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燕戰事之后,作為西軍這個團體實際上的最高統帥,種師道自然也有其封賞。作為大宋武臣的巔峰,無論職階都已經升無再升。在伐燕戰事劉延慶戰敗,蕭言還未曾冒頭的時侯,就已經加他為保靜軍節度使,指望種師道能挽回局面。
武臣加節度使銜,已經到頂了。伐燕之后,再有封賞,只有將他轉為涇源軍節度使。宋時節度使為遙郡美官,不會實領本任。而老種就此刻就以涇源軍節度使實領本任,國朝已來,有此異數者,不過寥寥幾人。
西軍四路軍馬出師,到宣和五年末回返之后,只剩下三路了。環慶軍殘部已經改為永寧軍,奔赴河北西路鎮所。就是熙河、秦鳳、涇源三路軍馬好容易還鎮。出師精兵強將,十不剩五。回返陜西,隨處可見戴孝。
這一仗打完,西軍這個團體,實在是傷了元氣。
北宋自從熙河開邊以來,在對西夏攻勢作戰當中,好容易漸漸培養出一代能戰軍馬。但是隨著趙佶即位,將幾代皇帝積攢的家當飛快的糟蹋干凈。原來對陜西諸路的以傾國之力進行的支撐也就漸漸難以為繼。
陜西諸路對西夏一直保持了幾十年的攻勢同樣也就難以為繼了。隨著和西夏之間的戰事漸漸沉寂下來。西軍的戰斗力其實也是漸漸在走下坡路的。十幾二十年前的極盛景象,已經不復存在。原來靠著整個帝國在養著這些可以用于野戰的重兵集團。而現在國力跟不上。這么大的攤子自然也就維持不下來了。各路鎮將只有在回易上,在吃空上多用些心力。
到了伐燕之前,西軍能戰之軍號稱四十萬,但是調出來伐燕的十五萬大軍基本上就是全部可戰力量了,最多還有些沿邊零星軍馬加以土兵蕃兵強壯守邊。
現在回師只剩下六七萬人,西軍實力,又跌入了一個新的谷底。
雖然在陜西諸路還有堆積如山的糧草軍資器械,還有大量可充入伍的余丁精裝,甚而可以招募蕃兵充入軍伍恢復實力。但是隨著大宋財政的越發窘迫,資源不可避免的要轉向河東路與河北諸路。西軍是再恢復不到原來極盛的時侯了。
各路軍馬還鎮四處。準備招募新軍,甚而重立環慶軍。調集軍資器械。通過回易籌集額外的財源。西軍準備緩慢的恢復元氣,可是到底能恢復到何種程度,誰也說不準。而北面又崛起新的強敵。什么時侯再要調西軍出去拼命,也都是讓人心下沒數的事情。
伐燕回師以來,對于西軍這個團體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文臣輩對西軍這個團體的牽制力量,越發的薄弱了。原來隨著西軍的壯大,武臣團體掌握的實力在陜西諸路這一隅之地的不斷膨脹,文臣就漸漸有些壓制不住。后來就完全是靠著童貫的威望在那里維持。現在西軍挾平燕大功而返,童貫編管楚州,再加上西軍付出了如此慘重的傷亡犧牲,文臣輩更難對西軍的事物插手。一切幾乎都是西軍將門自專,沿邊軍寨。更是不奉文臣輩號令。就是環慶軍重建這等要事,基本上都是西軍在自說自話。
不過這個時侯,朝廷煩心的事情太多,對西軍都有些顧不過來了。至少要將朝局理順之后,才好慢慢再對西軍下手。在真實歷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沒來得及。西軍也還沒來得及變成事實上的藩鎮,還是出兵與女真血戰。最后和大宋同時毀滅在女真人的鐵蹄之下。后來的吳家兄弟,曲端之輩執掌陜西諸路連同四川,不過只能算得上西軍余燼罷了。
各路軍將各自守著自家地盤,整理恢復著各自軍馬。西軍這個團體的精神領袖種師道就扶著老弱之軀。趕赴渭州治所平涼。
他實在是歲數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個冬天都在養疾,也沒見得好轉多少。涇源軍的事物也無力操持。年前種師中從秦鳳路趕來與兄長會面,除了與兄長度歲之外。就是幫著種師道打理涇源軍的大小事宜。
種師中雖然也是六十許的年紀,卻比兄長身體好得太多。秦鳳軍涇源軍兩個重擔擔著。還要顧全西軍全局,不時還得在兄長病榻面前探問,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樣子。西軍上下也都以為,老種將要把西軍這個擔子,漸漸交到小種手里了。
種師中雖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種。性子剛烈,到老火氣不減的他。卻讓人未免有點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種麾下,怎么樣都覺得安心。
日子漸漸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氣在陜西諸路仍然顯得森寒。在平涼節度使衙署當中,種家兄弟卻在內室當中相對而望,面色凝重。
老種已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實。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來,每一次都顯得如此艱難。誰也不知道,這個老人到底還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經得起這樣的煎熬。
種師中看著自家哥哥,想說什么卻又忍下,最后勉強道:“兄長,你精神不濟,還是先歇息罷。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們再商議就是。”
種師道勉強將身體支撐起來一些,輕聲道:“不妨事,我還撐持得住,此事要緊,你來了這么多次,我總該給你一個說法……你對蕭言此人,到底做何想?”
