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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節 別離(三)

  沒有要到車,蔣先云帶著一個班以強行軍的速度趕到渠鎮,但在這里他什么也沒查到,轎車就停在鎮上的曉風茶樓前,司機也在,但人卻不對,只有兩個人。

  “下面的車是你們的?”

  “是。怎么啦?”

  “你們是什么人?”

  “達飛貿易公司的,這位是我的朋友。”回答很平靜。

  “你們來這里作什么?”

  “城里亂糟糟的,這里安靜。”

  “安靜?恐怕是另有目的吧。”蔣先云冷笑一聲。

  兩人互相看看,忽然用一種哀求的聲音說:“我們是聽說這里有糧食,想來買點,家里的糧食已經沒有了,市面上老沒有,長官,我們現在就走,不買了。”

  “六點多鐘就來這里了?”蔣先云不相信。

  “長官,晚了就沒有了,現在誰有糧食誰是大爺,只要有賣的,一會就沒了,誰還等你呀。”兩人神情有些慌亂。

  蔣先云疑惑的看著兩人:“買到了嗎?”

  “買到兩袋,”兩人有些沮喪:“我們來晚了,只搶到兩袋。”

  沒有絲毫破綻,蔣先云在后備箱里看到了兩袋糧食。

  碼頭上停著兩條木帆船,幾個船工正無聊的在一起吹牛,檢查很容易,因為這是兩條空船,船艙里空蕩蕩的。船老大急忙迎出來,邊走便掏煙。

  “長官,長官,有什么事?盡管吩咐,盡管吩咐。”船老大皮膚黝黑赤著腳,大黃板牙忽隱忽現。

  “你們的船要去哪里?”

  “湖南,湖南,拉糧食。”

  “什么時候到這里的?”

  “昨天,本來是想在這里找點貨。免得放空船下去,這個時候,兵荒馬亂的,我們找點生意也不容易,是不,長官。要是覺得不妥,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船老大的話太多,讓心急如焚蔣先云竟產生一死厭惡,等了會,士兵們來報告沒發現任何東西。

  蔣先云懊喪之極,他悶悶不樂的回到鎮公所,難道莊繼華沒走渠鎮?這只是巧合。蔣先云翻來覆去的想,趕到還是不可能,莊繼華一直被關在監獄中,宋云飛做的安排。

  蔣先云帶人找到鎮里地農會,農會委員長立刻安排人出去調查,同時聯系二郎灘和三和兩個碼頭的工會,不過委員長告訴他。渠鎮碼頭的工會是控制在當地幫會手中,蔣先云聽說之后眉毛一挑,心中略有所動,隨即放棄了,宋云飛沒來過武漢,怎么可能與幫會搭上關系。

  農會的行動迅速,下午的時候,各方面的情況都反饋回來了,二郎灘沒有船,三和碼頭有三條船。其中兩條上午岸,還有一條是昨天停在碼頭,馬上就要開船了。

  蔣先云聽說后一下就跳起來,跨上馬帶著人就朝三和碼頭奔去。三和碼頭四個小碼頭遠沒有渠鎮熱鬧,不過檢查幾條船后,蔣先云沮喪地承認,這幾條船不是。

  時間漸漸過去,蔣先云的心里越來越急,望著江上穿梭的船,莊繼華肯定藏在其中之一。今天抓不到他,那以后就再也抓不到他了。他把人分成兩路,一組人去二郎灘,雖然農會說那里沒船,但不能肯定他們是不是忽視了什么;他帶著四個人在三和碼頭繼續搜索。

  這次搜查的結果再度讓蔣先云失望。他回到哪去呢?蔣先云困惑了。難道判斷錯了,他還在城里?蔣先云幾乎動搖了。莊繼華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腦海中,狡捷、真誠、嚴肅各種模樣一一浮現,你在哪呢?蔣先云開始梳理思路,從接到報告開始,然后是各個城門的報告,肯定忽略了什么,到底什么呢?忽然渠鎮船老大的容貌浮現在眼前,他的話好像太多了,而且非常合理,到湖南運糧,他這兩條船能運多少糧?貨主是誰?而且茶樓地兩個人為什么會跑到渠鎮來,雖然他們解釋了,但其中有個很大的漏洞,他們為什么要自己親自來,渠鎮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們親自來。

