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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癥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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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癥結所在  “我聽著挺好啊。”沈默笑道:“怎么個死要錢了?”

  “這里面是有隱語的。”沈京沒好氣道:“實際上是一份價目表。”

  “怎么講?”

  “十五志于學,意思是只要想上這個學,先拿十五兩銀子報名費,不然免談。”沈京道:“交完這個再交學費,交三十兩的學費的,只能站著聽課,所以叫‘三十而立’。”

  沈默捧腹笑道:“我要是交四十兩呢?”

  “四十不惑嘛。”沈京一本正經道:“交了四十兩銀子的人可以發問,直到你沒有疑問為止。”

  “那五十知天命怎么講?”沈默笑問道。

  “交了五十兩銀子,那你就可以提前一天知道考試的命題了。”

  “六十耳順?”

  “能出得起六十兩這個價格的人,不管多么不聽話,先生也不會罵,保準讓你耳順。”

  “那七十兩的待遇我就知道了,”沈默笑得眼淚都出來道:“只要交了七十兩銀子,你上課想躺著坐著或來與不來,都隨你高興,先生也不算你違規,對不對?”

  沈京憤憤點頭道:“你說他是不是窮瘋了?”沈默很嚴肅道:“那就交三十兩,自帶馬扎去上課,讓他少賺四十兩。”

  “算了,還是交七十兩吧,我可受不了那份罪。”沈京撇撇嘴道。

  “人家就是抓準你這種富人心態了。”沈默笑道:“想不發財都難啊。”兩人笑罵一陣,便到了沈家臺門。沈默注意到,大門已經重新大開,下人甚至還在往門上掛花燈,準備迎接上元節…就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但當進去書房,看到坐在搖椅上的殷老爺時,他卻驚呆了,僅僅十天不見,老爺子的便已經須發花白,再也不復原先儒雅風流的中年模樣。

  看到沈默錯愕的表情,沈老爺勉強笑笑道:“拙言,來大伯身邊坐。”

  沈默便依言坐下,黯然道:“大伯,您…不容易啊。”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他也能體會到這位大家長的艱辛。

  沈老爺緩緩搖頭道:“為了這一大家子人,受多少委屈、多少誹謗,都是值得的。”便嘆口氣,幽幽道:“我已經把你師父從族譜上除名了…”

  “情況…有這么嚴重嗎?”沈默瞪大眼睛道。

  “趙文華給了個準信,北京那位小丞相,這次準備殺雞儆猴了,就連陸都督的面子也不給。”沈老爺說著說著,便流下兩行淚來:“你師父也早料到了,他在出門之前,已經給你師母寫好了休書,跟三個兒子斷絕了父子關系…也把你開出門墻,他是徹底的凈身出戶,不打算活著回來了。”

  沈默黯然了…刑部的大牢肯定陰暗潮濕,骯臟難捱,就算是不殺頭,在里面蹲一陣子也要出人命的。

  兩人長吁短嘆一陣,沈老爺又問起,沈默這一年的打算。

  沈默輕聲道:“先去杭州吧,打算嗎?就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是福啊。”沈老爺深有感觸道:“拙言啊,如今咱們家如履薄冰,你不得不處處小心,少出風頭。”說著又怕他少年心性覺著委屈,便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相信大伯,會有時來運轉的那一天的。”

  這就是兩人處世態度上的不同了,遇到這種狂風暴雨時,沈默想的是迎難而上,沖出雨云,飛到永晴的高空上去;而沈老爺卻想著暫且收斂羽翼,躲在窩中等待雨過天晴。沈默知道這就是代溝,所以他很聰明的點點頭,閉上嘴。

  沈老爺又讓他好生用功讀書,不必擔心舉業受到影響…嚴閣老就是管得再寬,也不會過問一個省里的鄉試情況:“只要你能蟾宮折桂,再考他個解元出來,你得前程就是鐵打的了。”沈老爺不無得意的笑道:“浙江乃全國文魁之地,你若能奪得四連冠,誰敢在會試中不取你?等著被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沈默卻沒什么信心,小聲苦笑道:“實不相瞞,孩兒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工夫看書,前些天想溫習一下,卻高低看不進去了。”還給自己下個結論道:“這顆心浮躁了,靜不下來。”