種師中嗤的冷笑一聲:“在燕地的時侯,如何就不知道這南來子膽大妄為了?借西軍以成自家功業,本來就是為自家權位不惜一切之人,現在讓神武常勝軍在河東生出變亂,以固自家權位,這還不是再平常不過的?這等人物。就不能讓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無微勞的情分上。尋一風物秀麗州郡,讓他呆一輩子就是,又何足論?”
從河東而起的風波,終于傳到了臥病在床的老種這里。而小種恰逢其會,也參與到這場牽涉到大宋朝局深刻變動的風潮當中。
河東生變,作為與神武常勝軍防務相接的岢嵐軍火山軍等處,自然早就接到了這樣的消息。可是一則來犯之敵只是在蔚州一帶打轉,離著還老遠。太原府也有重兵鎮守。朝廷沒有發話,鎮軍不得擅離營地。西軍岢嵐軍火山軍等處鎮軍也只能趕緊整治防務,加緊巡哨。扎緊自家的籬笆。
西軍上下,對跨過防區去河東路打這么一場仗半點興趣也無。伐燕回來,正是養傷口恢復元氣的時侯,士無戰心。天寒地凍的拉出去打一場。兵變只怕都有份。而且去河東路平亂之后,那里仍然不會交給西軍鎮守,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腦袋沒給門夾過,就根本不會去考慮。
再說朝廷諭旨也沒來,并沒有說要調西軍出戰。就算真要朝廷諭旨,說不得也要推三阻四一番。現在西軍各部,就算得知了河東生亂的消息也就當沒有發生,安身過著自家日子。
論心說,西軍諸將。對這一場河東亂事心下也有疑惑。冰天雪地里面突然爆發戰事,實在是一件有違常理的事情。而且神武常勝軍的戰力他們也曾經見識過。一軍之力就足以縱橫燕地,破蕭干,破女真,破耶律大石。區區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遼人余孽,怎么就至于到這般地步?無非就是西軍自家都用慣了的養寇自重的那一套,神武常勝軍為自固計,也將出了這般手段。大家都為武臣輩,未免有些同病相憐,更當河東亂事沒有發生一般。
消息傳到平涼這里。老種在病榻上嘆息了三兩聲,小種更是冷笑過后就將其丟到腦后。這事情,就由朝廷料理罷。反正也不是西軍的麻煩。
可是當汴梁那里各方勢力往還,最終決定如何應對這場河東亂事,進而重新安排伐燕戰事后混沌的朝局。一番處置。終于以何灌私下書信的方式傳到了老種這里。
老種現在養病,一切公文私函。都由小種代拆代行。種師中看完之后,頓時就轉變了置之不理的念頭。
什么事情都有個價錢。這次朝堂當中,開出的價錢著實不小!
新設陜西四路安撫制置使,以老種領安撫制置副使負實際責任。老種雖然隱然為西軍精神領袖,可畢竟不是實際上的統帥。種師中代老種治事之后,熙河軍姚古就對小種的一些號令不理不睬。現在老種任陜西諸路安撫制置司副使,則就是名正言順的整個西軍統帥。這也是種家將門幾代所能達到的最高峰!
單單是這個任命,就足以讓種師中心動萬分了。他一心想接替兄長事業。可是威望聲名比起乃兄還差一些,將來老種去后,除了自家秦鳳軍之外,讓其他各路軍馬奉他號令,小種并沒有太多把握。如果他要能接老種這安撫制置副使之位,挾朝廷名義以制各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何灌在私信當中言之鑿鑿,朝廷不要多久就有明詔。他也將任河東路暨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出而平亂。只求不拘是涇源軍還是秦鳳軍,助他一萬五千軍馬,再加上永寧軍所部。就足以掃平河東一切亂源。神武常勝軍可稱強軍,絕大部分,都交給西軍收編。
至于將來,何灌是要回轉都門接掌樞府的。永寧軍的鎮所也在河北西路,還沒那么大的實力將河東路接過來。為穩固邊地計,整個河東路還不就又屬于西軍的勢力范圍了?
