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系前一天,照理來說蕭言是要在自己宅邸當中沐浴薰香,誠心正意,準備為皇帝老兒召見,香噴噴的去被皇帝老兒確認為自家的新女婿,順便抱著一大堆賜物回家,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沒羞沒臊的吃軟飯生活。
可是現今蕭言這個女婿有點特殊,一則是正牌皇帝現在在禁中為他的頭馬之一錦張顯直接看著,要嫁女兒給他的是當今太上——同樣是為他麾下甲士看得緊緊的。對于這樣的丈人和大舅子,實在沒什么敬畏之心。二則就是那些賜物,都是他送過去的。就算走一趟抱回來,也是左口袋進了右口袋,著實沒什么成就感和期待感。
所以他就在自己宅邸之內,整整一天,都在看著從河東不斷傳來的軍報。半點沒有將明天自己要新女婿上門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河東那里軍報不斷的傳過來,基本上已經可以確認是女真入寇軍馬為完顏婁室所領,繞過應州而入云內,計有女真真夷戰兵三四千,部族軍約一兩千,還有差不多同樣數字的輔軍。
而云內駐軍精銳南下河東,現在分駐各處的,除應州千余能戰精銳之外,留守王貴雖然號稱有數千軍馬,但大多數都是新募之軍或者集合當地豪強兵馬,怎樣也不是女真軍的對手。
王貴避開鋒芒,而在河東韓岳反應也很快,岳飛已經當先揀選精銳匯合甄六臣,為先鋒應援。而韓世忠也在動員神武常勝軍主力,離開太原北上。總計動員了七八千步騎,還有足夠數量的輔軍民夫。
照理來說,這樣的兵力優勢,再加上地利優勢,已經足夠應對行險懸軍深入的女真軍馬。蕭言可以安穩留在汴梁,只要能保證對河東的接濟,就可坐等勝利的消息傳來。
不過后續的軍報卻是越發不妙。應州郭蓉那里消息被隔絕,王貴已經聯絡不上。照此說來,懸軍深入云內的,絕不止完顏婁室這一部!若是應州有什么萬一,則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軍主力南下的通路就打開了。更大規模的女真軍就能蜂涌南下!
河東神武常勝軍若是再遭什么嚴重的敗績,則蕭言的權位基礎,就受到了極大的動搖!
不過應州城堅,郭蓉不會有什么事情吧?而且岳飛去得快。怎么樣也能保住她無恙吧?塞外還是冰天雪地,數千上萬女真軍馬懸軍深入已經是大膽之舉了,西路軍數萬女真大軍,若是道路不通,又如何能南下?
可是到他這個地位,遇事再不能心存僥幸。再不能如在燕地時候腦子一熱不管不顧的拼一把,成了就是大有所得,輸了無非就是敗死而已,就當自己沒穿越過這一回。現在有地位有實力有錢財,團體也日漸壯大,反而要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做好最壞的準備。
這些時日,方騰在操辦蕭言尚帝姬的事宜,而左聊寄在操持如果大軍出鎮河東援應應該準備多少軍資糧餉。而蕭言幾乎將樞密院所有關于河東與云內在職方司架閣庫堆積如山的資料搬回來。再揀選了一些西府中愿意投靠蕭言為他所用且又還算得上得力的小官吏,組成了一個類似燕王軍事幕府的機構,辦公地點就暫時在他的宅邸,做著一切統帥該做的工作。熟悉地形,了解情報,分析判斷,推測事態發展可能,預備幾個應對的方案……總而言之,這位天家新女婿。過得實在算不上逍遙自在。
時間過了午時。才看到蕭言臉上帶著大大的眼袋,搖搖擺擺的回返內宅。順著香味就直奔自己慣常吃飯的花廳而去。
花廳當中,幾名侍女守著一大桌子飯菜在那里悄然侍立,都在等著燕王早點回來用膳。可是燕王早就交待,他處理正事的時候,誰也不能攪擾。這幾個侍女只能在門口望了又望,不斷將冷掉的菜肴撤下去,從小廚房傳來新鮮出鍋的熱菜。來來回回,已經換了好幾次了。
好容易看到蕭言的身影出現,一眾侍女歡喜得跟什么也似,忙不迭的將蕭言迎進來。伺候他換上家常的衣服,擺上蕭言慣坐的胡床,鋪上錦墊,置好杯箸,溫好的酒也旋上來,打開一口口暖鍋,就等著蕭王爺用午膳。
蕭言擺擺手:“不用酒……明知道我除了應酬,基本上不怎么喝酒,怎么每次還都擺上?還有,一頓飯我能吃多少?每次都是幾十道菜,雖然我是有錢了,也不想多寒素,這排場也過于夸張了點罷?”
