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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敕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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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敕勒歌  麗人和衣而臥,玉頸上做了妥善處理,血已經不再流淌。

  郎中說,這女子真的萌生了死意,若是那傷口再深一點,送來的再晚一點,神仙也救不活了。

  說這話的時候,郎中的目光很無良的掃了一眼董俷。

  言下之意,好像是說如此美麗的女子,卻插在了你這一坨牛屎上,竟逼得要自殺。

  若是在往常,董俷肯定一巴掌打過去,揍的那郎中滿地找牙。

  可他現在卻沒有這個心思,眼睛一瞇,冷哼了一聲,就嚇得郎中冷汗濕透衣衫。

  不過是個市井小民,怎經得起董俷那般可怖的殺氣。

  郎中這才醒悟,眼前丑陋的男子全身披掛,那些隨從更是殺氣騰騰,豈是他能評價。

  乖乖的溜走了,還留下了一副藥方。

  董俷倒也沒和他計較,扔給他一袋五銖錢,數量大約在百枚左右。這可是一筆豐厚的報酬,郎中連個屁都沒放,樂滋滋的走了。同時對董俷的看法,似乎也有了變化。

  人是丑了一點,可這出手是真闊綽。

  那女子的傷勢本不是特別重,郎中也夸張了一些,沒想到卻得了如此豐厚的報酬。

  讓人在門外帶著,又找來了一把蒲扇,輕輕的扇著,為那麗人驅趕蚊蟲。

  麗人的眉眼間依舊透著一種淡淡的悲傷,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令人心生憐惜之情。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念誰?”

  這是董俷上輩子看一部電視劇,從里面聽到的詩詞。不曉得是出自誰的手筆,也不清楚是在什么年代。可此時看著麗人,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這首詩,輕聲讀出來。

  不過,他將原詩中的不知心恨誰,改成了不知心念誰?

  也許這樣子,會更體貼一些吧。

  麗人的眼睫毛輕輕一動,嚶嚀的發出了一聲呻吟。

  董俷連忙起來,緊張的看著她。卻見麗人緩緩睜開眼,好似自言自語的問:“我死了嗎?這是何處?”

  目光掃過董俷的臉,麗人先是一怔。

  緊跟著露出恐怖的表情,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董俷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勸慰。

  麗人不自覺的身子一縮,驚恐的叫喊道:“你別過來!”

  “我不動,不動!”

  董俷看到那傷口又殷出了血跡,緊張的說:“姐姐,我不動,你也別動,否則傷口會裂的。”

  雖然明知道這麗人不是董玉,依然忍不住喚她姐姐。

  麗人先是一怔,旋即羞怒道:“誰是你姐姐?你怎能胡說八道?你是誰?我怎么會在這里?”

  “姐姐,你…”

  董俷見麗人面罩薄怒之色,連忙改口說:“我叫董俷,在渡口遇到了姐姐。見有無賴子企圖對姐姐你不軌,故而殺了那無賴子…姐姐脖子上有傷,別亂動啊。”

  麗人的臉色舒緩下來,只是目光卻不愿意在董俷的臉上停留。

  “你,殺了那衛正?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殺了就殺了,管他是什么人。”董俷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麗人不由得又是一顫。從那只言片語中,她已經能覺察到,眼前這個丑鬼肯定是殺人無數。

  殺人的人,不會是好人!

  難道說,我才逃離虎口,卻又入了狼穴?

  只看這丑鬼的眼神,總是色迷迷的,怎么看都不正經…

  人常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加之董俷的樣子卻是不怎么討喜,甚至屬于那種乍看之下有點難看,越看,就越覺得難看的意思。人天生好美,故而麗人對董俷的印象并不好。

  只是董俷并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即便是他覺察到了,也不可能有什么辦法。

  “姐姐,你又是誰?為什么會遇到那無賴子的糾纏?”

  “我…”麗人一瞬間,心思千回百轉,想了很多。她出身名門,自幼聰慧。與夫君可稱得上是情投意合,沒想到…衛家勢大,如果回家了,不曉得會為父親招惹什么麻煩。更何況這丑鬼殺了衛正,只怕老衛家的人,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妾身叫王姬!”

  麗人決定隱瞞自己的身份,“嫁于衛氏族人,哪知先夫早夭…我本欲回家探望,卻不想被那衛家的無賴子糾纏。如今,你殺了那無賴子,卻讓妾身是有家難回。”

  言下之意,卻已經說的非常明白。

  你把老衛家的人殺了,使得我現在沒有地方去,你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董俷一怔,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

  是啊,殺了衛正那廝,對董俷而言是沒什么。可衛家人會放過這王姬的家人嗎?

