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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零章 暗潮(上)

  第八七零章暗潮(上)

  官居一品第八七零章暗潮(上)

  從高拱那里回來,已經是深夜了,沈默問沈一貫,李時珍可來過,沈一貫搖頭道:“就怕他來了,一天都沒敢出門。”沈默便讓他回屋歇著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在食堂吃過午飯,便回住處午休,現在皇帝病著,沒有公布對他的放置,沈默也不想貿然插手攬事,索性當兩天“遛鳥閣老”先歇去遠程旅行的疲勞再。

  一回到院子,便見李時珍坐在葡萄架下飲茶,看到那張長髯垂胸、棱角分明、不帶一絲笑容的面孔,沈默卻露解纜自內心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大笑道:“可舍得來見我了!”

  “我看眼明目亮、步履矯健、膚色潤澤、神完氣足。”李時珍的臉上難得綻出一絲笑容,站起身道:“身子倒一點不見衰老。”大夫的見面寒暄,就是這么怪異。

  “嗯,這幾年南征北戰,騎馬多過坐轎,教我的那套養生功法也一直沒放下。”沈默笑著請他坐下,讓人把自己珍藏的茶葉拿出來,燒好水,把茶盒提到石桌上來,親自泡給李時珍喝。之所以要親自,一是李時珍當得起,二是就連沈一貫都被他攆了出去,此刻院中就只有他們二人了。

  沈默打開茶盒,取出一應備好的茶具、茶點及用一個玲瓏錫罐盛裝的“龍鳳茶團”然后掌泡,點湯、分rǔ、續水、溫杯、上茶一應法度,行云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茶倒好了,兩只潔白的梨花盞里,各有半杯碧綠的茶湯。然后沈默端起一盞,奉到李時珍面前道:“這一杯,我敬先生。”

  李時珍有些驚惶,雖然他向來視權貴如糞土”但究竟結果雙方地位懸殊”對方給自己端茶,實在不成想象。

  “先生受得起。”沈默動情道:“打破了幾千年來醫者敝帚自珍的陋習,為我大明培養了上千名優秀的醫者,這些人隨軍出征,三年里,救治官兵達十萬人次,搶回了三萬重傷員的性命,其中有一萬人甚至重歸軍旅,把他們貴重的經驗和意志傳承下去,這一切”都拜先生所教的軍醫們所賜!”沈默這不是虛言,而是他早就想對李時珍的話,在天寒地凍的西北”凍傷手腳的士兵不成勝數,若是沒有大夫及時妥當的資料”不知有幾多要被截肢、喪命;在滿是瘴氣毒蟲的西南更是如此,若沒有精通克制之術的軍醫隨行,大明的軍隊甚至都沒有勇氣邁入密林一步,一場戰爭的勝利”是各方面的成功”而戰場醫療的成功,即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著再次把那杯茶奉到李時珍面前道:“我代表全體將士,請先生飲此一杯!”

  “…”李時珍也動容了,雙手接過茶盞,深深看沈默一眼,便仰面飲得一滴不剩,放聲笑道:“好茶”好茶”這是天下最好喝的茶!”完他也端起一杯,奉到沈默面前道:“這么來,我也要敬一杯。”

  “這怎么講7”沈默笑瞇瞇道。

  “嘉靖三十四年冬的那場大地動,那時望著哀嚎遍野”傷民無助的景象”讓我見識到了一人之力的渺,我就是日夜不休,一刻不斷”也救不了一縣之民。”李時珍陷入回憶。

  “碎時候咱們初見。”沈默也深有感觸道:“眼都不眨,就敲了我十五萬兩銀子”我那時就想,這一行掙錢也太容易了,將來有兒子的話,也叫他學醫,不讓他書。”

  “哈哈哈”,李時珍放聲大笑道:“我怎么急著”那時殺了我的心都有了?”

  “哪能呢”,沈默笑道:“殺了,誰來寫《本草綱目》?”

