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正文 宋時歸正文。
復遼軍中軍所在之處,十幾處亂后的營寨火頭終于漸漸熄滅。()被組織起來的老弱,從營寨當中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首,推入溝壑當中掩埋。一隊隊兵馬穿梭往來,向著原來蕭言盤踞處的中軍老營處集結而去。
蕭言雖然追丟了耶律大石董大郎幾人,可是也將董大郎來襲所部幾乎殺了個干凈,只有寥寥幾人命大得脫。更以幾十騎追擊當中踏破十三營盤,最后更震懾得中軍各處拼湊起來的三千能戰之軍不敢稍動,收拾人馬之后從容退去。離開之際,連自家原來據守的中軍老營營盤都沒有放火焚燒,除了軍器盔甲盡數攜帶走之外,糧草都丟在那里,一副看你們可憐留著接濟你們的模樣。
數百騎士,衛護著幾百長夫和車馬緩緩而退。復遼軍中軍號稱十萬,至少能拼湊出五六千可以上陣青壯的大隊人馬,連派人盯著都不敢,只是等蕭言退后,擁著耶律大石進了這丟下來的營寨。
此時大帳當中,各方渠帥或坐或站,互相對望一眼,都是垂頭喪氣。復遼軍三軍并發,席卷南下,直奔燕云。看起來好大聲勢,結果全是在宋人蕭宣贊控制之下。大家引為依靠的大石林牙,不過是在蕭言掌中的一個幌子。大家不過是在蕭言驅使下,為他行事。不知道什么時候,蕭言決定動手,大家糊里糊涂的就要全部被他收拾干凈 天幸大石林牙就是大石林牙,這種局面還能脫身而出。讓大家不至于到時候成一個糊涂鬼。現在林牙正在療傷,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來視事。雖然大家都奉了林牙最后下的號令,集結自家精壯能戰之士前來集中,等候林牙點驗編制。可一個個還都是垂頭喪氣。
原因無他,蕭言和他麾下精銳模樣,大家都看在眼里。蕭言不過用八百人馬就將復遼軍三軍控制得死死的,他可是足足有五千精騎,就算大石林牙掌軍,憑著大家這些家當,到時候夠蕭言一掃么?
這些渠帥每每對望,都忍不住嘆息,七嘴八舌的只是低聲議論。
“還有什么好說的,只能走就是。燕云之地呆不得了,俺們去云內諸州罷,聽說老皇上還在那里召集各路軍馬……只有那里,才是去除”
“女真大軍可壓在那里,北面有消息傳來,女真軍馬已經過夾山了,俺們連蕭言都戰不過,還去招惹女真大軍?”
“云內諸州不是路,俺們這么多人,云內諸州貧瘠,俺們去后,吃什么喝什么?燕地雖然殘破,好歹還有地方打糧就食,去云內諸州,只怕走一路餓死一路”
“蕭言能看著俺們北上?他退去的方向就在西北面,俺們一旦調頭,他的人馬就掩殺上來了,云內諸州,想也不要想”
“俺們這些人馬,靠著南下聲勢才聚集起來,一旦調頭,馬上就垮。亂起來,俺們能拉多少人馬在手?只能繼續南下,死中求活”
“南下,繼續為蕭言這廝當馬前卒?日鬼弄棒槌,俺卻不去”
“北上卻就是死路”
大家爭論良久,大帳當中亂哄哄的,怎么也理不出一個頭緒。董大郎早就裹好了傷,他是自幼披發為將,久經軍陣,這一年又是屢屢出生入死。這點傷勢根本沒放在眼里。這個時候只是抱臂在帳中一角,冷顏旁觀著大家議論。他雖然救出耶律大石,但是自家實力賠得精光,董大郎聰明人,知道在這帳中,沒有兵將就沒有半點威權,所以到現在為止,一直沉默不語。
甄六臣就在他下首,同樣也裹創完畢,董大郎看著各位渠帥,他只冷眼看著董大郎,半晌之后,才冷笑一聲:“大郎,你費盡心思,結果還是這般局面,蕭宣贊還死死的壓在你頭上現在又將如何?俺卻不奉陪了,稍停一下,就西去救大小姐去,俺知道你在哪里,只要這條命掙扎得出來,到時候再來和你分一個生死”
董大郎回頭冷冷的看著他:“等大石林牙出來商議再走不遲,某家頭顱,惦記的人多了,也不差你甄元帥一個。”
甄六臣又冷笑一聲:“哪怕如大石林牙,又能有什么辦法?再說大石林牙也不是鐵打的,這般沉重的傷勢,哪里就能輕易掙扎出來視事?你卻莫要攔著俺去救大小姐”
董大郎似笑非笑的看著甄六臣,淡淡道:“甄元帥,有你去救大小姐的時候……”
他話音未落,就見一名渠帥大步走入帳中,掃視諸人一眼,大聲道:“林牙升帳視事,各自閉緊了鳥嘴何去何從,但聽林牙吩咐”
