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長城的喊殺聲,一開始便再沒有停下來。
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再到第二日清晨,持續不斷的攻擊,讓戰事進入了最為枯燥的攻防階段。
城上城下,血腥遍地。
漢軍士卒的尸體,在城下累積,堆疊,城墻之上,秦軍也是傷亡漸重。
不過,兩天過去,古北口長城上,依舊飄揚著秦軍的旗幟。
猛虎武勝軍組成的銅墻鐵壁,非是蒙古軍中的漢軍能夠動搖。
秦軍的傷亡多數在于,城墻太過漫長,很多地方兵力薄弱所致,而且,長城的城墻并不算高大,也為守城秦軍帶來了很多麻煩。
蒙古人攻城,簡單粗暴,并無多少可取之處。
但越是如此,在長城這樣的地方,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效果。
逼迫漢軍上前攻城,蒙古騎兵在城下來回徘徊,射出箭矢,胡騎精準的箭術,給秦軍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和傷亡。
秦軍的弓箭以及投炮,對游離左右的蒙古騎兵,并無多大效果。
城外幾個山頭上倉促立下的寨子,在第二天傍晚,終于被如野獸一般,披散著頭發,竄山越脊,如履平地的遼東蠻族所攻陷。
他們嚎叫著,將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系在腰上,如同一群地獄惡鬼般,在城下來回炫耀,打擊著秦軍的士氣。
文明和野蠻的較量,在戰爭中,同是殺戮。卻也終于體現出了極大的區別。
火焰般的憤怒。在秦軍將士心中積聚。
城下的那些面目可憎。茹毛飲血的敵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這些行為,將給他們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
自猛虎武勝軍成軍以來,經過歷次戰事的洗禮,大將軍趙石已經給他們刻上了一個分外鮮明的烙印。
凡殺我同袍,戮我百姓之異族,當斬盡誅絕。不留后患。
蒼天之下,非我故友即我仇寇,四海之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古北口一戰當中,歸附于蒙古人的遼東蠻族,親手給自己,種下了禍根…
程書奇此時已經渾身浴血,滿眼血絲,稍微一動,身上的血痂便會簌簌而落。身上的箭傷也讓他肌肉不停的抽動,但他依舊筆直的站立在城墻之上。成為部下心目中,一面不倒的旗幟。
好像只要有程將軍在,這段城墻,便永遠不會失守。
以往,對程書奇的嚴苛多有不滿的部下們,此時已經將他真正當做了主心骨。
這就是戰陣對于一個將軍的意義所在,沒經過戰陣的洗禮,和磋磨,沒有任何一個將軍,能得到部下的真心敬畏。
程書奇和他的部下,在這四五里的城墻上,兩天兩夜之間,拋灑下了無數的鮮血,敵人的,自己的,部下可以輪換休息,程書奇不成。
身為統兵將領,又有著旁人難及的刻板,所以他不容自己所守衛的這段城墻有任何閃失,這兩天兩夜間,他幾乎就沒合眼。
直到現在,他終于覺察出了敵人的攻勢在減弱。
蒙古人的漢軍,死傷殆盡,能夠持續不斷作戰,源于他們對蒙古人的恐懼,和那些漢奴并無多少區別。
漢軍中的將領,多數都是當年金國降人,其中還有一部分蒙古人招攬的草莽人物。
不過,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來歷,是心甘情愿為蒙古人效力,還是被逼無奈,都已經無所謂了,在古北口,自蒙古人占據遼東,便開始組建的漢軍所部,差不多消耗一空。
漫野而來的十余萬大軍,到了此時,將近去了一半兒。
這就是蒙古人的戰略,他們根本沒想為這些漢奴漢軍浪費糧草輜重,卻還能借他們,消耗敵軍力量。
這無疑是戰爭史上,最為殘酷的手段,也是最為黑暗的一頁。
不過,以前有匈奴人,突厥人等等,現在有蒙古人,將來…這樣的事情也絕對不會少了。
因為驅敵為己用,本就是戰爭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是蒙古人做的更加徹底一些罷了…當然,也正是這種徹底,將蒙古人的獸性表現的淋漓盡致,讓他們的野蠻彰顯于世人之前。
但這并沒有讓程書奇感覺到任何輕松,遼東漢軍的斗志以及戰力,都不值一提,這樣的敵人,便是攻打猛虎武勝軍駐守的城墻十天十夜,也無法突破猛虎武勝軍的防守。
