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大明神農氏 彭南翼敗退下來,葉碧川揮軍追過去,結果反中了彭藎臣父子的埋伏。小諸葛見勢不好,立刻揮軍撤退,狼土兵趁勢掩殺一陣,斬首五百余級,這才得勝而歸…
見大局已定,沈默這才松口氣,對已經換了干爽衣裳的胡宗憲,表示深切的慰問,并奉上熱騰騰的姜絲紅糖水一碗。
‘啊啾…’胡宗憲擦擦鼻涕,苦笑連連道:“這次若不是拙言,胡某非得死于非命不可。”
沈默笑笑道:“上戰場本就是提著腦袋的營生,今天我救了你,說不定就是明天你救我,沒什么大不了的。”
見他不以‘恩公’自居,再喝上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今天飽受驚嚇刺激的胡中丞,終于舒坦了許多,長舒一口氣道:“練兵!必須得好生練兵。”
“遠水解不了近渴。”沈默沉聲道:“重要的是,這段難關怎么撐過去?”
胡宗憲擱下碗,起身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走,我們一起去見見部堂大人。”
兩人在陶宅鎮里,一處地主家的院落內,見到了氣色灰敗的周總督。公道的說,周珫是個不錯的老頭,他絲毫沒有怪罪沈默擅自領兵的意思,而是十分誠摯的表示了感謝。
但是感謝不能當飯吃,所以沈默還是要請他拿出點實際的:“大人,您要謝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不計前嫌的狼土兵。”
周珫神色一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便命人取來一封信箋道:“這是餉銀和糧餉的批條,”說著抽出里面的紙片,在落款下面又加一句道:‘另今次陶宅之戰賞銀即付,不得拖欠。’他寫字的時候,沈默注意到,原先落款下面的時間,是正月初十,也就是說早就寫好了這份批條。
周珫看出他面上的訝異,勉強笑笑道:“很意外嗎?”
沈默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已經想明白這是為什么了。
周珫見他不答話,也不愿意再解釋,將那紙片塞入信封中,雙手遞給沈默,語重心長道:“有一句前車之鑒,要請二位謹記。”
兩人躬身道:“卑職聆聽大人教誨。”
“陰謀設計再精巧,難免也有弄巧成拙,授人以柄的時候。”周珫蒼聲嘆息道:“反不如堂堂正正做事的好。”
兩人齊聲受教,臉上卻火燒火燎,心中都低估道:‘不會說的是我吧?’
周總督似乎沒有留飯的意思,二位大人只好告辭出來。
走出老遠之后,胡宗憲面上閃過一絲興奮道:“潤夫隨廷彝去矣。”潤夫是周珫的字,廷彝是張經的字。
沈默點點頭,沒有說話。也許是跟自己沒什么關系,所以他不像胡宗憲那么興奮,反而在認真咀嚼周總督的贈言…
通過那份早就寫好的批條,他便明白了周珫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內。這位總督大人顯然是認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想要在集中全力對付倭/寇之前,先把那礙眼的趙文華給攆走。
在一番斟酌之后,他選擇了純屬外來戶的狼土兵,作為對付趙文華的突破口。故意將已經寫好的批條后壓,讓狼土兵得不到該有的糧餉,制造事端,來彰顯趙文華逼走張經之過…因為浙江正處于人事更替的混亂階段,所以政令不暢,所以本總督的命令傳達不下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趙文華在里面瞎攪和所致。
等到他打一必勝之仗、奏凱歸來,便可在報捷文書上,順便攻訐趙文華不懂軍務,胡亂插手,請陛下為東南計,早早把他召回去,該干嘛干嘛,別在這礙眼了。
他敢打賭,如果這一仗贏了,皇帝一高興,肯定會把趙文華召回去…因為徐閣老透露,陛下早就流露出讓趙某人回朝的意思,只不過在嚴嵩的努力下,趙文華的歸期才一緩再緩罷了。