不得不說耶律大石的威望在以遼東難民屯軍為主形成的復遼軍中軍當中是足夠大的,帳中剛才還在議論紛紛的各方渠帥立刻就變得鴉雀無聲,人人起身躬身行禮,靜候耶律大石升帳議事。
也許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這樣的局面下,各方渠帥一個個都沒了區處,不知道到底該怎樣行事,現在威名素著的大石林牙,就是他們唯一的指望 董大郎和甄六臣也都起身,看著大帳入口。就聽見腳步聲囊囊,四條大漢抬著一張步榻就進來了。說是步榻,其實也簡陋得很,就是兩根木棍上面鋪了塊板,胡亂釘了兩個扶手,一個靠背,在木板上面又鋪了幾層臟兮兮的衣被。就算這樣,在復遼軍中軍這支難民成軍的隊伍里頭,已經是難得的待遇了。
耶律大石就半坐半臥在這步榻之上,一身粗布長袍,長袍底下鼓鼓囊囊的,都是包扎傷口的布條。他失血實在太多,這個時候臉色依舊蒼白已極。滿帳諸方渠帥,不管從哪里拼湊出來的,都是一身衣甲儼然。耶律大石這一身傷后蕭然的打扮,不起眼之極,偏偏他目光掃過,和人接觸,都有若實質。此刻不管諸方渠帥心里頭有多少不同的心思,在他目光下,這些心思都給壓了下去,大家都只是恭謹的在等候耶律大石下令行事 耶律大石的目光和董大郎一觸,微微向他點頭示意。接著四名大漢就已經將他抬到帳中上首放下來。耶律大石坐在那里,輕輕拍拍扶手,語調不高的開口笑道:“這個時候還鬧什么虛文,大家坐下罷,還得多謝諸位,將俺救出生天……”
諸方渠帥都抬頭笑,亂紛紛的入座。北地風俗,少有跪坐規矩,大家是怎么舒服怎么來。不少人坐在那里,兩條腿就大剌剌的張著。
耶律大石掃視諸方渠帥一眼,皺眉道:“俺是救出來了,大宋蕭宣贊是暫時退走了。可是大家心里面都是有數,局勢之危,仍有若累卵左軍右軍兩處,已經派人去聯絡了么?”
一個渠帥起來行禮回話:“這個俺們未曾耽擱,都已經派人去聯絡了。俺們估摸著左軍不用說,只要知道大石林牙已經脫困親身坐鎮,自然會收拾人馬來和林牙匯合。右軍那里就不好說了,蕭言那廝手下大將余江還坐鎮在那里,少不得還得打一場再說話……”
耶律大石皺眉想想,又搖搖頭:“蕭言這廝果決,既然已經無望掌握復遼軍,還把著右軍做什么?他還指望俺們南下圍困燕京,不會在這個時候削弱俺們實力。”
底下人都不說話,相熟的互相望望,大石林牙話里意思,難道真的還要繼續南下圍困燕京?到時候頓兵堅城之下,內有西軍,外有蕭言,還怕大家死得不夠慘怎么?不過耶律大石實在威名太盛,對他們恩德肅深,一時間無人出頭問話。
耶律大石看著他們舉動,自然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笑笑低聲開口:“各位也在軍帳里齊集盤桓了一陣了,各家能戰之士到底有多少,披甲有多少,軍中糧食有多少,湊起來的數字,大家也該多少有一個數。某倒想問問,復遼軍中軍號稱十余萬,家底到底怎樣?諸位,這個時候可吃不得空餉,一則某手里也沒有餉給大家,二則生死存亡之際,可來不得半點虛假”
大家對望一陣,目光交流之下,一個實力算是最雄厚的渠帥起身慨然開口:“林牙,這個時候俺們怎么會互相隱瞞?大家都是同船而渡,船翻了,淹死的可都是大家俺們也互相知照了,算到多準,那是未必,大概也差不多就是……俺們四十一處大小渠帥,老弱病殘不算,能拉上陣充數的,步軍差不多有六千,有馬的超不過七百,其間能披上甲的最多一半。至于糧草,更不必提,俺們哪處不是半饑半飽的過了好些日子了?中軍給蕭言那廝按著,不能隨意打糧,統計全軍糧草,精壯能戰勉強吃飽,老弱病殘不至于餓死就成,也絕超不過五天去”
耶律大石點點頭,他是統軍日久的人了,知道在這個情況下,渠帥們報的能戰之士和兵甲之數,差不多就是準確的,至于糧草,最少隱瞞一半。這等亂世,匯聚青壯容易,糧食可是養命之源不過他也不想揭穿,掌握這個數字,也不過是為自己決斷做準備罷了。知己知彼,才好籌劃今后行事。
他搖搖頭笑道:“步騎就算是七千罷,加上左軍右軍,也就是一萬出頭。披甲不到一半……諸位,在蕭言五千精騎齊集之后,俺們要是北走,蕭言揮軍掩擊,俺們能支撐多久?能和他一戰否?”
