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村和青城商議時,立高之助正承受巨大的驚恐中。散會后,立高之助與大城參謀長兩人依舊留在作戰室內,看著地圖商議下一步作戰,同時開始構思對冀魯豫八路軍的圍剿。
“參謀長,立高君,”兩人的商議還沒完,有末精三帶著個軍官進來:“谷地少佐有個建議,可以全部消滅黃河以南的支那機械化部隊。”
“哦”立高之助和大城都有些驚訝,他們狐疑的盯著谷地。
谷底上前一步,指著地圖說:“參謀長,副參謀長,在支那名著三國演義中有一段,關云長水淹七軍,現在我們也有個天賜良機,我們只要扒開黃河南岸,黃河水就能解決支那第五集團軍和從豫東過來的四十八、第七、新編第八軍。”
大城精神一振,連忙在地圖上尋找,谷地走上來在開封這個位置上點了下:“在這附近開口。”
立高之助心里巨震,這個計策太毒辣了,現在正是春季,黃河已經破冰,河水順勢而下,將波及黃河以南的上千萬人口,河南山東安徽,數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破壞之大難以形容。
“必須阻止他,絕對不能讓這個計劃進行。”立高之助迅速在心里作出決定,他立刻問:“谷地中佐,從支那歷史記載來看,黃河長期決口,造成的損害各不相同,現在是春季,黃河雖然已經開凍,可水流量如何?還有在那個位置開口合適?這些你計算過嗎?”
谷地臉色微微一紅,這個計劃是他臨時想起的,在入伍前他是東京大學歷史系學生,他比較喜歡中國文化,在大學時便讀過中國的四大名著,特別是三國演義,對中國那段紛繁復雜的歷史非常感興趣。
“沒有關系,這是個很好的想法。”大城輕輕拍了下谷地的肩頭鼓勵道:“有了想法,我們便能找到行動計劃,有末君,你和谷地君一起,查詢下黃河的水情資料,還有南岸的河堤情況。”
“閣下,這可能要在鄭州或開封才能找到。”谷地建議道:“是不是給谷壽夫司令官發個命令。”
“谷壽夫司令官正在指揮作戰,不能讓他分心,況且這事必須保密,”大城搖頭說:“可以在北平找,你立刻去華北行政委員會。有末君,我們去見司令官。”
立高之助心里有些奇怪,鄭州肯定有相關資料,大城為什么不讓谷壽夫在鄭州找呢?不過這個想法很快過去,他正開動腦筋怎么阻止他們實行這個計劃,大城已經起身出門。
讓立高之助有些納悶的是,岡村寧次聽完有末精三的報告后,沒有立刻作出表示,而是沉默良久才問:“大城君,立高君,你們怎么想?”
“可行,不過,我們對黃河水情資料了解不多,對南岸河堤的情況了解也不多,必須掌握這兩點后才能制定計劃,避免決口后,傷及我軍。”大城解釋說。
“從軍事上來說是個優秀的策略,”立高之助斟酌著說,他的腦筋在急速轉動,必須說服岡村寧次拒絕這個計劃,否則后果難料,可怎么才能說服岡村寧次呢?他沒有把握:“但有沒有必要實行這個策略呢?支那軍的攻勢并不猛烈,很明顯,他們只是想收復黃河以南的地區,相反我軍呢?即便擊退支那軍,黃河泛濫后,我軍也只能困守黃河南岸,背水列陣,局勢依舊沒有大的改觀。”
“此外,如果我軍決口,黃河水向南奔流,會影響到那些地區?會不會影響到津浦鐵路,這些都需要評估,還有就是政治上的影響。”
立高之助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理由,雖然沒有明確反對,可話中的暗示非常清楚。岡村寧次聽候依舊沒有任何表示,目光又轉向有末精三。
“司令官,立高君的顧慮很有道理,必須對整個行動作出評估后才能施行。”出乎立高之助的意料,有末精三居然沒有反駁,而是支持了他的意見。
立高之助有些納悶,放黃河水來重演水淹七軍,這個想法應該是相當絕妙,可這幾個華北派遣軍最高指揮官,好像并不積極,立高之助當然不會認為他們看不到這點,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們遲疑不決呢?
