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遂和種七娘戰戰兢兢的入府,雖說兩人心事不同,但心情卻是一樣,但讓兩個人愕然的是,進了后院偏廳,等的快要睡著了的種從端卻只輕飄飄的來了一句,“都回來了,去休息吧,明早七娘去瞧瞧你娘,一個女兒家,別光想著什么軍務,多回來兩趟,還能就把軍務耽擱了?”
種七娘雖是心里松了一口氣,但總覺著事情不對,這雷聲大,雨點小的,深夜叫大哥將她從軍營叫回來,總歸不會是思女心切才對,但這個時候也只能低頭稱是,什么話也問不出口。
到是種遂也長出了一口氣,不過隨即就覺著父親太過偏心了些,這么大的事兒,之前將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到了妹妹這里,卻是連重話也沒一句,別人家里都是重男輕女,到他老人家這里可好,重女輕男到了這個地步,也真是世間奇聞了。
看著一雙兒女左顧右盼的下去休息,種從端站起來錘了捶腰,暗道,到底是老了,內院老管家趕緊跑進來,扶著他的胳膊,讓人在前面打著燈籠,將他送回了內宅。
回到居處,屋子里還亮著燈,進了房門,擺手讓上來侍候的丫鬟下去,邁步進了內室,胡氏已經迎了上來,眼睛有些澀,一看就知道是在一直等他。
“大兒那有什么事?談了這些時候…妾身叫他們把酒菜都熱著呢,再端上吃兩口?”胡氏一邊幫種從端寬去外衣,一邊隨口問道。
種從端點了點頭,瞇著眼坐到胡桌旁邊,室內一陣忙活,不一時,又將酒菜擺了上來,還新添了碗濃湯,種從端確是也有些餓了,大口的喝了兩口湯,又夾了幾筷子菜,才舒了口氣道:“不是遂兒,是七娘。”
胡氏一聽,心里著緊,“七娘怎的了?可是又闖了禍?這丫頭野慣了,妾身這當娘的算是沒法管教了…”
種從端一聽這口氣就樂了,“還沒說什么事兒呢,你這就先護著了,還怎么管教?”
胡氏訕訕一笑,柔聲道:“這女兒從小就隨老爺,不過可惜是個女兒,不然這時節已經可以替老爺分憂了,而不是天天讓人拎著心,也是從小就把她寵壞了,唉,這么下去可怎么好。”
“這回她闖的禍還真不小,你這當娘的以后確是要好好管教于她了。”種從端抿了口酒,半真半假的道。
不過胡氏的話卻是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嗯?又把誰家的公子給打了?不過,老爺你是知道的,咱家七娘打人都是占著理的,就像上次把吳家的那位小公子打折了腿,還不是因他當街出言不遜,七娘氣不過才動的手。
老爺也不用嚇唬妾身,這個女兒啊,從小到大,妾身只擔心兩件事,一件就是他把兄長給打壞了,第二件事就是找不到個好婆家,其他的,若是誰挨了他的打,肯定是有不對的地方了,不然七娘斷不會跟他過不去。
老爺你就說吧,這次七娘又把誰給…”
不等她說完,種從端已經連連擺手,不過心里也是點頭,自己這位夫人別看嬌嬌怯怯的,但卻不愧是種家的媳婦,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淡淡的傲氣,遂笑道:“還說要管教女兒,就是你這個樣子,那丫頭才越來越無法無天,現在我還能護著她,將來等我入了土,她不定闖出什么大禍來,到時候誰還能管她?”
胡氏搖了搖頭,“老爺,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聽的妾身難受,妾身就想啊,也不求長命百歲,只求能看見女兒找個像老爺一樣的夫婿,能寵著她護著她,要是能抱上孫兒更好,抱不上也就罷了…”
夫妻對坐,卻是越說越讓人難受,種從端也嘆了口氣,卻是岔開了話頭,“這次七娘鬧出來的事兒可真是禍福難料的很了。”
也不待胡氏追問,便接著道:“這次她可是把那鷹揚將軍趙石給得罪了,你說她闖的禍大不大?”
胡氏這一下可真是被他驚到了,一下就直起了身子,鷹揚將軍趙石現在的名聲別說是種家深宅的婦人,即便是聾子,只要你在金州地界,就能知道鷹揚將軍趙石到底是哪個,尤其是她還見過,當時還私下跟老爺笑談,這就是那位大將軍?還是個孩子嘛,怎么就做了老爺的上官?