  李時珍固然不克不及領會他的意思,只當沈默是在開玩笑,他輕嘆一聲:“起《本草綱目》實在忸捏,這些年忙于醫學院的事情,寫書的事情也就遲誤下來了。”話鋒一轉,他沉聲道:“可是我不后悔,因為我終于找到了一條以一人救萬人之路,那就是建立醫學院,培養更多的合格醫生,只有這樣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著把茶杯一舉道:“若沒有的呵護”我在蘇州、長沙的醫學院不成能辦得這么順利”固然要多些這位呵護神了。”

  “這么,我倒也喝得。”沈默笑瞇瞇的接過來,卻又不無擔憂道:“教學固然是百年大計,但《本草綱目》也頂頂重要,可別忙起來就不寫了。”他真擔憂,因為自己的原因,李時珍寫不出《本草綱目》,那就太罪過了。

  “這本書的重要性,我比清楚。”李時珍瞥他一眼,意思是”把我當作什么人了?道:“最近停下來,也不是因為忙,而是在蘇州時,跟一些西方的大夫切磋幾番,讓我對醫學改變了一些看法,總得融會貫通”完全想豐楚之后,才好繼續動筆。”

  “那我就安心了。”見因為自己的到來”李時珍要寫升級版的《本草綱目》了,沈默終于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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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喝一會兒茶,話題終于轉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上來了。

  “我昨天上午就請,怎么今兒才來?”沈默輕嘆一聲道:“害得我緊張壞了,就差派人去乾清宮看看是怎么回事兒了。”

  “還能有什么事?有人不想讓我見唄。”李時珍淡淡道:“提到這些”極品香茗也變得索然無味。”

  “知道先生最不喜這些,但事關社稷,我不克不及不問”,沈默歉意的笑笑道:“今天又怎么能來了?”

  “借口用完了?不擔憂我來見了,誰知道呢。”李時珍搖頭道:“也不要問我是誰在拆臺,這種事,能被牽動的都是大人物”大人物怎么可能親自出面呢。”

  “先生眼明心亮”,沈默笑道:“其實什么都瞞不過。”

  “我一個鄉野大夫,太醫院的人看我不順眼,太監們也處處跟我為難。”李時珍搖頭道:“知道的事情,其實很少。”可是現今一家的恩人!”沈默難以置信道:“誰敢如此無禮?”

  “現今”李時珍神色一黯道:“唉”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怎么?”沈默心一沉,低聲問道:“難道皇上已經不克不及自主了嗎?”

  “這倒不至于。”李時珍也低聲道:“只是他這病”不是一國之君該得的。”

  “究竟是什么病?”沈默的情報機構,探問到各種法,但真相只有一個,他只相信李時珍。

  “楊梅瘡。”李時珍終于給出謎底。

  “…”沈默緘默了,這是最欠好的謎底。梅毒這種性病,就像辣椒和玉米一樣,原先不存在于亞歐,是西班牙人與佛朗機人,充當了不知疲倦的傳播者,十五世紀下半葉”他們剛從美洲把這種病帶回歐洲,立即就迫不及待的攜帶著它”乘船來到亞洲。十六世紀上三更,這種病毒沿著海上絲綢之路,自西向東傳播開來,印度、南洋、中國的東南沿海,然后又順著京杭大運河,傳到了京城。因為主要是通過皮肉交易傳播,所以又叫花柳病、穢瘡。

  在沈默的印象中”這種病似乎走到了幾百年后,青霉素發現出來后,才有了治愈的體例。這讓他又不肯接受起來,道:“昨日高拱對我,他詢問太醫,皇上是中風。”著把高拱的那番話復述一遍。

  “三十多歲的人,中哪門子風。”李時珍搖搖頭”低聲道:“他們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糊弄們呢。”著語帶譏諷道:“不過這也難怪”誰敢認可大明天子得的是花柳病?保不齊首輔一怒,定他們個“妖言惑眾、污蔑皇帝,的罪名,輕則流放”重則直接推出午門斬首…所以沒有人會認可,只能是中風,但實際按梅毒去治。”

  聽在治,沈默又燃起一線希望問道:“先生有法可治嗎?”