  即便是名門,只怕也是個小家族。

  如果王姬沒有回去也就罷了,至少人家那家族還占著道理。可如果回去,只怕是滿門都要遭難。

  董俷想了想,“若姐姐不嫌棄,我卻愿意擔當此事。我家在隴西也算是小有良田,要保護姐姐的周全當不成問題。等這風頭過去了,姐姐那時候再回家當無憂矣。”

  王姬用很猶豫的目光看了看董俷,心里委實拿不定主意。

  這丑鬼長得倒是丑陋,可這心地卻也不錯。只是他總是姐姐,姐姐的叫我,又是什么意思?

  董俷見麗人猶豫,當下也不催促。

  “姐姐,你且好好休息,我們明早動身,你那時候再告訴我你的決定就好。若是不想隨我走,也可以。你可以告訴我一個地方,我如果不能護送,會讓扈從送你。總之,不管姐姐是怎么決定,我都會護你周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傷你不得。”

  說完,董俷退出了房間。

  麗人隱隱聽到董俷在門外壓低聲音叮囑護衛,而護衛對他的稱呼,卻是‘主公’。

  這董俷是誰?

  王姬自嫁入衛家之后,對外面的事情并不算太了解。而董俷成名之時,也正是她夫君病危的節骨眼兒上,更無心去打聽這些事情。不過能看得出來,董俷的來頭不會小。

  隴西?

  難道他是河東太守董卓的家人嗎?

  若是這樣,倒也能護我周詳。只是,他為何要對我這么好呢?難道和那衛正也是一丘之貉嗎?

  王姬不免心中忐忑,好生不安。

  房門外,傳來的梆子聲。邦邦邦,卻已經三更天了。

  靠著床褥,王姬突然想起了醒時隱約聽到的那首詩。自幼是博學好記,對于詩詞樂譜更是非常敏感。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念誰?”

  這首詩可從未聽過,頗有一種哀怨,正符合了王姬此時的心情。她蜷著身子,抱著腿,一遍遍的反復默記。此詩細致生動,更兼含蓄深厚,余味無窮。越是品析,就越是覺得里面很有味道。雖說用詞并不華麗,卻足以表達出心中的那種哀愁。

  王姬不禁潸然淚下…

  這是那丑鬼所做的嗎?若真的是這樣,他倒是好才氣!

  董俷全然不知,那首后世由詩仙李太白所做的《怨情》,如今已經落到了他的頭上。

  巨魔士大都已經安息,除了擔任警戒的人之外,這個落腳的小村莊非常寧靜。

  董鐵靜靜的在董俷的身后,亦步亦趨。

  他很能體會董俷此刻的心情,故而始終保持沉默。

  “真的很像姐姐,是不是?”董俷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董鐵說:“像極了大小姐,不過沒有大小姐那般英姿颯爽猶酣戰的氣質。”

  董俷笑了,“小鐵,若是大姐活著的時候聽見你這句話,一定會非常的開心吧。”

  “主人曾說過,大小姐有巾幗不讓須眉之氣概,天下再無女子能出其左右。”

  “我有說過嗎?”

  董俷在村外的溪邊坐下,“不過他真的很像姐姐。”

  “是!”

  “王姬,不會是她的真名。”

  “主人高見。”

  “既然她不愿意說,我也不想追問。我覺得,是姐姐在冥冥中安排我和她相識,對嗎?”

  說實話,董鐵從未見過董俷如此的絮絮叨叨。

  也忍不住笑了,輕聲道:“想來是不錯的。大小姐最疼愛主人,也知道主人甚想念她,所以才有此安排。”

  “那我帶她回家,好不好?”

  “主人既然已經拿定主意,做就是了!”

  董俷撓撓頭,“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得當。只是…我不會讓她走,我要保護她一輩子。就算她不同意,我也要用繩子拴著她,和我在一起。小鐵,你能理解嗎?”

  董鐵有點理解不了…

  “凡是主人想做的事情,一定是對的。”

  “那綠兒呢?她會不會生氣?”

  “這個…”

  董俷長出了一口氣,“我不管,反正我就這么決定了!”

  董鐵沒有說話,在這個時候,他知道,他不需要說任何話,只要認真的傾聽就好。

  天一亮,巨魔士整裝待發。

  王姬依舊是昨天的打扮,只是那荷葉裙上,卻沾著醒目的血跡。

  “你隨我走吧!”