等到金州之戰過后,那位少年將軍名滿金州,胡氏回想起那晚那個看上去有些木訥,相貌也普普通通,卻坐在老爺的上首,自己給他斟酒,那少年將軍笨拙的起身相謝,那時她還心中暗笑,自家老爺被這樣一個少年壓在頭上,也不知心里滋味如何?就算后來想來,卻無論如何,也與府內丫鬟婆子口中的天將軍合不到一起去。
“鷹揚將軍趙石?那不是…”
種從端點了點頭,“沒錯。”
胡氏瞪大了眼睛,緊接著便來了一句,“七娘不會把那位天將軍給打了吧?老天爺,這丫頭…這丫頭…”
什么亂七八糟的,種從端滿腦袋黑線,但他目的可不是要嚇唬自己的夫人玩的,于是悶聲道:“怎么可能,瞧你想到哪兒去了,那位在京師可被人稱之為羽林猛虎,聽說有萬夫不當之勇,還能被七娘給打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胡氏連連點頭,那位大帥的名字她聽得耳朵可都起繭子了,不但領兵打仗殺人如割草,而且還是當今皇上的寵臣,現在金州又在人家治下,若女兒把這樣的人給打了,那可確是闖下了大禍事了。
不過她這心還沒撂下,那邊種從端就來了一句,“不過也差不多,她把人家未過門的媳婦給打了。”
“啊?”胡氏用手掩住了嘴,一聲驚呼出口,“怎會如此?是不是老爺弄錯了?”
“弄錯?多少雙眼睛看著呢,就在以前的安撫使衙門里面,七娘將人家未過門媳婦的槍給崩飛了。”
“那可如何是好,人沒傷著什么吧?”
“沒有,應該是受了些小傷,再就是受了點驚嚇。”
“還好,還好。”胡氏連連拍著胸,氣息又有些急促,還咳嗽了兩聲,這是常年坐下的毛病,一著急上火就是如此,但此時她也顧不了那么多,更顧不得問是什么緣由兩人才動了手,只是覺著那女人竟然也會武有些奇怪,卻也管不了這些。
其實世家之人也便如此了,和普通百姓有了爭執,占理不占理都沒必要問,因為有不講理的資格,不過一旦對上家世相仿的,就需講些道理出來了,當然,一旦貌似家世不如,那么講道理也是無用。
其實世事如此,真理相對于權力,總是顯得如此單薄而又力不從心,沒必要憤怒什么,當你擁有了權力,也就有了講事實擺道理的資格,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不會跟所有人講道理就是了。
這些都是閑話,回到正題,胡氏這個時候就沒什么講道理的心思,更不想管什么誰是誰非,她雖說深居簡出,但卻并非無知婦人,對于一些事情看得分外的明白,所以隨即便道:“即是如此,妾身看也不用老爺為難,妾身明日便派人尋七娘回府,帶她去給人家賠罪…”
種從端暗自點頭,但臉上卻是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你就不問問到底是為個什么七娘才跟人動手?”
“哦?莫非其中還有旁的曲折?不過到底是人家傷著了,總是有些理虧,看那位年紀輕輕的…沒難為老爺吧?七娘這孩子,闖下了禍,也不跟我這當娘的說說,還躲出去了,真是讓人不省心。”
“瞧你說的,那人沒那么不堪,再說,你家老爺也是能任人為難的?你不用急,這事兒啊…怎么說呢?七娘這丫頭八成是看上那位大帥了,她這眼睛啊,是真長到頭頂去了…”
胡氏一聽,差點沒暈過去,這次連手都忘了抬了,直接長大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直到見種從端又夾了幾口菜,抿了一口酒,笑瞇瞇的樣子,這才順過氣來,“這孩子,這孩子…”心情勉強鎮定下來,心中乍喜乍憂,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兒。
種從端那邊也不說話,直過了盞茶功夫,胡氏才又開口道:“看老爺是樣子,是想結下這門親事?”
種從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弄得胡氏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眼巴巴的望著種從端,她這里是沒了主意,只希望老爺能給了決定。
“這事難…但也不是不能…你可要知道,那趙石不但已經娶了正妻,還有一房沒過門的媳婦,是京師李敢當的侄女,四品下的將軍,七娘雖也…你呢,不要著急,先去探探七娘的口風,若那丫頭認準了,種家的女兒,就算不能是正室,總也得是平妻的位份,聽說那趙石幼年喪父,只剩一個老娘在京師,若七娘點頭,我這當父親喝出一張老臉,托人上門…只要那邊一點頭,這事就成了分,這事還在七娘,我已經把她從城外叫回來了,明日她到你那里去,你好好瞅瞅她的心思…”
胡氏多少有些不情愿,自家的女兒自小就寵著,雖說是庶出,但卻比嫡出的女兒還要金貴,又能文能武,去給人家當側室,她這里怎么舍得?
她雖不說話,但種從端怎么回不知道她的心思,說了這么多,也就是為了這個,這時心想,看來還得敲敲邊鼓,“你就不問問,那丫頭是怎么看上的人家?”