隨著西軍漸漸的在陜西諸路威福自專,就算西軍諸將還沒有明確的就要當藩鎮的心態,也希望自家勢力范圍之內的地盤越大越好。多一個河東路開鎮,就可以安插多少子弟進去。朝廷對西軍的支持少了,畢竟西夏已經漸漸衰弱得不能算作是大患。可是河東河北諸路邊防總要整治。有河東路在手。損失的多少也就彌補一些回來了。
再加上這一次伐燕損失得實在太慘,能戰的精兵強將凋零近半,為將的膽氣權勢就是靠麾下軍馬支撐起來的,能將神武常勝軍這支強軍收編過來,誰不愿意?在小種私心里頭,現在陜西諸路最強三軍熙河秦鳳涇源都差不太多,要是能將神武常勝軍收編,則自家實力大增。就是兄長去后,也足以在陜西諸路成操牛耳之勢,將來統合西軍。也更容易一些。
更不必說何灌私信當中還暗示,今后朝局將為之大變。老公相未必靠得住了。舊黨清流勢力即將大張,背后還有儲君以為靠山。可以決定將來大宋幾十年的格局,這個時侯還不趕緊改換門庭。還要等到什么時侯?
種家兄弟雖然在伐燕戰事當中引蔡京為靠,與童貫斗得不亦樂乎。可畢竟不算是死硬蔡黨。種家事業,在朝中必須要有靠山——小種畢竟還沒有想當藩鎮,只是想常保種家威風權勢。蔡京已經太老,復出之后又太過低調,不復過去權傾朝野之勢。此次看來是舊黨清流占了上風,同他們暫時走在一處也沒什么……更不必說,還有儲君的影子在后面,這又可以保種家幾十年富貴!
兄長已經老病成這般模樣,將來就是自家為傳了這么多年的種家。為西軍這個團體擋風遮雨。現在不為將來籌劃,還什么時侯再下手?
何灌私信一來,與種師中自家掌握的都門傳來消息一互相印證。信中所言,種師中頓時就信了八成。當下就將書信送至靜養的兄長面前,并竭力進言。朝廷正式詔書一到,兄長立刻就安撫制置副使之位,涇源軍和秦鳳軍中選出一萬五千精兵強將,就算再多些也調得出來。以他小種親領,與何灌會合,趕赴河東平亂。有他種師中坐鎮。何灌別想少了西軍好處。
現在天寒,許多將士不在營中,告假回家度歲——出征兩年掙扎得性命回來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說不得兩月之內就得出發。收攏軍馬,籌集糧草。準備輜重,千頭萬緒的事情。時間也緊張得很了。只要兄長點頭,種師中就準備風風火火的操持起來!
卻沒想到,這事情在老病的兄長面前頓住了。種師道在病榻之上,反復琢磨著這番書信,又反復詢問了一些汴梁傳來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種師中不必著忙,先放著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這個安撫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兩可之間。
這一下就將小種噎住了,每日前來探病,總要說服自家兄長一番。卻為種師道推得干凈。今日算是下定決心,非要找兄長拿一個說法出來,但是動問幾句之后,看著老種這副老病不堪的模樣,終于又不忍心。準備告辭退出。
卻沒想到,老種今日卻強撐著,動問起他對蕭言的看法。
種師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溫文深沉的兄長相比,一點都不象。蕭言在燕地搶樂樂西軍風頭,種師中就有點瞧他不爽。蕭言那點功業,還不是靠著西軍出身的白梃兵還有勝捷軍支撐起來的?自家卻貪天之功,儼然以平燕功臣自許,在汴梁攪動風雨,直算是什么東西?種家數代,多少子弟拋尸邊地,如何就能讓一個南來子爬到頭上去?
好處足夠,加上對蕭言一直潛藏的那點不屑憤怨,種師中意欲何為,在明白不過。
這次就堅定的站在舊黨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東!
老種半躺在那里,靜靜思索,隨著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個破風箱也似,發出嘶嘶的聲音。
看到自家兄長連轉動心思都這般費力,種師中心下不忍,勸解道:“兄長,你就安心靜養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難倒還怕我害了西軍,害了種家么?”
