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之間上下尊卑。迎來送往,其實和練武也有相通之處,也講究個心眼手腳相合,這個眼字,自然指的是眼光犀利,察言觀色之道,不過這只是皮毛,能逢迎上官,知其心意,自然能事半功倍,但往深了說,卻是要人觀風看勢,趨吉避兇,即入宦途,便都是是非之人,只有洞察厲害得失,才能占據大勢,或不損自身,或從中得利,如此方得精要,成就大事。”
“而手嘛。自然是來做事的,只有眼光,卻無才干,此為弄臣之屬,或可一時風光,卻似無根之萍,最易遭人詬病,多數不得善終…”
“腳則指的便是迎來送往之道了,都說閉門家中坐,卻知天下事,此語實為可笑,閉門造車,塞于耳目,即便口若懸河,說的天花亂墜,也不過是趙括之流,紙上談兵罷了,實則無用,而用之于官場,孤高自恃,不屑于眾人相交,即便眼光才干皆如人意,但孤家寡人,無人愿與其為伍,但有小錯,即是萬劫不復。
便拿大人來說,一時遇陛下于道途。便能得陛下賞識至今,此等殊遇古來能有幾人?不過…我觀大人性子剛強,竟無常伴君側之想,入宮見駕的次數屈指可數,也是陛下英明,不然換作旁人,這日子久了,卻哪里還能記得大人以往的好處?
大人本乃陛下子侄,常入宮探望,也合情理,即便不見陛下,也多去見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對大人優容之極,大人成年,都賜以厚禮,這樣與大人名聲并無損傷,還多有好處,何樂而不為,若是這般疏離,反而會有人說大人不知恩遇,不懂人情。這是何苦來的?”
“好了,再說這心字,其實…也可曰之為德行,德為操節,行為世范,不過此為儒者正身之道,定然不適合于大人,大人行的兵家殺伐之道,若是沾了文氣,嘿,多數是要打敗仗的,不過在為官上或可借鑒一二。
在這個上面嘛,十八也沒什么可說的,正身立德,或可扶助天子,為官一方,然如今天下紛亂,正是大丈夫揮戈立業之時,以十八看來,儒者守天下,而善兵者,得天下,而兩者相輔相成,才可得民心,使天下敬服。
這個好像說的有些遠了,但這德行二字,也確實非是十八之才能琢磨得透的,古之名臣干吏,或有得之。卻也不盡相同,若是強行效仿,許有畫虎不成反類犬之憂,所以十八姑且說之,大人也姑且聽之,并不需深究便是。
哈哈,這都是十八在江湖游歷的時候聽到的,細心琢磨,也自有一番道理,所以跟大人隨便說說,讓大人見笑了。”
南十八坐在大帳之內侃侃而談,絲毫看不出前幾日失魂落魄的樣子,表面上看去,還是那位溫文爾雅,做事不慌不忙,心思縝密,顧慮周全的南先生,只是仔細看去,還是能從他眼角眉梢細微之處找出些憔悴的痕跡來的,可見這些日子心里天人交戰,耗費心神,對他卻不是全無影響。
自那天晚上過后,之后幾日都躲在自己帳篷之內并不見人。五日之后,這才又出現在了趙石面前,兩個人都默契的不談前事,但兩個人都是聰明之人,心里卻都清楚,打個比方,若說之前他在相府中,雖然任職長史,但身份卻有些超然的意思,說是客卿也不為過的,而在趙石這里。經過那晚的事故,只要南十八還留在趙石身邊,這上下尊卑之義卻是鐵鐵的定下來了。
其實,以趙石看來,這個結果并不怎么令他滿意,他需要的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但南十八…所以,這以后的事情還得要瞧著,像這位南先生此般深沉的人物,他自己明白,他能用強勢壓制住一時,也許過不上多少日子,人家又轉投他處去了,這是他怎么也左右不了的…
而近日兩人到是多了許多閑談了機會,金州上下都忙碌不堪,所以自從那日接風宴飲之后,便也沒什么人來打攪,只是金州眾官吏時常派人來問候一聲,最多也只是陳祖和種從端兩人又在種府宴請了他一次。
所以他這里也就閑暇了下來,而南十八也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親近之意,時常到他這里來坐坐,而這些天的話題其實也就是一個,都是宦途之上的學問,這位南先生確實也非比常人,對于官場上的見解根本不輸于陳年老吏,更非趙石這種官場新丁可以相比擬,到真也讓他長了不少見識。