胡氏抬頭,她也奇怪,女兒心高氣傲,怎么就看上個有婦之夫了呢?只是先前心里忽高忽低的,還真沒想到此節。
種從端琢磨了一下,他還真沒細問,只是知道個大概,真真是關心則亂,這事兒都是從兒子嘴里聽到的,自己還沒細細打問過,雖說兒子不會也不敢騙自己,但這事確實弄的有些切了。
但就他知道的,糊弄一下胡氏還是輕而易舉的,遂道:“那丫頭先是跟人家在軍營里比武,比試輸了不要緊,聽說那場面…嘿,我都不好開口,外面都傳開了,你說這丫頭,還瞞著家里,叫人說什么好?
這不,過后又去了安撫使衙門,跟人家的未過門媳婦又打上了,幸好沒傷著沒碰著,不然我沒臉出去見人,她自己這輩子就別想再嫁出去了,你說說,這丫頭那股子聰明勁都到哪兒去了?”
這下子胡氏是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就去穿外衣,種從端瞪起眼睛,為女兒的親事心至此,他這里火氣也是一直壓著,見胡氏沉不住氣,立即發作,“你干什么?”
“妾身去瞧瞧七娘。”
“方才都白說了是吧?女兒家臉皮薄,你追問急了,還能把她綁在府里?明日她就能跑回軍營,你個婦道人家上哪去找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告訴你,打問的時候要不動聲色,女兒是你生的,她有沒有那個心思你還能瞧不出來?去,叫人收拾一下,睡吧。”
所謂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趙石這里自然沒有想到有人正算計著給他再加件衣服,只要種遂不在他眼前晃悠,一大堆事情的他也記不起這碼子麻煩。
經此一戰,根本不需什么手段,他在金州便已穩穩站住了腳跟,大帥之名也已名副其實,金州政事上大事小情雖然還有陳祖,種從端兩人在署理,但在官員任免,錢糧度支兩件地方上最重要的政事上,卻要趙石點頭用印才成了。
即使兩人心有不愿,但就算他們如之前般自行處置了,也有的是人想要在大帥面前露個臉,將事情報給趙石,這已經不是兩人愿不愿意的問題了,而是隨著趙石在金州聲望越來越高而必然發生的轉變。
雖說趙石并沒有借機將軍政大權都喔在手中,但兩人也已有了束手束腳的感覺,但事情就是如此,自古以來,官員想要放開手腳,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上面還有這么一位在…
景興三年三月末,隨著秦州,鳳翔府,興州等地禁軍團練陸續來到金州,朝廷的旨意終于也到了。
宣旨欽差趙石認得,卻是翰林院待詔李士芳,隨行的竟然還有工部侍郎蔣中流,刑部的兩位員外郎,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隨行的護衛的乃是八千京兆殿前司禁軍,隊伍浩浩蕩蕩,看上去好不壯觀。
圣旨冗長,先是彰顯金州諸人之功,接下來才是賞賜,第一個自然是趙石了,加爵三等得勝伯,除鷹揚將軍,晉四品上明威將軍,賜節鉾,印信,準建牙開府,總攬蜀中戰事,賞賜黃金若干,綢緞若干,便不一一細數。
賞賜不可謂不豐厚,實銜兒雖未有晉升,但爵位卻像三級跳一般一下子到了伯這個位置上,已可與一些多年宿將或是朝中重臣相比,別小看了這個,俸祿什么的先不提,到了伯爺上,便可以蔭及子孫了,和勛爵截然不同,加上軍銜也晉了一級,已到了大將軍的邊緣,而職權卻還猶有過之。
之后便是軍前巡閱使陳祖,晉三等忠武伯,加兵部郎中,仍屬原職,賞賜黃金若干,綢緞若干。
種從端,晉利州安撫使,加吏部侍郎,暫屬原職,賞賜…
種從端有些想吐血的感覺,利州還亂的跟什么似的,自己竟然當上了利州安撫使,官到是升了,但他也可以想見今后的苦日子了,立時滿腦袋黑線,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不論如何,這門親事得抓緊些了,不然等打下蜀中,說不定自己會被調到蠻族的地方去管野人的,那和充軍發配有什么兩樣?
金州知府,金州別駕等到都遂了心愿,而金州諸將乃至軍兵也各有晉升賞賜,除了種從端之外,是皆大歡喜,其實仔細算起來就能知道,朝廷給的東西并不算多,參戰軍兵加起來也不過一萬余人,團練什么的賞賜還要降上一等兩等,這么一來,不過數萬兩金銀,加上一些虛銜爵位,就算是完了的,總體算下來,得了實銜的不過數人,爵位到是有些,但除了趙石,陳祖二人,全都是勛爵,看上去賞賜豐厚,但較真的話,和這一戰的戰果相比,卻是有些不符的。
不過沒人管這些,仗還有的打,以軍功晉爵,已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比以軍功升職更讓人覺得有盼頭兒,當然了,爵位自出現以后,起到的也正是這個作用,在實職不能多賞的情況下,賜爵就成了一個不錯的選擇。品文吧為您精選好看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