花廳當中,侍候蕭言用膳的侍女足有七八個,花廳外還有八名貂帽營甲士紋絲不動的警戒侍立。平常蕭言倒覺得沒什么,這個時代,這個地位,別人怎么樣自己也就怎樣便是。不過今天各種卷宗看得眼睛都花,腦子動得隱隱生痛,看到這么多人在還有面前這一大桌子午飯,實在是覺得有點煩。
蕭言燕王府中的侍候人,沒什么幾代效力,忠心不二的家生子,他才穿越幾年?
但是也都是蕭言從燕地亂世里面搜羅來的,等于對每個人都有拔出苦海之恩,忠心程度也不亞于那些家生子了。蕭言府中人口也簡單,沒立出什么繁復森嚴的規矩出來,這位燕王也算隨和大度,對著這些小丫頭有的時候還笑瞇瞇的看玩笑來著,所以這些丫鬟侍女在蕭言面前基本上還是能有說有笑————不過這些丫鬟侍女沒有趁著燕王隨和趁機勾引他的心思,論起忠心和敬服,她們對小啞巴遠在蕭言之上。
當下一個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發育得已經如一朵春花也似的小丫鬟抿嘴笑道:“大王,原來小女子家里不過是遼人燕地一個漢官的世仆,那個排場已經了不得。大王你這算是什么?依著婢子的意思,大王還過于寒素了些呢……原來宅邸好容易經營出來,一切都方便了,卻說讓就讓,隨便揀了一家就住進來。現在我們幾個小姐妹要擠一個鋪。做些什么,也都不方便。宋人富庶超過遼人七八倍是有的,大王怎么就過得這般不在意呢?”
說完她就是抿嘴一笑,陽光照進來,將她唇邊一顆美人痣照得清楚。十五六的年紀,卻已經有點狐貍精的模樣了。
蕭言心里面一蕩,雖然有小啞巴這個把家虎在,看得摸不得。不過瞧瞧也是好的啊。他心情頓時就好了一點,笑道:“這卻別問我,我不當家,什么事情問你們的耶律大小姐去。她說什么,便是什么。我說了不算。”
那侍女又是抿嘴一笑,還帶上了三分風情。她是小啞巴的心腹之一。小啞巴于歸蕭言,她少不得也是陪嫁之一,要幫著小啞巴固寵的。雖然現在不能先自薦枕席,大王要是用強——按照小啞巴的原話,現在還得要竭力反抗,大喊有人耍流氓了。不過拋上幾個媚眼還是沒什么的。
蕭言吃了兩口,這才反應過來:“耶律大小姐呢?往日不總是要陪著我吃飯么?今日怎么不見了?又到哪里玩兒去了?”
在那侍女身上,少女風情轉眼就變成了幽怨,居然還白了蕭言一眼:“……明日大王就要前去宣系。就是小主母再為大王著想,也總不能讓小主母今日還對大王笑顏以對罷?”
那侍女將后面的話藏住了,只是在心里面嘀咕:“馬上一個沒相干的什么帝姬就要進門,可一路相隨的小主母還沒個著落呢。小主母沒個著落,我也就沒個著落……這大王什么都好,怎么就是在女色上面沒那么要緊呢?”