  董俷坐在馬上,面無表情,“我已經安排了車仗。你傷勢未好,在車上好好休息。”

  王姬本來就打算說,暫時跟隨董俷來著。

  哪知道被董俷劈頭蓋臉的一席話,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坐在車上,她仍有些迷迷糊糊,心道:怎地這人說話的口氣和昨夜完全不同…我,我為什么會聽他的話,自己上了車呢?不過,他騎馬的時候,倒是很威武。

  就這樣,董俷再次啟程。

  馬隊中多了一輛車,董俷和典韋在后面壓陣,而董鐵則隨著車仗,以便于應付突發事件。

  和董俷不一樣,董鐵相貌清秀,倒也看著舒服。

  雖說這小廝的才學不高,可總好過面對著后面那兩個人。董俷嘛,還算好一些,不管怎么說經過一席長談,好歹是有些印象。而另一個人,簡直就好像一頭猛虎。

  在他面前,特別是當他注視自己的時候,王姬就覺得心怦怦跳。

  一路上,偶有宵小出現。但不等董俷出手,要么是被巨魔士干掉,要么就是由典韋出手。有的時候,董鐵也會參戰。可不管是什么情況,董俷和車輛的距離絕不超過十步。

  見識過這幫人的殺人手段,王姬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殺人不眨眼。

  而通過董鐵,她也了解了董俷的情況。正經的河東太守公子,也算是一個官宦子弟。

  很喜歡和董鐵聊天。

  但董鐵的話題,卻總是圍繞著董俷。

  從董玉的死,到千里轉戰西北…從潁川出游,到平定黃巾之亂。

  說到兇險處的時候,王姬臉色發白,心撲通通的跳。雖然明知道董俷不會有事情,卻總難免感到憂心忡忡。

  同時官宦子弟,卻沒有衛正等人那種紈绔,也沒有夫君的高傲。

  很平實的一個人,讓王姬頗覺得親切。想想之前還把董俷和衛正聯系在一起,就覺得非常抱歉。如此英雄人物,豈是那紈绔無賴子所能并肩?的確是辱了英雄的身份。

  自古美人愛英雄,不過卻不會愛一個丑的讓人看著就害怕的英雄。

  王姬對董俷,更多的是一種好奇。

  他很想知道,如此一個殺人如麻…恩,確實是殺人如麻的人物,為何能做出那種哀怨的詩詞呢?

  “小鐵,你主人喜歡作詩?”

  董鐵愕然搖頭說:“這個倒是沒聽說過。不過曾有一次…恩,是在東郡的時候,主人曾經說過一段話,連蔡大家都是覺得好的,還說主人的話里面頗有深意。”

  “蔡大家?”

  “就是飛白絕倫的蔡伯喈先生…”

  王姬的眼睛一亮,詫異的問道:“你家主人認識我,伯喈先生?”

  “認得的,我家主人認識好多厲害的人物呢。”

  王姬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了極為好奇的表情。她岔開了話題,“哦?說了什么話?”

  董鐵撓著頭,“我實在記不太清了,主人是和大公子所說的,你等下,我叫他過來。”

  大公子,指的是典韋。

  王姬已經知道,那猛虎一般的漢子,是董俷的結義兄長。

  不過從心里話說,卻還是有些害怕的。剛要開口拒絕,董鐵已經策馬飛出,找典韋去了。

  這一天,典韋是在前面開路。

  這看似很魯的漢子,也多少能看出董俷的心思。

  聽董鐵一說,他憋得臉通紅,好半天才粗聲粗氣的說:“我哪里能記得那個?二弟當時說了嘟嘟啦啦的一大堆,我又聽得不是太明白。唔,開頭是…當官的如何如何,富貴的如何如何…還有最后一句: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董鐵回來,把典韋的話重復了一遍,讓王姬哭笑不得。

  但是,那最后一句聽上去頗有深意。若是不能知道前面的,當真是會寢食難安。

  這么一個粗魯的丑八怪,居然能有如此文才,連我…都贊嘆?

  王姬的好奇心越來越重,更堅定了好生的觀察董俷的心思。

  有了這種想法之后,她時常會盯著董俷看,讓董俷趕到好不自在。

  距離隴西越來越近了,終有一日,王姬正在車上想心事,突然聽到一陣歡呼聲。

  一怔,掀開了車簾,“小鐵,怎么了?”

  “我們到家了,到家了!”

  說著話,就見董俷一馬當先,沖上了一個山坡。

  已經進入了秋日,豐美的西北大地,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就連王姬也不禁激動。

  “敕勒川,武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董俷沙啞著嗓子,大聲的唱了起來。

  這是上輩子在初中時學過的一首民歌,后來村里的大學生還找來了古曲配樂,教會了董俷。一晃一年過去了,在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之后,重新看到了家園。

  董俷想起了這首民歌,忍不住放聲歌唱。

  只是原來的‘陰山下’,卻變成了現在的‘武山下’…

  敕勒川在何處?董俷不知道。但是他覺得,董家的牧場就是敕勒川,是他的敕勒川…

  敕勒,又名鐵勒,是一個少數民族的名字。如今董俷這一曲,卻搶走了敕勒之名。只是不曉得,以后當這個民族出現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筆爛賬呢?

  王姬聞聽這民歌,陡然眼睛瞪大。

  挑開了車簾,站在車轅上看去。敕勒川,敕勒歌…原來這里就是董家的敕勒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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