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零章名師高徒(上)
隆慶二年三月十六日,送別徐階后的沈默,悄悄回到了北京城。
在他離京的這三個多月里。京城官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首先是內閣首輔、少傅、建極殿大學士徐階猝然致仕,原先的次輔、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李春芳遞補為新任首輔。排行第三的太子太保、東閣大學士沈默,自然進為內閣次輔。
然后是六部九卿,左都御史王廷相猝死。由原禮部尚書趙貞吉接任,至于趙貞吉空下的位子,召原禮部尚書、致仕在家的老臣高儀接任。刑部尚書黃光升致仕,位子由南京禮部尚書毛愷接任。
之下還有禮部左侍郎殷士詹轉任右都御史督漕運,其職務由吏部右侍郎張四維接任。張四維的職務,由文選司郎中陸光祖接任。大理寺卿楊豫樹,升為刑部左侍郎,其職位由原應天府尹孫丕揚接任。詹事府詹事諸大綬任禮部右侍郎“…
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官員大換班,才只是初步變動而已,還有更復雜、涉及范圍更廣的人事變遷。會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發生。但已經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來了:首先,從表面上看,這是胡宗憲案引起的沖擊,內閣首輔、兩名九卿大員落馬,算是為這起震驚中外的丑聞畫上了句號。但從本質看。這卻是山西幫和東南幫,針對以徐階為代表的保守勢力,發動的一次成功的搶班奪權。
如果看透了本質,就能理解這一系列變動中的不可思議了:首先,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原次輔李春芳,竟然在蜚聲四起的情況下,登上了首相的寶座…這其實是當今朝中三大勢力,山西、東南”以及瘦死驂駐比馬大的徐黨。三派之間博弈的產物。對于這個執掌樞機、宰輔天下的位子,三黨都勢在必得、又都奈何不了其他兩家,只能將和三家關系都不錯,又沒什么威脅的李春芳留下,使他成為三家的一個緩沖。
其次。才剛回京的吏部右侍郎張四維,竟又升一級,成了禮部左侍郎,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晉黨為他下一步入閣在鋪路了,對于名聲和官聲都極佳的子維同學”入閣乃是遲早的事情,就看何時被提上日程了。
還有,新任禮部、刑部二部堂的人選,不是人們之前熱議那幾位,而是賦閑在家的高儀和南京吏部尚書毛愷,這兩位在徐階跟前極不得寵的老臣。此番老二位能東山再起。跟其背景有極大關系…前者是淅江杭州人,后者是淅江江山人,與當今次輔大人同籍。
當然”這次東南能一舉拿下兩尚書,也有些運氣成分…黃河春汛決堤。淹了黃河半個省,如果堤壩修不好,夏汛的情況將更嚴重,這時身為工部尚書的朱衡,再去任左都御史”就有些臨陣脫逃的意思了。他已經離京去河南督戰了,出任總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然而都察院乃徐黨的喉舌骨干,二百多名御史大半出自徐階門下,絕對不能看護老巢的位子交給別人。所以趙貞吉只好臨危安命,轉任左都御史。空出了大宗伯之位,那這個位子,就該身為帝師的殷士瞻擔當了。然而殷士瞻賄略太監、企圖入閣的傳聞方興未艾,老殷又是個要臉之人,堅決不接受皇帝的任命,而要求去接手誰都不愿碰的漕務。
他這一舉動,是很成功的危機公關”立刻再無人非議于他,皇帝也在其再三懇請下,勉強答應下來。
讓來讓去”這個位子落在了已經在家賦閑好幾年的高儀身上,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除了官場的大震動之外,最近還有一樁奪人眼球的事情”那就是隆慶新朝的首次掄才大典戍辰科科舉的舉行。
上月中,便已經舉行了會試,兩位大主考,乃是武英殿大學士李春芳和東閣大學士張居正。這個任命一公布,也是引起了不小的爭論。但有山西幫鼎力支持,異南也沒有異議,那些心中不爽的清流之士。又能如何呢?