蕭言一拍腦袋,這些時日他憂心河東局勢變化,算計朝局波蕩,殫精竭慮的準備應對必然要引發的變故。他麾下班底也全都忙得不可開交。腳后跟打后腦勺。真的沒有去想小啞巴這個少女的心思!
小啞巴與他情分再厚。再為他著想。女孩子會吃醋還也是天性。明天自己就要去認老丈人,今日小啞巴怎么還能如以前一般言笑晏晏的陪在他身邊?
還好老子早有準備。只不過一時忙忘記了!
小啞巴的閨房當中,小啞巴正趴在榻上,癡癡的擺弄著那臺早就沒有電的諾基亞手機。
榻上地上,有許多毛茸茸的小動物玩偶,是蕭言初到汴梁那段閑暇時間,花時間花精力覓得汴梁高手匠人精心制造出來的。絕對是純手工限量版。
唉,蕭大哥啊蕭大哥……
雖然小啞巴知道蕭言突然欲尚茂德帝姬定然是有他的盤算,可是這幾日,心里總是覺得堵得不舒服。
她也知道蕭言這輩子不大可能負她,可是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嫁給蕭大哥?
自己已經十六歲還多一點了,個子已經朝上竄了好一截,胸前也有點料了。可是蕭大哥什么時候才能將自家迎娶進門?
難道說,蕭大哥只是將自己當做妹子看待?
想到這里小啞巴就有點心慌,蕭大哥找的幾個女人,都是頗為成熟嫵媚的。那個和他不清不楚的李師師更不必說了,一舉一動都滿滿是女人風情。自己比起她們來說就青澀得多了。要是這樣,那還要等幾年才有個結果?還是一輩子都做為蕭大哥的小妹子?
一向聰明的小啞巴在這問題上也突然就鉆了牛角尖,眼淚在眼眶里面轉來轉去,鼻子也開始紅起來,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哇的一聲哭出來。
這個年月,不僅茂德帝姬在愁,就是遼人的蜀國帝姬,也同樣有她的憂傷和哀愁啊…咱們燕王蕭言,不折不扣是一個帝姬殺手。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這聲音小啞巴聽得熟了,正是蕭言。她卻不想起身迎他,將頭朝榻上一埋猶自覺得不保險,又扯過一個宋朝盜版維尼熊蓋在腦袋上,打定主意當鴕鳥。
蕭言在門外整整衣衫,深吸口氣。大步走了進去,外面明間中侍候小啞巴的侍女紛紛斂衽朝他行禮。
蕭言無聲的朝里面比比。問小啞巴情形如何。
兩個小侍女都捏著小拳頭揉眼睛,表示小主母很可能在哀哀欲泣,心情很是blue。
蕭言皺眉嘆口氣,揮手讓兩個侍女退出去。自己輕手輕腳的走進里間,看著小啞巴趴在床上,腦袋頂著維尼熊,一動不動。
蕭言干笑兩聲:“小啞巴,那個蕭大哥我來了……怎么不陪著蕭大哥我吃午飯?沒了你吃得也不香。到現在肚子還是空的……”
小啞巴的聲音從布偶底下悶悶的傳來:“不是過兩天就有那個眼睛大大,下巴尖尖,頭發長長的狐貍精陪你吃飯了么?我瞧過她,溫柔可人得很呢。你叫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就是你讓她喂你吃飯,只怕也是肯的。還要我陪著做什么?”
蕭言嘆了口氣攤手:“那都是政治婚姻。你不知道蕭大哥的辛苦啊……”
小啞巴默然一陣,終于扔掉布偶,坐起來勉強擠出笑臉:“蕭大哥,我瞎說的。今天身子不舒服,所以沒在花廳等你……要不我使廚娘再準備一些,你再填填肚子?”