帳中一片默然,蕭言那些精騎的威風殺氣,大家都看在眼里。比起大家視若天神的女真精騎也不差似哪里,當年大遼幾十萬裝備精良的軍馬都在女真精騎面前土崩瓦解,大家現在這號稱一萬多的能戰之士,從哪個角度而言,都和蕭言沒有對撼的實力。到時候拖家帶口的,只怕一擊就潰,大亂之下,自己苦心集聚的這點力量喪失大半,最后結果,只怕也就是在這個亂世里面連浪花都翻不出一點的沒頂 耶律大石猶自不肯罷休,繼續打擊著他們的信心:“……更不用還有糧草問題,俺們一路向南,這里畢竟人煙輻輳,堡砦眾多,總有打糧的地方。一旦北走,越走越是荒涼,到時候糧草接濟不上,又有蕭言掩殺之憂,那時又將是怎么一番景象?”
耶律大石一番話語,讓帳中人各自都翻著眼睛不說話,半晌之后,才有人訥訥道:“那俺們就只能在這里等死?南下的話,除了蕭言之外,還有幾萬宋人西軍燕京城,俺們就是用牙齒啃,也是啃不下來的呀……”
耶律大石一笑,說了這么多,他傷后之軀,早就覺得氣虛神倦,可是還得強打精神。被蕭言困在手中,那是什么都不必說。既然逃出,雖然局勢之劣,仍然兇險到了萬分。可是他也終于有了一線機會在手無論如何,也要在這紛亂當中找出一條生路,為將來大遼復國,保存一點實力在手 他腰背筆直的坐在那里,仍然語聲朗朗,還常常笑上兩聲,仍然一副盤算若定,沒有半點沮喪的模樣。
“……誰說就在這里等死了?困守此處,不要說打了,餓也餓垮了俺們。現下只有向南去圍燕京只有南下,才能爭取時間,壯大俺們自己力量,積蓄一點糧草,整練出一支真正能戰的兵馬出來”
耶律大石這幾句話說出來,底下頓時就有些紛亂,一些反對南下各方渠帥再也按捺不住紛紛發話。
“林牙,蕭言這廝就是強俺們南下。當初不知道倒也罷了,現在知道了,為什么還朝南走,這是蕭言為俺們安排的死路”
“回頭走碰到的無非就是蕭言一軍,南下可是面對燕京城內的西軍和背后蕭言兩支軍馬”
幾個渠帥喊得都是大聲,就算剛才議論中主張硬著頭皮南下的渠帥這個時候也只能默不作聲。他們支持南下,實在是給蕭言兵威嚇得夠嗆,回頭去和蕭言硬碰,說什么也是不敢的了。南下說不定還能茍延殘喘一陣,而且南路雖然遭遇兵劫,卻還是比北路富裕,南下就意味著更多擄掠機會。如此亂世,享受一天算是一天,真到兵敗生死那一天,眼睛一閉就是。
他們支持南下的理由不外如是,卻不是以為南下當真就有活路。這個時候聽見別人反對,也不開口,一個個都看著耶律大石,心中卻有點期盼。大石林牙既然支持南下,那么說不定當真在萬死當中,還有渺茫的希望耶律大石微笑著看著底下擾攘,面上一副平淡模樣,其實他自家有數,剛才說那么久,實在有些虛弱了,現在拼盡全力才能讓自己不軟下腰背靠在坐榻上,用盡全部意志力在哪里積攢精力,他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些散亂渠帥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行事,因為只有這樣,才有一線希望 帳中議論,漸漸平息下去,不管支持北上還是南下,所有渠帥目光都看向了耶律大石。這個時候耶律大石才微笑開口,面上雖然帶笑,語意卻是森然。
“南下蕭言必不擊我,燕京西軍,也必不擊我直到南朝汴梁那里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他們才會出兵擊我這其間,多則一月兩月,少則也有二十天。有這么些時間,南路富庶,俺們又能集聚多少糧草青壯兵甲,又能整練出多少心腹精銳?說句喪氣的話,多了這么些實力在手,到時候就是兵敗,這些集聚出來的實力,也能衛護俺們逃脫有幾千真正心腹精銳在手,不管去哪里,都有諸位一份地位權勢在可是現在俺們一旦北上逃離燕京,則蕭言必然集結全軍擊我以此時實力,必然大潰老弱混雜,自相踐踏,不知道還有幾位能逃離蕭言鐵騎的追襲?”