立高之助的目光在岡村寧次、大城、有末三人臉上轉來轉去,他隨即便注意到,這三人的目光同樣在另外三人的身上轉動,他們在遲疑什么呢?立高之助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明白你們的想法了,”岡村寧次雙手插在褲袋中,語氣緩慢,帶有些許遲疑:“這個計劃能不能執行,等谷地少佐查完資料再說,有末君,你多關注下吧。”
“可是,司令官,第五師團從蒙疆回調,正在張家口地區集結,另外還要催促國內盡快把物資送來。”有末精三罕見的委婉拒絕了岡村寧次的命令,這讓立高之助非常驚訝,這種事情在軍紀森嚴的日軍中從來沒有發生過。
隨后,他又發現岡村居然沒有生氣,而大城卻有些緊張,似乎在擔心什么,岡村的目光轉向大城,立高之助微微感到大城的身體繃緊了,目光似乎在躲避岡村的目光,不過隨著岡村目光轉向,立高之助又察覺到大城繃緊的身體又松弛下來。
立高之助心里更奇怪了,他們這是怎么啦,岡村寧次沒說什么:“好吧,先讓谷地少佐把事情做完,大城君,嚴密關注鄭州和開封的情況,特別是支那第五集團軍的狀況。”
回到自己的房間,立高之助第一時間打開收音機,然后松開襯衣,將皮靴脫下來,坐到書桌前,開始動手寫今天這個突然獲得的情報,收音機里傳來重慶中央社播音員的聲音:
“….,國民政府宣布,任命朱紹良將軍為新疆省主席,原新疆省主席盛世才將軍奉調回重慶出任農林部長,軍事委員會命令,任命陶峙岳將軍為新疆警備司令,任命劉文輝將軍為藏疆委員會委員長。”
“中央社消息,蔣委員長今天在參政會發表講話,表示國民政府將繼續進行社會改革,統一全令政令,對中央軍和地方軍將領施行輪換,同時對軍隊施行混編,進一步加快抗戰建國。”
“中央社河南前線消息,一戰區司令官衛立煌將軍宣布,光復中牟,切斷開封和鄭州倭軍的聯系,這是光復新鄭后獲取的另一個巨大勝利,光復鄭州就在指日之間。”
“中央社消息,國民政府主席楊永泰今天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宣布,國民政府將在最近發布戰犯名單,對在戰爭期間違反國際法,犯下戰爭罪行的所有倭軍官兵。”
立高之助一激靈,停下了手中工作,他猛然間明白岡村寧次大城有末在猶豫什么了,他們都看出了,日本已經不可能在這場戰爭中取勝,黃河決口,為禍之烈,勢必讓中外震動,萬眾屬目,戰后中國政府一定會追究,凡是涉及此事的都會受到牽連,所以他們在猶豫,所以他們都不想插手這事。
想通這點后,立高之助的心稍稍安定,可他隨即想起另一個問題,日本軍隊內有一部分狂妄的青壯年軍官,這些人根本無視生死,手段極其毒辣,所以連岡村寧次都不愿輕易表態拒絕這個建議,要是這些人拋開岡村寧次自己干,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立高之助看看窗外的天色,趕緊低頭繼續寫,很快他把寫滿字跡的情報裹成一個小紙條,塞進自己的帽子里,然后站起來,穿上外衣,關上收音機,走出房門。
出門之后,他看了西村的房間一眼,房間門緊閉,屋里漆黑一遍,主人顯然不在屋內。已經兩年多了,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在懷疑他。他從蘇俄戰場返回后,還特意邀請對方一起喝酒,一起去軍官慰安所尋歡作樂,象以往一樣,就在對方眼皮子底下送出情報,看著對方沒有絲毫反應,他心中有種愜意的快感。
摸摸帽子,今天兜里有此次日本之行的結果,帶回來的文件膠卷,以及最關鍵的今天關于黃河決口的情報。
