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回到府中,隨即來到書房,南十八幾個人都在這里等著,除了陳常壽熬夜不得,已經自去歇下,其他幾個人都還是精神抖擻,一邊喝著茶,一邊說著話。
等到趙石回來,將李府中的談話挑些重要的出來,與他們一起參詳。
文人到底不一樣,南十八只稍一沉吟,便將論及之事分為了外事和內事兩個方面,并直言,外事之上,相國大人談及的并不多,而且多為試探,可以說,這已經表明,朝堂之上能夠與大將軍談及吐蕃,西夏,或者是草原部族等話題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了。
他毫不諱言的道,同門下平章事李圃這是在藏拙,也只是說明,朝堂上對于這幾年的變化,準備不足,應接不暇之余,政見很難統一起來,更可能的是,中書也沒有一定之規。
在如何對待這些依附而來的各族上面,無法形成定見,理藩院建起來的時日已然頗長,但工夫還是流于表面,根本無法應對當前之局。
在這個上面,大將軍的話語權會顯得分外重要。
在這個上面,李圃無疑是謹慎的,在自己沒有考慮周詳之前,并不想受到大將軍趙石的影響,這是身為同門下平章事的氣度,也是尊嚴所在。
在他那個位置上,與旁人意見相左,甚至是與圣意不合,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云亦云,拾人牙慧,那樣的話,作為大秦相輔。也就真的顏面掃地了。
聽上去有些一意孤行的味道。實際上。這是以趙石,和李圃的身份地位為前提的,身為同門下平章事,可以聽從許多人的意見,但像趙石,像汪道存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和旁人完全不同。
文武輔臣意見相合,聽上去很是不錯。但以誰為主,以誰為輔?又是誰低頭相就,就是個問題了,在這個上面,完全沒有善納人言這一說,一個納字,就已經將樞密使,或是大將軍之類的存在排除在外了。
所以,在皇帝陛下面前,文武輔臣。多數都是各抒己見,除了本就想法一同之外。要達成一致,其中的較量和爭斗之繁復,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最終,南十八總結了一句,將來,在外事之上,軍中將領的意思將漸漸成為主導,朝臣們再是掙扎,也只能眼瞅著將軍們功勛越來越是耀眼,話語權越來越大,這是大勢,沒誰能夠阻擋的了。
所以,在入宮面圣之時,不妨強硬一些,李圃在這些事上,明顯已經有了退讓的意思,這是非常明智的一個選擇,但南十八還是酸溜溜的道了一句,如今的相國大人…比起揚相當年來,無論心胸氣度,可是要差的遠了。
實際上,無論是他,還是趙石,甚或是旁邊的孫文通,李博文,都明白,李圃之長在于治政。
這些年,大秦國勢能如此蒸蒸日上,可不全都是前方將士們的功勞,同門下平章事李圃同樣功不可沒。
尤其是景興鼎革,若無李圃一力主持,怎么可能一直延續至今?
論起其他什么也就罷了,但論起魄力和功績來,楊感卻已無法跟李圃相比了。
說起心胸二字,連做過楊感幕僚的南十八其實都不得不承認,李圃之心胸,可不是那么不堪。
趙石和李圃兩人在李府中談及的內事,無論遷陵還是立儲,甚或是兵部侍郎的人選上,都是趙石能說得上話的事情。
也就是說,李相大人并非誠心想壓趙石一頭,若是那樣的話,只要隨便拿些涉及朝政的話題出來,又怎么能是領兵在外的大將軍能夠應付得了的?
當然,這也可以說是不愿大將軍干涉朝廷政務,但若是換了旁人,怎么可能放過那樣的機會?