種師道緩緩搖頭,輕聲道:“師中,你久在外鎮,統領大軍。性子難免就高傲一些。但在軍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簡單一些了……我是從熙河開邊,文臣輩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過來的啊……那時候幾個叔輩的艱難。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
自家兄長教訓,種師中不好反駁什么,只哼了一聲,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長成時侯,種家氣候已成,上面又有個大本事的兄長為他擋風遮雨,一路走來順風順水。長上們曾經經歷的那些艱難反復,沒有切身體驗,兄長這番話,只是讓他覺得大不以為然。
種師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書信,抖著手朝種師中遞過來:“你看看。”
種師中疑惑的起身結果,書信封皮上什么字跡都沒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舊了。看來是長途遞送過來的。他拆開封皮,取出里面信箋,掃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
原因無他,落款正是那南來子蕭言!
種師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長,種師道仿佛遞一封書信就耗盡了全身力氣,靠在榻上閉著眼睛解說:“平燕回師之后,我與蕭顯謨議定派有專人往還聯絡……有他頂在前面,我們才能安穩的在陜西諸路將養元氣,正因為如此,這聯絡一直未斷……這書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長雖然解釋了。種師中心中震駭仍然絲毫未減。現在兄長病臥在床,涇源軍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這平涼城可稱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結果還有蕭言遣來密使為種師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將書信送到種師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卻毫無所聞!
這個時侯,種師中才恍然明白。為什么西軍上下,對種師道的號令,從來都是凜遵。對他這個弟弟,卻有些陽奉陰違。除了秦鳳軍之外,他在其他軍中并沒有太深的影響力。老種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氣,還是具有著他所不及的對西軍的掌控能力。整個西軍,還是這位老種的天下!
種師中吸口氣,不再說什么,認真看這封蕭言送來的書信。
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幾行字。
“……遠望西陲,老種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對蕭某一人而已。矛頭所向,無非嘉王。然則儲君勢力大張,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輩恐使力太過,寧無后患?此間事,尚未蓋棺。老種相公安居涇源,可坐觀也。”
種師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箋:“這是什么意思?這番話就要讓我們坐著不動不成?”
種師道仍然閉著眼睛:“還說得不夠明白么?此次舊黨清流輩行事,就是要讓蕭某人與嘉王都再不能復起,圣人在上,豈能眼睜睜的看著人臣輩離間天家親情?這事情,不是我等這外鎮軍將所能輕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變動,圍繞在太子身邊的舊黨清流輩反攻倒算,借著蕭言引發的河東變亂事想一舉奠定太子地位,矛頭直指嘉王。最后達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經驗深一點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間深淺。可是要在政爭當中爭取好處的,如何又能不冒風險?眼下朝局的確是到了舊體系維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須有所改變。舊黨清流輩再也遏制不住,將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隊,將來就多一分好處。就算有些風險,也顧不得了。
此等機會錯過,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侯!
舊黨輩自從元佑之后,實在被壓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顧,銳意行事。
小種自然也多少知道些這場風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來。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輩頂缸,算帳算不到西軍頭上。而隨著西軍實力更張,估計此事將來再翻過來,也未必敢對西軍如何。
時局變易,現在西軍處境也頗為艱難。不爭取這個機會讓西軍實力再壯大一些,難倒就等著這樣漸漸衰弱下去不成?
聽到兄長這句話,小種當下就是冷哼一聲,昂然道:“這又如何?收編了神武常勝軍,河東再入我手,誰又能動得了西軍了?”
老種猛的睜開眼睛,怒喝一聲:“混帳。你這是要做藩鎮么?種家五代數百子弟拋尸沙場。就為了成全你的野心?”
這一聲喝凜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種在病榻上踞坐,哪里還有半點生病的模樣?
自家兄長動怒,種師中還真不敢硬抗下去。卻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說話。
看著頭發也白了的弟弟這般鬧別扭的樣子,老種心下也軟了。靠回去疲倦的道:“這水太深啊……誰也不知道圣人會有什么決斷……就算一切如常,順利平了河東亂事,收編了神武常勝軍。可西軍也是再度樹大招風了,朝局穩定之后。下一步還不是要對我輩著手?到時候,我眼睛一閉不理事了,你又怎么辦?難道真的想自立為藩鎮?陜西諸路本來貧瘠,靠著整個大宋支撐才養起這些強兵。難道你能自決于大宋?