之后,才是這次攻防之戰的重點,蒙古人…程書奇不自禁的握緊了手中鋼刀,這些狗娘養的東西,終于可以看看,他們的血是不是都是黑色的了。
蒙古人,終于放出了那些遼東野獸,但大隊的蒙古騎兵,依舊沒動,也就意味著,戰事還遠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這些穿著獸皮,赤著胳膊或者胸膛,滿身是毛的野獸嚎叫著,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頭一次出現在了古北口城墻之下。
這是一群依舊處于原始社會的人形野獸,他們可能是后來那些建立后金的女真人的祖先,和另一個時空相比,他們的軌跡其實并沒有多少變化。
他們曾經給契丹人送上過貢品,曾經忍受了女真人的多年盤剝,并被女真人稱之為生女真,現在,蒙古人來到了遼東,再次征服了他們。
顯然,更加野蠻的蒙古人比較欣賞他們的原始,開始教導他們戰爭的一切,并將他們帶入了文明框架之中。
也正是在隨著蒙古人征戰的過程當中,遼東的這些原始部落終于有了一定成長,為他們將來的強大打下了基礎。
他們粗粗的分成了幾個千人隊,對潮河兩岸的古北口城墻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缺點,在遼東山林雪原中扎掙求存的他們,天生就是好的戰士。
他們身體強壯,縱越如飛,手中拿著的,往往都是沉重的重武器,蜀中蠻族和他們比起來,更像一些小孩子。
依舊信奉著原始神靈的他們,對鮮血和獵物的渴求,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
就像砍下敵人的頭顱,掛在身上,這是他們彰顯自己強大的一種方式,同樣,也能進獻給神靈,以得到神靈的恩寵。
往往,越是艱難的環境,越能造就出這樣的原始部族。
吐蕃人曾經經歷過這個階段,蒙古人也是如此,即便如今的漢人,其實幾千年前,也曾處于這個階段。
不過,現在的遼東土著,在其他部族眼中,只能說是一群地道的野獸。
野獸漫野而來,迎接他們的,是至今為止,最為密集的幾輪箭雨。
箭矢在空中飛舞,石塊劃空而過,這一次,秦軍最為犀利的遠程武器,再無保留,傾瀉在了這些野獸身上。
箭矢落下,敵人像麥子一樣到底,密密麻麻的箭矢入肉聲,和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石塊轟隆隆的落下,有的被當即砸成肉泥,血雨紛飛,更多的則被石塊撞的骨斷筋折。
在死亡面前,無論文明還是野蠻,都被平等對待,無有區別。
戰事好像一下,便來到了濃烈之處。
這些野獸們,憑著兇悍頑強的性格,以及在他們看來,戰后那誘人的獎賞,將這慘重的傷亡,忍受了下來,終于陸續抵達城墻之下。
當第一個遼東蠻族的身影,探出城墻,被一槍扎了個透心涼,手舞足蹈的慘叫著落下去,也意味著戰事來到了最為慘烈的階段。
短兵相接,兵刃揮舞,無論敵我,都用生命和鮮血,來譜寫著戰爭的篇章。
一個個遼東蠻族戰士,被斬落城墻,一個個秦軍士卒,被敵人沉重的武器,砸的面目全非。
程書奇所在的地方,是敵人攻勢最為凌厲的幾處之一。
因為這里城墻更加低矮,也因為這里更加靠近敵軍大營。
城墻上,已經有蠻族開始站定腳跟,不時可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從城墻上一翻而下。
一個雄壯的蠻族大漢,從城墻外冒了出來,只一越,便上了城墻。
手中布滿倒刺的大棒,略略揮舞了兩下,兩個秦軍士卒的腦袋,便被砸的稀爛。
大漢咆哮了一聲,縱身而起,沉重的落下,大棒舞動,幾個秦軍士卒便被搗的口吐鮮血,踉蹌后退。
在他的身后,又冒出幾個蠻族漢子,遮攔住他的身后,任憑秦軍士卒圍攏,拼命向前,但那大漢勇猛的好像神只一般,紋絲不動。
片刻之后,這里竟是躺倒了一圈的秦軍士卒,若非秦軍將士,不顧生死,拼命阻攔,將這里擠的沒有多少立足之處,不然的話,這段城墻早已失守。
程書奇一刀劃開一個蠻族的脖子,接著一腳,將對方從城墻上踹了下去,通紅的眸子,同樣閃爍著獸性的光芒。
嘶聲大吼,殺上去,殺上去。
勇將,這個時代特殊的產物,往往能決定一場戰爭的走勢。
雖然這樣的時候并不算多,但也偶爾會出現那么幾次。
便如當年太原府南小丘之上,金人悍將突出秦軍軍陣,險些釀成秦軍潰敗。
便如張嗣忠登上太原城頭,引領大軍破太原。
便如陸相,頭一個登上雁門關頭,破雁門關。
無疑,現在出現在城頭之上的,便是蠻族中,最有勇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