  “楊梅瘡古方不載,亦無病者,我雖然接觸此類病患已經有些年頭”李時珍面色愧然道:“但也只能治標不克不及治本。”

  “怎么講?”沈默問道。

  “這種病入體后,起先發在表皮,然后漸漸侵入內腑”最后毒攻入腦。在表皮時,只需服湯藥幾副”甚至有人可不藥而愈。在內腑時”便要先解毒,然后清心寡玉、悉心保養,一年半載也可痊愈。但如果是毒攻入腦之后,則已無藥可醫”李時珍聲音降低道:“皇帝這病,正月初發后,太醫無人敢診斷是楊梅瘡,都依照熱毒醫治,后來愈病發重,才改用了土茯苓和水銀,這時候倒也對癥,所以病情穩定了數月…”到這,他深深嘆息一聲道:“有道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成活”古人誠不欺我,病剛剛好,皇帝就又濫服補藥,縱玉無度,結果病情頻頻”并且惡化…昨日表示出來的癥狀,正是毒攻入腦,神志不清,間發癔癥的表示!”

  “真的無藥可醫了?”沈默的心,恍如被重重擊了一拳,感覺十分奇怪…他從沒想過,自己竟因為一位皇帝的病情,而感到如此難過。沒有任何政治上的考慮和算計”只是純真的難受…

  “醫生只能醫病,不克不及醫命。”李時珍卻一臉堅定道:“不過只要人還活著,就該盡最大的努力。為今之計,不是在這里浩嘆短嘆,而是所有人一起努力,幫皇帝扶正固本、解毒消辨,理氣解郁、化痰開竅!這不可是醫生的事情,也是們這些宰輔大臣的責任,們必須勸諫皇帝清心寡玉、禁斷房事、尤其是不要再濫用補藥,而要配合治療!”

  “先生教社的是。”沈默聞言肅然,拱手道:“圣躬如此,確實是為臣者的失職。”

  “希望為時不晚吧…”見動了沈默”李時珍卻深情一黯,低聲道:“不過也得做好準備,如果治療不起效果的話,棄世也就在百日之內了。”

  “嗯…”沈默感激的望著李時珍那張永遠一個臉色的臉,他知道前面的話,李時珍是以醫生的身份在,而最后一句,卻是以朋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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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時珍不克不及久留,完該的便離開了。他走后,沈默卻陷入了尋思“……

  李時珍,有一分希望,便要盡百分努力”其實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含蓄法罷了。

  皇帝的病毒入腦,連向來自信滿滿的李時珍,都要指望奇跡了。但對自己來,可以在感情上期待奇跡,卻不克不及做好萬全的準備了,這真是平地起風波,并且是最讓人無力的一種…

  不知不覺,在院子里坐到晚霞滿天,沈默終于站起身來,他得找高拱好好談談,有些事情,必須去做了。兩人今夜懇談后,高拱終于接受了沈默的意見,決定借著第二天探視的機會,一起勸諫隆慶皇帝,以圣體為要,不克不及再亂來下去。

  隆慶也不是不怕死,在他最信任的兩位大臣的勸下,終于承諾嚴禁房事”配合李時珍的治療…吃了李時珍精心配制的祜火去邪的湯藥不過十天后,病情就顯著減輕”已經不再神志不清,身上的瘡也開始漸漸結痂了。

  消息傳出來,讓日夜守在內閣須臾不敢離開的幾位輔臣大大松了。氣一高拱更是心情大好,要擺一桌,慶賀皇帝轉危為安,也給沈默補上接風宴,如今皇上病情既已解危,內閣自然要發出咨文,宣告這個好消息。并且從今天起,各衙門堂官沒必要守值,可以回家歇息:百官也可以換回常服,恢復婚喪宴飲…

  轉眼之間,似乎天下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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