轎車在軍官慰安所旁邊的一個裝潢很漂亮的酒店門口停下,這所酒店是一個日本人開的,不過與其他日本人開店不同的是,店里賣的不是日本料理和清酒,而是東北風味和燒刀子,裝設也是東北式的,既接待日本人也接待中國人,當然是中國人的高級官員,店里的招待廚師也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
這個店在軍官慰安所旁邊,不過生意絲毫不比軍官慰安所差,華北派遣軍中很多中高級軍官都在東北待過,很多都喜歡這個店里所賣的純正東北口味。
“太君來了,里面請,里面請,”看到立高之助跳下車,站在門口的小伙計立刻迎上來,低頭哈腰的迎上立高之助。
立高之助就像一個日本軍官那樣驕傲,絲毫沒在意小伙計的殷勤,理都沒理就朝店內走去。
“太君,您是在大廳還是在包間,還剩一個雅間。”進門后,店內負責迎客的大伙計立刻迎上來。
“老規矩。”立高之助淡淡的說。
“雅間,貴客一位”大伙計大聲吆喝中,將立高之助帶到樓上雅間中。
雅間的布置是東北味和日本味的綜合,一張榻榻米,上面放著一張小方桌,大伙計幫助立高之助脫下靴子。
“有沒有清酒。”
“有,有,剛從朝鮮來的千代壽,味道絕對正宗。”伙計滿臉堆笑 “有沒有日本清酒?”立高之助皺眉道。
“太君,這,…,您不知道,這日本清酒已經好長時間沒看到了,我敢說就算旁邊這家也沒有。”伙計的語氣非常肯定,不過態度還是很恭敬。
“那就這樣吧,菜還是老規矩。”立高之助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大伙計也認識他。
“是,是,太君,您請稍候。”伙計點頭哈腰,然后麻利的將桌子收拾好,身體經過立高之助時,兩人的手很快接觸了下,一次情報交接就這樣完成了。
酒店外,岔路的小巷里,西村和青城坐在小車里,兩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酒店,這個酒店兩人都是熟客,也都和立高之助一起來過,西村也曾經私下里調查過這家酒店,沒有絲毫問題,老板是日本過來的商人,西村也曾經見過,每個伙計都有鋪保,都調查過,在北平至少生活了四年,沒有任何案底。
“不對呀,他今天不該出來。”西村的聲音很低,心中的疑惑更加強烈。
“怎么不該出來?”青城小山說:“他從蘇俄戰場回來后便喜歡上這里來喝酒。”
“黃河南岸還在激戰,司令官讓他協助大城參謀長草擬對冀魯豫的治安作戰計劃,他為什么沒有留在司令部,相反卻急急忙忙跑來喝酒?這不對。”西村的語氣越來越肯定:“青城君,這家酒店應該再查一下。”
“上次我和特高課的龜井中佐一起查過,每個人都查過,我親自審查的,沒有絲毫問題。”青城小山語氣中有些懷疑。
“我們肯定忽略什么,”西村雙手抓住頭發,使勁揉了揉:“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要不,再查一次。”青城小山的語氣中充滿不確定,沒有什么信心。
立高之助喝一瓶酒后,感到膀胱有些壓力,他站起來,拉開雅間的門,樓下的大廳里傳來一振嘈雜的聲音,幾個喝得醉醺醺的軍官在大聲唱歌,立高之助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然后繞過樓梯角。
在衛生間里,酣暢淋漓后,立高之助哼著關東軍軍歌,收拾好,出門來,門口的小伙計立馬送上一盆水,讓立高之助洗手。
就在這時,兩個軍官走過來,其中一個軍官已經喝得快站不住了,在另一人的攙扶著勉強過來,衛生間旁邊的小伙計立刻迎上去,幫著那個軍官扶住醉酒的軍官,沒醉酒的軍官站直身,就看見立高之助。
“你是….,樸文勇君…。”
樸文勇,這個名字已經快二十年沒人叫了,卻在這個衛生間外,有人叫出來。立高之助頓時立刻意識到,他間諜生涯中最大的危險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