帳中無聲,都在聽著耶律大石雖然語聲不高,但是語意斬釘截鐵的說下去:“…蕭言底定燕京,為何還要裹挾俺們行此險事?無非南朝朝廷自相傾軋。南人以文制武已是祖制,蕭言和西軍上下自危,才完寇自重罷了他們必須要讓燕京被圍,這才能讓汴梁震動。不等到他們想要的結果,他們自會放縱俺們行事。直到所愿得償,才會出動兵馬,將俺們掃平”
此時此刻,耶律大石目光炯炯,顧盼生威,哪里還像一個重傷之后的人?
“……也不瞞諸位,哪怕有這一月左近時間,俺們再怎么集聚實力,也不是蕭言和西軍合軍的對手。可是這一月時間,卻足夠俺們有足夠的力量,能在喪敗之中,保存一點力量,殺出血路北走還是那句話,只要有實力在手,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得?諸位既然冒萬死將某營救出來,某也必然回報諸位一條生路”
軍帳之中,人人動容。如果真如耶律大石所說,南下之后,能爭取到一月左右的自由發展時間,以耶律大石之才,說不定真能編練出幾千靠得住的力量出來。到時候喪敗之余,能逃出這個死地,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左右為難。而且正如耶律大石所說,北地大亂,幾千人馬在手,大家哪里不可以去?
諸位渠帥呼呼喘著粗氣,互相打量,最后還是那個實力最厚的渠帥起身行禮回話:“林牙,俺們既然奉林牙為主,自然一切都聽林牙吩咐。卻不知道,林牙要俺們做什么?”
耶律大石淡淡一笑,隨意擺擺手:“俺們起事復遼,行得是堂堂正正的大業,現在各方自專,旗號不同,就連軍中體制都一切欠奉。第一件事自然是正名,某且權行奉天復遼都元帥事,兼知南京道諸州事,權代大遼南院樞密使。立奉天復遼都元帥府,遙奉保大皇帝為主。各位各為都元帥府下各路元帥,立元帥府,置幕府,辟僚佐。旗幟印信某自然隨后頒發。非正其名,何以引大遼各方豪杰來投,何以名正言順?”