所以周總督想用個小小的手段,把趙侍郎一腳踢回北京去。誰成想偷雞不成蝕把米,預想中唾手可得的勝利,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周總督這回丟人還在其次,更嚴重的是,給了趙文華攻擊自己的借口,怕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事實上,陶宅鎮被圍,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士氣大振的倭/寇居然反過頭來,再次進攻浙東一帶。把剛有些復原的當地百姓,搶了個底朝天,這才囂張的揚長而去…
這次不用小丞相捉刀,趙文華便親自動筆,將周珫這次調動兵馬不甚恰當的情事大加渲染,又云周珫對狼土兵的苛待,無法做到一視同仁等等;便斷言他一當了總督,必定貽誤大局。而‘論奉公之忠,任事之勇,用兵之智,料敵之明,無過于胡宗憲’,所以保他代替周珫。
奏疏同樣是抵京,但這次嚴嵩沒有先看到,而是被直接送進了玉熙宮中…這不是因為嚴閣老失了圣眷,而是因為他老人家下不了床了。
嚴閣老之所以下不了床,是因為這樣一首詩:‘靈藥金壺百和珍,仙家玉液字長春,朱衣擎出高玄殿,先賜分宜白發臣。’這是大明朝嘉靖皇帝陛下,幾年前親筆題給嚴閣老的。
就像詩中所講,道君皇帝常把煉出來的仙藥賞賜給嚴嵩,一方面固然是對他的寵愛,希望他益壽延年;另一方面‘君服藥,臣先嘗之’,也存了拿他試藥的陰暗心思。
如果你有幸翻看嘉靖陛下的起居注,必然會看到大量的某年某月某日,帝密諭嵩,近獲仙方,制成丹粒,依神仙意旨,賜你一盒服之。嵩捧讀圣諭,‘不勝感戴天恩之至’,立即選擇良辰飲服,‘以驗其性味’。
所以練出仙丹來,皇帝是不會第一個吃的,他得先讓嚴嵩試試,一般從賜藥后的第二天,便密札催問。嚴嵩哪敢敷衍塞責?只好謹遵圣諭,逐日回稟服藥反應。
一半是這樣回答的——臣嚴嵩蒙問:“‘昨臣服丹,經二日,夕覺何如者?’臣昨依法作飲服后,初時腹內略覺微響,渾身滾燙似火,許是洗經伐髓之功。然臣亦不敢確定,容臣再服一次驗之。
然后日復一日,君臣孜孜不倦的進行交流,最終肯定會得出兩種結論,要么這藥吃得,要么吃不得。好在經過兩千年的煉丹史,我國的方士們已經學會了如何煉丹才能吃不死人,所以才沒要了嚴閣老的老命。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那些丹藥里本就是鉛汞所致,在身體里日積月累,總是要出問題的…
今年正月初一,皇帝又按例賜給嚴閣老新煉丹藥五十粒,作為新春賀禮,誰知嚴閣老服用之后,遍身熱氣不散,燥癢異常,無法忍受。須得終日滾湯澆洗,其癢才少息。又有腹瀉不止,至初十日發為痔疾,痛下淤血二碗,其熱始解…
一位年屆八旬的老者,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不趴下才怪呢。所以這幾天老人家一直臥床在家…哦不,應該說是爬床在家,因為他老人家的尊臀,根本不敢沾床了。
對于這種盡忠報主的行為,嘉靖帝自然是感念至深的,加嚴閣老為少師兼太保,并賜靈藥若干,令其安心休養。
事實就是,嚴閣老用他舍身忘己的行為,重新溫暖了皇帝的心,使‘圍城之變’后有所衰減的圣眷,再一次炙熱起來。所以雖然在家里趴倒,但遇到事情,皇帝還是不忘問一問他的意見…看完趙文華的奏章后,嘉靖帝寫了張小紙條,附在原奏背后,讓人送到相府里來。
按照慣例,嚴世蕃給老爹朗讀趙文華的奏章,嚴閣老則趴在床上,把玩陛下的小紙條,上面是語焉不詳的幾個字…按說皇帝的最高指示應該盡量的準確詳盡,以免下面不知所云,誤了軍國大事。
但嘉靖皇帝陛下卻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讓他的大臣們迷糊,比如說這次的批注,便是‘憲似速,宜如何?’六個字。
待兒子念完了,嚴嵩便將紙條給他看,虛弱問道:“皇上是不是在問我…胡宗憲能不能當這個總督?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得讓文華先點撥一下這個胡宗憲。”言外之意是,看看姓胡的什么態度,如果十分愿意加入他們嚴黨大家庭,便替他說幾句好話,不然就給他拆了臺。
嚴世蕃看完御筆,搖頭道:“他一時還沒戲。‘憲似速’便是說,皇上這是覺著胡宗憲剛升了巡撫,馬上又提總督,似乎過快一點。”可能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緣故,對于皇帝云山霧罩的御筆,他都能一看就懂,一答就對,真可謂‘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