……這次西軍實在是傷了元氣了,需要一段時間韜光養晦,將養元氣。有人頂在前面,隨他們就是。西軍實力養起來,將來遇有大戰,還能派得上用場,不然就是一觸即潰的下場,多花些心思養兵練兵,比什么都強……”
種師中沉吟一下,緩緩搖頭:“兄長在上。我一直都聽你的,這次恐怕就不能再贊同兄長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舊黨勢力大張也是明擺著的了。將來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這次我們不從他們行事,西軍豈不是更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要將養元氣,就要朝中支持。從他們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對陜西諸路的支持大減,要盡快恢復勢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神武常勝軍能化入西軍當中,更得河東路資源以為支撐。豈不是事半功倍?軍中將領如果明白內情,也應該是做如此想罷……難道兄長就為了那南來子,硬壓著全軍不成?那時候,西軍上下又對兄長如何想?”
這番話說出來,竟然是老種難以駁斥。他睜開眼睛。張張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頹然搖頭。種師中也不再度開言逼迫兄長,只是目光炯炯的看著老種。
良久之后。老種才靠在榻上閉目輕聲開口:“無論如何,還是謹慎些罷……就算是要跳到舊黨輩這條船上,等幾天也不遲……別人一請就巴巴的上鉤,未免也讓人看得太輕了一些。面子上的辭讓還是要做的……稍稍耽擱個半月功夫,總不成問題罷?蕭某人隨信而來,還有五十萬貫的債券。你看著分發下去罷,讓諸人稍稍貼補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這個條件,還依得你這個兄長么?”
老種話都說成這般,種師中還能有什么表示。兄長歲數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擱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軍要動員起來,相當花費時日。蕭言送上五十萬貫,擾他便擾了,難道當初白梃兵還不直五十萬貫?
種師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長。我們這里先不表態就是。看這南來子還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兄長你好生靜養,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來向兄長請益。”
種師道點點頭,拍手招來從人,讓他將蕭言送來的錢財交于種師中。種師中也不再耽擱,朝著兄長行禮之后就退了出去。
臥室當中,種師道卻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看著屋頂,滿面憂心之色。
西軍現下局面,他還掌控得了。一則是盡力保全大宋這支野戰軍團的完整性和戰斗力。一旦將來有事,大宋還能有一支可戰之軍。二則就是盡力壓制住西軍慢慢勃發的獨立性,使西軍不要向著藩鎮方向發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詣,維持著這種平衡。誰知道朝中人卻為了爭權奪利,盡情胡為!給他加以領陜西諸路安撫制置使之位,又想將河東交給西軍團體。想靠著這等大利將西軍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穩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種有野心的話,希望種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業。自然會興高采烈的接受,借而發展西軍和種家勢力,直到大宋都再也無法制約!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無多。如果這般,怎么對得起種家百年來為大宋捐軀的列祖列宗?他從始至終,都想為大宋一純臣而已。
所以在蕭言異軍突起之后,種師道一直希望蕭言在汴梁能站穩腳跟。他有一支神武常勝軍,甚是能戰。這支軍馬不管是在河北還是河東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給西軍動員起來爭取時間。
而且蕭言這等人,正是朝中最為忌憚的對象。朝中人矛頭指向蕭言和神武常勝軍了。自然對西軍就要放松一些。西軍就可以抓緊不多的時間,恢復實力,培養元氣。
與蕭言一樣,老種深深擔心將來女真大舉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還不如已經覆亡的遼國!
可是朝中當道諸公,沒有一個人將這再危險不過的對手放在心上。仍然爭斗得不亦樂乎。為了黨爭,不僅要消滅掉神武常勝軍,而且還要繼續將西軍拉得四五分裂,讓西軍上下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異日大敵南下,拿什么去抵擋?
就算外患不足慮,讓西軍這個大宋自己養出來的巨大軍事團體隨意發展,擴張勢力。難道他們真的想讓西軍變成藩鎮么?
大宋當道諸公,到底怎么了?
蕭言此子,種師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歸根結底,蕭言的實力還不甚強。就算讓他按部就班的發展,一切都還在可控范圍之內。所以當時在燕地,種師道還是選擇扶持蕭言,蕭言入居汴梁,他也繼續與其保持聯絡交通。
可是時局發展到這種地步,蕭言到底命運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發展,種師道已經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稍稍拖延時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過時局不管向著什么方向發展,恐怕都不是老種想要的……病榻僵臥,反復思量,老種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經老病不堪,為大宋,為西軍已然心力交瘁。已然…無能為力。
蕭言啊蕭言,你所作所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時侯對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傾?
滿朝諸公,無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頭明白一些,也陷于黨爭當中無法自拔。比起他們而言,也許你蕭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沒有欺騙老夫!
窗外大風忽起,這大風呼嘯而來,拍擊著陜西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東路,在汴梁,在河北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風卷動,狂風過后,也許就是徹底震動這河山的驚雷!(。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