蕭言嘆口氣,突然單膝跪了下來,從懷里摸出個小絨盒子。打開之后,就是一個現代造型的鉆戒。純銀打造的花托,上面鑲著一塊切割不甚整齊的鉆石。
中國在晉時就有關于鉆石的明確記載,多是從印度或者波斯輸入的。在宋時也沒有被當作什么珠寶,只是作為一種用來切割的器具,多稱為金剛石。蕭言準備這個鉆戒可費了大勁,好容易才弄出這么個鉆戒——他也只知道這么一個求婚的方式。
“呃……小啞巴,你愿意嫁給我么?雖然我很忙,而且不止娶一個媳婦兒,以后不知道你會不會跟著我一起滿門抄斬什么的……可是我能保證。只要我在一日。就全心全意的關心你,愛護你。給家里掙的錢全交給你管,娶的其他媳婦兒也都聽你的話。只要在這內宅里頭的事,你叫我往東我不往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攆雞……呃,我知道這求婚詞很挫,你好歹說句話不是?”
小啞巴瞪大了眼睛,結巴道:“蕭大哥,你這是為什么?這叫什么?”
蕭言翻了個白眼,無奈道:“這叫求婚,我老家的風俗,其實是從西洋傳來的。大家都這樣,我也就這樣了……至于為什么要求婚,我想連茂德帝姬我都捏著鼻子要了,為什么不給你一個交待?我在這世上,本來只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哪里死了就哪里埋。遇見你之后,才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的關心我,想著我,將我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尚那個茂德帝姬是假的,我真正要娶的帝姬,是你這位蜀國公主!真正要辦的婚事,是和你的……小啞巴,你愿意嫁給我么?”
小啞巴滿臉都是暈紅,星眸如醉,這個時候她明明想哭,卻總忍不住想開開心心的笑起來。
她又結巴著回了一句:“全心全意關心你,想著你,把你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的,還有一個郭家姐姐呢……”
蕭言又翻白眼,等一句yes腫么就這么難?當下只能耐心回答:“我也欠郭蓉的,一樣要還。這次我一定把她從云內接回來,再不放她走了。一樣向她求婚,至于將來你們怎么分權,那是你們的事情。你要知道,我總是在精神上支持你就好了…這個口頭上我到時候就不表態了……我最后問一次啊,小啞巴,你愿意嫁給我么?”
小啞巴眼睛盯著腳尖,聲音有若蚊鳴,低聲囁嚅道:“人家…人家叫耶律余里衍啦。”
蕭言微笑,將聲音放得更柔:“那好,耶律余里衍,你愿意嫁給我么?”
小啞巴一下就撲到蕭言懷里,格格的笑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就朝下淌:“蕭大哥,我愿意,我愿意!我一輩子對你死心塌地,從荒村相遇之后,天底下也只有你一個人關愛我這么一個小孤女,那個時候我就想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著!”
蕭言緊緊的摟著小啞巴輕軟的身子,聞著她身上干凈好聞的少女味道。不知道怎么得,一切權謀盤算,一切鐵血兵戈,一切勾心斗角,全都煙消云散。只剩下脹滿內心的歡喜。自己真的要成家了,要生好多兒女,要帶兒女們去上爸爸去哪兒,要在這個大宋好好的活著。誰想動老子未來的幸福生活,老子讓他只恨活在這個世上!
小啞巴抱著蕭言又哭又笑一陣,撒開手之后搶過鉆戒,無師自通的戴在正確的手指上,笑顰如花的反復打量。最后才一拍腦袋:“哎呀!”
蕭言一怔:“又怎么了?”
小啞巴又看向腳尖,扭捏道:“師師姊姊要走了……”
蕭言啊了一聲:“怎么突然要走了?”
小啞巴哼哼唧唧的道:“你要大婚,高高興興搖頭擺尾的去尚帝姬,師師姊姊還耽擱在這里做什么?就包袱收收準備走人咯……我也勸不下來,又生你的氣,忘記告訴你了………”
蕭言一拍大腿。
男人啊,忙事業的時候就不能多惹情債。不然就是撲不完的火頭!
這下又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