耶律大石第一件事情就說到了要害處,天下但凡要舉大事,必正名為先。別看只是換了一個稱呼,給麾下匯聚的這些草莽感覺就不一樣了,約束部勒起來也名正言順。而且燕地各處多有不甘心事宋之輩,當日蕭言卷起的所謂復遼軍差不多就和流寇差不多,此刻耶律大石一旦領銜正名,就是堂堂國戰之舉,能吸引不知道多少還在觀望猶疑的遼人余孽來投他既然有了這個名義,這支復遼軍就算在他掌中一半了。比起各方渠帥各自為政,不知道強到了哪里去。而他耶律大石的聲望地位,大遼宗室身份,更堪名實相符,這號召力不知道強到了哪里去這番話一出,帳中各渠帥個個動容,人人相望,都喜動顏色。雖然就換了一個名目,各人實力是多少破爛還是多少破爛。可在這個時代,一個名義不同,給人的感覺就是截然不同 耶律大石看看諸人,滿意一笑,又豎起第二根手指:“二則就是各位元帥自領部眾,都元帥府不行遙制之事,但都元帥府要簡練三千直領兵馬,其中騎軍三百。各位元帥自按實力多寡,調撥人馬歸都元帥府直領。某此舉卻不是要分你們實力,說句狂一些的話,這三千人,交給某來簡練,才是諸位真正依靠一月之內,必然回報諸位一支能戰之軍諸位元帥,某在這里拜求了,不要選一些老弱病殘來充數,要知道,都元帥府直領之軍,最后才能衛護諸位殺出這個死地去”
帳中一下就安靜下來,各人實力,自然是誰都舍不得。可是眼下局勢,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了。大家都心里有數,這么些青壯分散在幾十部,哪一家都是力量薄弱得很。而耶律大石善于整軍練軍,當初白手起家整練出四萬遼人最后精銳,大家都是知道的。到時候,說不定真的只能指望耶律大石直領之軍 說句誅心的話,自家實力交給任何一方渠帥互相都不放心,倒是交給耶律大石,大家都沒有意見。
幾名實力最厚的渠帥想明白這個道理,一個個都慨然開口:“林牙,俺們下去就齊集商議,看看各路元帥該抽調多少人馬出來。這個時候,齊心為上。各家按實力大小抽調精銳就是,誰要是敢藏著掖著,俺們就先不饒過了他”
耶律大石一笑,朝帳中諸將拱拱手:“這三千人的糧草供應,也是拜托各位了。俺只練兵,不去哨糧。各位元帥軍前繳獲,除了按各自份額供應都元帥府外,其余都元帥府一介不取,夠三千人吃喝就成,至于某耶律大石,一個人肚子再大能吃多少?想必諸位也不會讓俺一個人餓著不是?”
他開句玩笑,帳中諸人也湊趣的哈哈大笑。這三千人放在各自營中是養,放到耶律大石那里還一樣是養。耶律大石厚道,對諸人其他擄掠一樣不要,頓時就讓不少人放下心來。有這么一個統帥,不分好處,又有足夠威望震動燕地,還當白工替大家練兵保命,話都說到如此,還有什么計較的,聽命行事就罷不得不說耶律大石統帥氣場足夠強大,眼前這么一個散亂危殆的局面,諸方渠帥來帳中議事的時候一個個愁眉不展,現在卻是都意氣昂揚了起來,渾然忘記蕭言還在虎視眈眈,燕京城中還有幾萬西軍 耶律大石也逸興橫飛,重重一拍坐榻扶手:“修整兩天,用來集兵。這兩天大家將自己手下喂飽一些,俺們也不管左軍右軍了,兩天之后,全軍南下只要俺們這里一動,他們自然就會跟上,慢慢整頓就是,圍了燕京,將燕京左近軍資糧草青壯全部聚入軍中,宋人雖然盤踞燕地,但是俺們什么都不留給他們”
軍帳當中,一個個新鮮出爐的復遼軍各路元帥紛紛起身離去,每個人走時都對耶律大石恭謹行禮,每人都信誓旦旦的保證將調撥軍馬和糧草盡快送來。而耶律大石對每個人都溫言撫慰。從頭到尾都是神采奕奕,時不時還中氣十足的笑上幾聲。
董大郎和甄六臣仍然在帳中一角,雖然在營救耶律大石脫困時候他們是出了死力,可是此刻帳中議事,他們的身份地位卻最尷尬。甄六臣當初是為蕭言效力的,自然不用說。董大郎也是來自女真,這些遼東難民屯軍出身的,對女真的仇恨也相當深。最重要的是,兩人手底下都沒多少實力了,董大郎在復遼軍左軍留了幾十騎,現在還不知道這幾十騎在哪里。奔襲蕭言營盤一戰,自家主力又賠了一個精光,收攏余燼,連二十騎都剩不到。
沒有實力在這帳中就沒什么發言權。剛才帳中議事,兩人都是一言不發,只是冷眼旁觀。看著耶律大石在那里指揮若定,輕易將復遼軍中軍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還無中生有的變出了三千直領人馬。
耶律大石將如何安排他們,兩人都不知道。董大郎神色不動的模樣,象是全然不關自己的事情。甄六臣更是漠不關心,這老天爺將他的命運播弄到了這般程度,大小姐還要吃他的連累,自己是死是活甄六臣都毫不在意,哪里在乎耶律大石會如何安排自己 等到帳中諸人走得干凈,耶律大石喘了一口長氣,一下就靠在坐榻之下。他卻仍然強撐著朝董大郎和甄六臣招手:“大郎,甄將軍,近前說話罷。適才有所輕慢,恕罪恕罪。”
董大郎沉穩的上前行禮,淡笑道:“如何當得起林牙這番話,不知道林牙有什么吩咐?”
