怨交錯的勢力派系中如何保全這些苦命的百姓,楊浩實在是毫無頭緒。可是在各方其實并不情愿的情況下,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卻被推到了一個他也并不情愿去坐的位置上,不管如何,他這只被趕上架的鴨子,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注:大宋皇室平素家人之間的稱呼并不以朕、臣、皇兄皇弟,父皇兒臣等相稱,其實與普通人家相同,故此文中家人之間交談時均使用普通人家的稱呼。
昨天腹瀉直到脫水啊,一坐起來就渾身虛汗,撐了一天,碼了七千五,嗚呼但愿今天身體會好一些。有 的送幾張吧,被第六名在即了,軍情緊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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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兩本小說,敬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