不管朝中如何云詭波謫,隆慶朝的第一次春闈,還是得意順利進行,來自全國的一千六百名舉人,經過三天三夜磨成鬼的筆試,又在忐忑不安中等候半個月,已經于月初看到了禮部張貼的皇榜,及第之人自然欣喜若狂,落第的舉子則大都如喪考妣,有的直接打點行裝,回家繼續用功。有的則寄情秦樓楚館。借那些善解人意的紅顏知己,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不過他們干什么已經不重要,因為人們的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到即將舉行的殿試上來。
群眾從不關心失敗者的命運。這便是現實的無情。
沈默回到家里時,正是殿試的前兩天,當天他和家里人一起享一番天倫之樂,聊解沒有陪她們過年的歉疚之心。
阿蠻早就在年前到了府上,自然受到了若菡和柔娘的熱烈歡迎。對于這個她們當年就無比喜愛的小女孩,兩個女人母性大發,對其關懷照料無微不至,完全把她當成了自家的長女。而阿蠻的到來,也使沈家略顯沉悶的后宅,再次煥發了生機,每日里歡聲笑語不斷。倒讓以為她們會“望穿秋水,的沈閣老,小小失望了一下。
不過當他看到,梳著枧麗的茴香髻、穿著嫩黃短衣、白綾細腰襦裙,做漢家女兒打扮的阿蠻時。不由一陣錯愕。
見他神態反常,若菡對柔娘笑道:,“果然,鮮花般的女孩兒,就是比咱們人老珠黃的奪眼球。”,柔娘掩嘴偷笑。阿蠻羞得滿臉通紅。沈默苦笑道:“就是沒見過小阿蠻穿漢裝,所以一時沒認出來。。。
,“那,到底是漢裝好看呢。還是原來的裝束好看?”,若菡調笑道。
,“都好看,都好看,關鍵是人好沈默打個哈哈道。
晚上睡覺時,若菡又提起阿蠻道:,“一轉眼”當年的小丫頭。都變成大姑娘了。
,“嗯。趴在床上,享受著夫人的按摩,沈默悶哼一聲道:“是啊,阿吉都成小伙子了。”
對于這個回答,若菡十分滿意,手上又加了幾分誠意,舒服的沈默快要睡著了。
冷不丁,若菡又道:“我看著,她對你有些意思呢。”
“誰?”沈默的背明顯一緊,坐起身來道。
“她唄。”若菡笑瞇瞇的望著他道:“十六七的大姑娘”該找婆家了。”說著一張粉嫩的俏臉湊到沈默眼前。吐氣如蘭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爺就把她收了吧。”
“…”沈默的手搭在她滑嫩纖細的腰肢上,瞇著眼道:“真不像四個孩子的媽…“…”
“我跟你說正事兒呢。”若菡正是最火熱的年紀,被他的大手輕輕撫摸。便感覺酥了半邊嬌軀。只是強撐著媚眼如絲道:“老爺就應下吧,省得人家說奴家是妒婦。”說著話,手就搭上了他的小和尚。
沈默苦笑一聲道:“我要是應一聲”估計就得杖毀人亡了。”
“奴家哪敢呀”若菡的手心有著絲綢般的觸感,小和尚很快便成了大和尚:“不說就算你默認了。”
“我先仗劍斬了你這妖婦再說。”沈默虎吼一聲,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便將若菡按在床上,肆意輕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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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收雨歇,若菡慵懶的靠在他懷里,呢喃道:“好狠的人吶。奴家三個月未經人事,你就不能聯系一些。”
“我不也一樣。”沈默舒服的躺著,嘿嘿笑道:“人都說小別勝新婚。又做新娘子的感覺,挺好吧?”
“死樣…”,若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呢喃道:“奴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做得還很不夠。”沈默謙虛道。
一句話就把好好的氣氛破壞了,若菡氣得直翻白眼,捏他腋下一把,嬌嗔道:“都是當宰相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沒正型?”
“那你像個當娘的嗎?”沈默嘿嘿笑道。
,“”若菡一時氣結,然后夫妻倆笑作一團。
笑完了。若菡正色道:“說正經的,方才跟你提的阿蠻的事。你要好生考慮考慮”我真覺著,把她留下”咱們一起快樂的過日子,也挺好的。”
“這事兒就此打住”,見她再次提起,沈默也只好正色道:“雖然她現在如花似玉、窈窕可人,但在我心里的阿蠻,永遠是當年那個奶聲奶氣、拖著鼻涕的小阿蠻,也許有人有特殊愛好,但我沒有!”
“那你干嘛那么看她?”若菡見他不是作偽,便耍賴道:“能不讓人往壞處想嗎?”
“我是覺著”,沈默無奈道:“她還是穿原來的服裝更好看,漢家女人的衣服太拘束,把她的靈魂都困住了。”
若菡聽得兩眼發直道:“你咋說話老氣橫秋的呢?”
“我呀,因為我確實老了啊。”沈默閉上眼,嘆息一聲道:“江湖歲月催人老,所以你也得叫叔叔。”
前半段讓若菡心疼不已,后半段卻差點沒背過氣去,夫妻倆便又笑鬧起來。待又戰了一場,若菡又想起件事道:“你沒看著柔娘有些不對勁?”
“沒,我眼里只有你。”沈閣老太會說話了。
“死樣,白瞎了人家一片癡心。”若菡雖然高興,嘴上卻道:“我知道她是為了什么。
“什么?”
“又一批平反名單出來了。”若菡輕聲道:“還是沒有曾大帥的名字,現在先帝時獲罪的大臣。還沒平反的已經不多了。”
默面色鄭重起來道:“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若菡雖然從來不問政事。但這次得破例了。
“徐閣老在面圣請辭時,向皇帝提出了三個要求,其一就是,希望能給他的恩師夏言平反。”談到政事,沈默那難得的溫柔蕩然無存,緩緩道:“現在之所以還沒有下文,是因為此事關系甚大,要等我回來再議。”說著淡淡道:“如果夏言平反,那曾大帥自然順理成章。”
“那太好了”,若菡由衷為柔娘高興道:“她終于可以一解多年夙愿了。”
沈默卻無聲嘆息,頗感頭痛,只是沒讓若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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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又與三個小兒女親昵一陣。到了辰時中,沈默便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書房,卻不見二位先生的蹤影,警衛告訴他,府上來了許多客人。二位先生在前面招待呢。
“怎么不通報?”沈默微微皺眉道。
“句章先生說,您昨兒才回來,旅途勞頓,就不打擾您了”,警衛道:“只說您什么時候起來,什么時候到前面去就成。”
看來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生人,沈默點點頭,心里有了數。便往前面走去。
還沒到大廳,就聽到里面笑聲不斷,一轉過屏風,好家伙,這一屋子人啊。開大會呢。
外間里那些人,雖然在談天說地,但許多人都留了幾分注意在屏風,一見他的身影出現,便叫道:“師相來了”于是廳里幾十號人,紛紛起身向他施禮,一齊道:“學生拜見師相!”
沈默一陣惡寒,竟也有這樣叫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