  “必須靜下心來!”沈老爺比他還著急,拍著沈默的胳膊道:“千萬不要以為中了小三元,就一切無虞,再也不用功了…要知道,是科舉試與童生試是不一樣的。”

  說著給他講解道:“大伯有一位同年,從十四歲開始考試,一直考到四十二歲才勉強中了秀才。入泮后,就像這回一樣,剛好又是鄉試年,他便一試而中舉,聯捷而入詞林,前后總共才一年多的時間。在瓊林宴上,他于感慨之余,做了一副對聯曰:‘縣考難,府考難,道考尤難,四十二年才入泮。鄉試易,會試易,殿試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這絕不是個別現象,所以不是什么時來運轉,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沈默搖搖頭,便聽沈老爺道:“因為童生試考小題,科舉試考大題,小題要東拉西扯,牽強附會,才能猜出題意,對于那些腦子不太靈活的考生來說,當然是難上加難,十分吃虧,連年不中也就不奇怪了。但從鄉試開始,一律用大題命題,大題題意完整明確,不用費心思去猜,卻要比對經義的理解,文筆的老道。這樣一來,反而是讀書時間越長,下得功夫越深越好…”

  沈默的面色終于鄭重起來,緩緩道:“您的意思是,從鄉試開始,那些功底深厚的老前輩,就顯示出厲害來了?”

  “不錯,”沈老爺頷首道:“你這樣的少年郎,雖然天資聰穎,但年歲還沒有人家用功的時間長,要是還不努力怎么行?”

  沈默發現沈老爺與沈煉完全兩種風格,老師是那種,你必須去這樣做,做好了才告訴你為什么的。卻不如沈老爺這種擺事實、講道理,更讓他覺著心悅誠服。

  見他終于服氣了,沈老爺呵呵笑道:“當然你也不比妄自菲薄,你舉業已臻大成,若是在平時,點個翰林都是沒問題的。”

  沈默苦笑道:“但現在我若是考不中解元,就有可能在會試中被人做掉,連個進士都中不了,對不對?”

  “明白就好。”沈老爺點頭道:“別看你已經是欽命的浙江巡按監軍道,但嚴黨想要黑掉你,絕對不費吹灰之力。”說著不無懊惱道:“你本來是鐵打金鑄的前程,早就注定的翰林,卻被你師父這一折騰,給弄得兇險無比…真是失策啊失策。”

  雖然自從知道沈煉上書的消息,沈默都快怨死這個臭老頭了,但在大明朝,學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指責老師的,所以他還得為沈煉說好話,說‘老師是對我有信心’,‘或者另有安排’之類。

  臨走時,沈老爺交給他一口沉重的書箱,據說里面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研究經學近十年,記錄下來的所有心得,對于他深刻體會經言大義‘有很大幫助。’

  從沈家臺門出來,鐵柱問道:“大人,咱們回家?”

  “不,去知府衙門。”從鑒湖回來,他有一個疑問需要人解答,徐渭那種沒心沒肺之人也說不清楚,只好去請教唐師叔。

  去的時候唐順之正在寫字,聽見他進來頭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問題要問我,但是我幫不了你。”

  “為什么。”

  “因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戶,跟倭/寇有聯系。”唐順之抬起頭來道:“只能告訴你,一點聯系都沒有的…不多。”

  沈默錯愕道:“不至于吧?”

  “我們浙直的大戶人家有個共同點,你知道嗎?”唐順之笑道:“幾乎家家都有紡織工場,生產的棉布、絲綢,每天都能生產出成千上萬匹,這些纻羅綢緞,綾布巾毯生產出來,賣到哪里去了?”

  沈默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他知道北方連年大旱,百姓吃飯都困難,根本消費不起這么多又好又貴的東西,所以唯一的外銷途徑,就只有銷往海外一條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雖然已經名存實亡了,但畢竟是非法的,明著搞是要掉腦袋的,所以必須通過那些走私海商進行貿易…而在這個海防廢弛的年代,海商們基本上就是有買賣時跑海運,閑下來就當強盜,本身便可與倭/寇等同視之。

  當然,如果沒有官府睜一眼閉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變成如此大規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戶,海商,倭/寇,浙直閩粵官府,甚至還有上百萬的織工,這一切的一切,組成一張異常恐怖的大網,難怪北方朝廷對它屢戰屢敗呢,原來癥結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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