今日一番話,雖然說的還是那般文縐縐的,但道理卻是淺顯易懂,看來也是照顧趙石這種不學無術之人,趙石聽的也很是認真,這幾天談話下來,他更加確定,此人絕不是那種墨守成規的人物,這樣的人根本無法歸類,也許只能稱之為智者,若是到了后世。此人定然不是高官,就是豪商,估計論起陰謀詭計來,也就是他見過的陳老先生能和南十八比一比,其他人嘛,卻都差著不止一籌。
這種感覺他第一次碰到南十八時就有,這時不過是確定罷了,這樣的人用對了地方,好處不止一個,若是用錯了,也許就后患無窮…不過現在嘛,他卻是只覺著受益匪淺,有些道理靠自己琢磨,費時費力不說,還要走上許多彎路,旁邊有人時時提點,卻真是不錯。
這時大帳外面傳來一陣驚呼聲,接著就是笑的,罵的,鬧騰的可不是一般厲害,帳內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絲毫沒覺什么意外。
要說趙石律下極嚴,這種情形幾乎不可能發生在他的軍營當中,但此時卻真真切切的發生了,這卻要從幾日之前說起了。
幾日前,那位種家七娘終于找上了門兒,還就逮了張鋒聚個正著,直來直去的就說要跟他比試較量,這在軍中沒什么特別的,軍漢們沒事兒的時候,都以摔跤搏擊為樂,尤其是趙石的羽林左衛,在他教了那些實用的搏擊格斗之術后,互斗之風大盛,每次要每個個八人被送去大夫那里,就說明這群家伙沒盡興,趙石也有意為之,每隔一段日子,就選些身強力壯,格斗之術精湛的家伙出來,當場比試,勝者賞以金銀兵器,便是敗者,也能好好吃上一頓,更是讓人暗地傳言,若能勝上十場,以后升遷,當優先考慮,這就算是在羽林左衛多了一項軍中堪評,還是直入上官法眼的機會,羽林軍駐守京師,一般沒有軍功,升遷不外乎熬資歷,憑背景而已,升遷自然緩慢,這么一來,也由不得下面的軍兵不努力爭取的。
所以就算張鋒聚有心想躲,但被一個姑娘家找上門來,周圍還都是些起哄的同袍,杜山虎還在旁邊看著,他這個臉可抹不下來。
長話短說,在羽林左衛號稱除趙石之外,再無對手的張將軍,在眾目睽睽之下,卻在一個姑娘家手里沒挺過兩個回合,被人家先是一刀磕飛了手里的木刀,又一刀狠狠劈在他胸前,差點沒讓他背過氣去,據說當時圍觀之人全部訝然無聲,杜山虎更是私下里找到趙石,滿臉感慨的來了一句,從沒見過這么厲害的娘們兒,幸虧不是自己婆娘,不然…
當日張鋒聚就被羞的在帳篷里躲了一天,趙石也沒當回事兒,張鋒聚的本事他清楚的很,在戰陣之上,絕對是選鋒將的首選,其勇悍之處,便是杜山虎和他不對付,也要說上一個服字的,至于說是這次的事情,或者是因為輕敵,或者是根本就不想贏,不然不會出現這種結果的。
但第二日,那位露了一把大臉的種七娘又陰魂不散的找了來,據說這次圍觀的人更多,而張鋒聚也打起了精神,所以結果比上次好一些,兩個人交手了十余個回合,不過結果嘛…張鋒聚比上次還要凄慘,被人一刀劈在了背上,還正是新力未生,舊力已盡的時候,所以整個人毫無懸念的一腦袋栽在地上,連臉都嗆破了,鼻梁骨也好懸沒斷了,那叫一個灰頭土臉。
這下虧算是吃大了,接下來幾日,那位種七娘在軍營中一呆就是一天,而每天張鋒聚都是鼻青臉腫,若是平常高傲之人受了這種羞辱,結果可不好說的很,虧了是張鋒聚,這個家伙是越挫越勇的性子,還真就跟對方耗上了。
這圍觀的軍兵是一天多似一天,連右衛和雄武軍的人最后都來湊熱鬧了,而杜山虎,張嗣忠等人實在也是看不下去了,覺得大大丟了左衛的臉,不過這幾個家伙心眼可不少,張鋒聚不是人家對手,自己上去多數也是白搭,對著一個小娘,也不能動以拳腳,還就得比兵刃。
于是幾個人一合計,悄悄找了幾個手下的家伙,嗯,車輪戰,幾個男兒漢大丈夫自然不承認是怕了一個小娘,所以這事自然是悄悄的來的,于是從第五天開始,便有些家伙裝作見獵心喜狀,上前插手了。
但讓人感覺恐怖的是,這種七娘一身雄渾的好似五丁力士般的巨力,偏又武藝精熟,第一天就連敗二十八人,然后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昂著小腦袋,大搖大擺的出了軍營,留下一地的眼珠子。
于是事情越鬧越大,趙石覺著金州這里反正無事,鬧就鬧去吧,總歸比到軍營外面胡鬧強,他卻不知道,這使那位種七娘多了個女妖怪的強悍綽號之外,還給他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