李圃在中書向來有著老實人之稱,這說的有影射其人懼內的意思在,卻也正說明其為人處世,多會予人留下三分余地罷了。
李圃其人行事,實際上并無多少可供旁人指摘之處,可不像趙石,功勞雖大,名聲卻一直褒貶不一。
在談及的內事上,趙石應對還算得體,并無多少可供議論之處,遷陵之事不去說他,在立儲上,其實成武皇帝登基之初,就應該立下儲君,以安朝中人心。
但大秦就是這般,每次皇位之爭,都是紛爭不休,這一次鬧的更大,儲位之事才拖延至今,到得現在,也應該是恭請皇帝陛下立儲之時了,并沒有太多奇怪之處。
而幾位皇子都還年幼,遠談不上什么儲位之爭,且皇后娘娘膝下有兩個兒子,選一個出來,誰都不會有什么話說,連皇帝陛下,可能都不會有太多的言語,順勢將儲位定下也就是了。
按照南十八的猜測,李圃并非只是想定下儲位那般簡單,而是想要定下立嫡立長之規,,若是那樣的話,一定也會得到很多朝臣的支持。
每一次皇位之爭,都讓人心驚膽戰,不如定下規矩,讓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紛爭消弭于無形,也徹底絕了外間像趙石這樣手握兵權的將軍們投機取巧,以求富貴的心思。
這在南十八看來自然是一件好事,對于任何臣下來說,皇位之爭都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和兇險,即便是大將軍趙石也不例外。
但趙石看法卻是不同,少了這一個環節,看上去皆大歡喜,但養在深宮中的皇子們,卻失去了爭權奪利的動力,只以出身和出生早晚來論及尊卑,早晚都成了窩囊坯子…
當然,他也明白,這還涉及到景興鼎革的一個重要的爭論話題,連皇家都是立賢不立長,那么大秦繼承法度之中的立嫡長之說,也就形同虛設,很多高門大戶中的紛爭也由此而來,這是一個天下典范的話題,延伸開去,甚至可以影響到爵位之類的繼承,這也正是景興鼎革被卡住的一個方面。
雖然有著不同的看法,但這個話題趙石并不感興趣,南十八那里說上兩句,給他提個醒也就罷了。
臨到了來,孫文通卻是幽幽來了一句,“大帥還是小心關注一下戶部那邊為好。”
蜀人出身的他,對于朝堂上的那些爭斗多存負面看法,這個并不奇怪,蜀國之亡,說是亡于大秦之手,實際上,卻是亡于內斗,大臣們一旦政見不合,便結黨相爭,絲毫也不顧及其他。
即便大軍臨于城下,卻還想著怎么趁機將政敵除去,如此,焉能不亡?
若說金國將來必亡于貪腐,那么蜀國就是亡于黨爭,一南一北,很好的詮釋了王朝興替的兩個痼疾。
孫文通之后,李博文很好的抓住了說話的機會,立即便來了一句,“那位戶部尚書大人啊,坊間多傳,論其人之才,實在于鉆營,若非處于長安李氏,當為御前幸臣無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確實需多防范一些才好。”
趙石和其他幾個人聽了都是一笑,并不以為意,這位從來沒有什么大志向,讀書人出身,卻只愿混跡于坊間,與那些落魄文人飲酒暢談,最終已經淪為定軍侯府大管家,卻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曾與好友言曰:“如今世道,存身多有不易,如今我等能飲酒作歌,逍遙度日,還要抱怨什么呢,當有食便飽,有衣便暖,有錢便使…”
這樣放浪形骸之言論,除了傳為笑談之外,在各府幕僚之間,卻很是有些支持者,不多時,很多人便知曉,定軍侯府中有一位灑脫存世的李先生。
實際上,在趙石看來,這位就是個飽食終日,不求上進的吃貨,如今議事之時,連話都插不上幾句,但卻還自得其樂,那朝中大臣來玩笑,真真是讓人無語以對。
不過對于李吉此人,趙石已經大致有了些印象,有著野心,但性子偏軟,才干什么的還不太清楚,但能坐到戶部尚書的位置上,就算有著出身李氏的緣故,想來也不會如李博文說的那么不堪,還是有些本事的。
朝中這樣的人很多,有野心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觀其人言談舉止,實不用太過關注,上面有李圃壓著,鬧不起多大的風浪來。
若是敢拿軍前重事來做耗,那才真叫活膩了…
所以,之后的行止,趙石已經有了打算,還要跟兵部尚書李承乾這位老對手見上一見,那位到是越來越沉得住氣,這幾日也沒個動靜。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像李承乾,汪道存,位置身份所限,卻無法像同門下平章事李圃這般,光明正大的邀約宴飲,在身份而論,他們都差著一些,卻也斷然放不下架子來拜會,所以只能擎等著在朝堂或御前相見了。
不過趙石這里沒那么多的顧忌…
思索了一下,隨即擺了擺手,笑道:“戶部可不是咱們的地盤,戶部尚書位高權重,更非我能左右,說這些也是無用,好了,夜已深了,跟那位大人相見,可不輕松,我這里可是弄了個身心俱疲,要不…李先生日后代我應酬一番,讓我也能清閑上些時候?”
眾人都是一笑,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了,隨即紛紛起身,李博文厚著臉皮還在說著,“大帥能者多勞,博文身單體薄,可擔不起那樣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