  返回渠鎮,要快。蔣先云再次跨上馬,帶著人趕回渠鎮。天色抹出最后一絲亮光,碼頭上靜靜無聲,兩條船上人影綽綽,風帆正徐徐升起。

  “快!”蔣先云大急,他現在可以肯定莊繼華就在船上。蔣先云趕到船邊時,船還沒走,錨已經起出水面,纜繩卻還沒解開。一道人影出現在跳板前,是那樣熟悉。

  看到這道身影,蔣先云的心卻在往下沉,他停住腳步,看著莊繼華。兩個知交好友,就這樣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床下,靜靜的看著對方。

  莊繼華的臉上沒有絲毫喜悅,眼中只有無盡的痛。

  “巫山,你是真的要制我于死地?”

  蔣先云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文革留下來好嗎?我們一起繼續革命。”蔣先云幾乎是哀求口氣在說。

  “留下來?”莊繼華冷哼一聲:“留下來還有命嗎?你不是已經給我定了罪嗎?”

  “你不是罪,是錯誤,我已經向鄧主任和惲主任匯報了。”

  “可惜你們說地都不算數。貴黨中央會放過我嗎?”莊繼華冰冷的話刺穿了蔣先云心中那道隱隱的猜測。

  “我會向中央力保的。”

  “你連自己都保不住,巫山,清醒點吧。”莊繼華平靜的說,下面的人是在這個時代最知心的朋友,如果沒有黨派之分,這時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他堅信自己沒看錯人,但他知道,他根本不清楚當時稚和偏執,連自己人都可以成千上萬的整肅,何況他這個異黨分子。

  “我要把你抓回去,我不能看著你走上邪路。”蔣先云還是很平靜:“大不了,我陪你死!”

  “巫山,你沒有機會了,現在只有我抓你,”莊繼華說:“看看你們身后吧。”

  王小山帶著幾條人影在蔣先云他們周圍出現,手中的花機關槍口散發著冰冷地寒光;船舷兩側一下冒出七八個人,機槍、步槍對準下面五人。

  莊繼華一直藏在當地工會委員長的家中,王小山是委員長師傅的拜把兄弟,這個關系比政府命令都管用。

  “這么說,你是執意要去南京,投蔣介石了?”蔣先云沒有回頭,他看到莊繼華的身影時就知道事情不妙,沒有把握的話,莊繼華絕不會這樣大模大樣的出現在他面前。

  莊繼華沒有答話,蔣先云呆呆的看著他,猛然用腳在地上畫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那以后就在戰場上見,我決不留情。”

  蔣先云說完轉身要走,他怕自己忍不住會痛哭當場。

  “巫山!”莊繼華三兩步竄下跳板,沖到蔣先云身前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北伐已經完了,革命失敗了,汪精衛也會背叛你們,去找毛Z東,跟著他走,聽清了嗎?跟著他走。我不會和你在戰場相見的。”

莊繼華的舉動把宋云飛和伍子牛嚇壞了,他們緊張地注視著蔣先云,兩把槍死死的鎖住蔣先  蔣先云站在那里,靜靜的看著漸漸遠去的身影、船影。他知道他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就算再見之時,彼此已經分屬兩個不同陣營,那時就不再是朋友,而是對手。

  莊繼華站在船上,看著岸上那個漸漸縮小的身影,身影一動不動。他不知道他地命運是否改變,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新中國誕生,但他知道絕不會與他在戰場相見,離開武漢他就脫下軍裝。

  漸漸地,淚流滿面。

  船的速度很快,那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無邊無際地黑暗中,莊繼華依然站在船舷,看著那個方向。

  決裂,這個時代演奏出的最怪異旋律,在朋友、兄弟、夫妻、父子之間上演;不是因為品德,不是因為財富,不是因為懦弱膽怯,而是相反;他們都是品德高尚,蔑視財富,英勇無畏的人,他們熱情澎湃的投入到這場以拯救中國為目的的革命,拋灑青春,拋灑生命,他們堅信,他們的奮斗可以挽救病重的祖國,垂危的母親,所以他們義無反顧。但現在他們不得不面對失敗,失敗的原因卻恰恰是他們堅韌的信念。

  “到艙里去吧,文革,你的傷還沒好完。”杜聿明很理解莊繼華現在的心情,其實他也很不好受,剛才他躲在船艙中沒有出來,就是不想看到這個場面。

  莊繼華沒有動,他站在船舷旁,敞開胸膛,任江風吹拂:

  “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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