甄六臣只是下意識的跟在董大郎身邊,隨意的朝耶律大石拱拱手,話都懶得多說,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
耶律大石看著董大郎猙獰的疤臉,沉吟問道:“大郎,你的事情,某不甚清楚。只知道蕭干敗后,你奔女真去了……某不是怪你什么。大遼傾覆,某是宗室,不得不盡力恢復。你們當初都是饑民起事,由怨軍而常勝軍,沒受過大遼多少恩澤,為自己盤算也是正常……某只是奇怪,你怎么就突然出現來營救于某了?”
董大郎一笑,也不隱瞞,源源本本的將自己遭際說了一遍。耶律大石何等人也,一下就明白了董大郎此刻心態。屢次在蕭言手中受挫,將所有一切一次又一次賠光。此子本來是心高氣傲之人,此刻一番雄心都變成了對蕭言的刻骨仇恨。只要能扳倒蕭言,他不惜做任何事情。就如此次奔襲來救自己,親身搶寨,卻沒有將自己營救出來的絕對把握,要不是運氣好,說不定早就死在了蕭言寨前亂世殺戮久了,這等外表看著正常,其實心態早已扭曲之輩,耶律大石見過不少。也不以為意,只是淡淡頷首而已。董大郎對蕭言仇恨若此,人又能戰,看來是大有可以利用處……
董大郎說完,耶律大石也不置可否,又轉向甄六臣:“甄將軍,當日郭押都管帳下,俺們還有一面之緣,怎么你也趕來營救與某了?”
甄六臣哼了一聲,懶得說話。說實在的,耶律大石問的是什么,他都沒在意。董大郎倒是在旁邊一笑:“郭押都管敗死,他唯一骨血在蕭言掌中,強甄將軍為蕭言效力。俺迫得他不得不追隨前來營救林牙,甄將軍故主情深,現在正掛念郭家大小姐命運,只怕這個時候沒心思和林牙說什么……”
耶律大石也笑笑,這兩人遭際,也算是離奇的了。這兩人是不是和他一條心,耶律大石也根本不關心。只是兩人都是悍將,不用好這兩人,才是最大的浪費 他朝后一靠,倚在了坐榻之上,定定看著兩人,緩緩開口:“大郎,要是某給你機會,讓你能徹底扳倒蕭言,而甄將軍,某又給你機會,能去救出郭家小姐……你們,可愿意行事?”
董大郎和甄六臣,都是渾身一震,兩人一起抬首,全都目光銳利無比的看向耶律大石 而耶律大石神色寧定,只是沖著他們微微而笑。
在復遼軍中軍西北面二十三里處,幾百名長夫正吼著號子,將一根根用作寨柵的木樁砸入土中,還有人在挖掘寨濠,搬運車馬上的糧草軍帳。
這幾百長夫在這里設立營盤,外面有幾百騎軍分成一支支小隊,往來穿梭,要不就是馳往四處聯絡,要不就是向著復遼軍方向派出哨探。
在還未曾成型的營寨南面一個高處,幾十名貂帽騎士簇擁著蕭言,立馬于上,向南而望。
蕭言倒沒有什么郁郁的表情,神色寧定得很,手里還悠閑的晃著馬鞭。在他身邊那幾十騎貂帽都親衛,一個個卻臉色難看得很,緊張焦躁不服氣,什么樣的表情都有。連帶得他們胯下坐騎都有些焦躁,不時的發出一聲斯嵂葎的嘶鳴。
山坡之下,張顯領著數騎人馬,疾疾馳向蕭言所在。坡上那些貂帽都親衛各個回首,只有蕭言沒有回頭,還是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看著南面。
轉眼之間張顯就已經馳上山坡,簇擁在蕭言身邊的貂帽都親衛讓開一條道路。張顯疾馳而至蕭言身邊,在馬上行禮:“宣贊”
蕭言哦了一聲,轉過頭來:“何事?”
張顯一夜沒睡,退下來又應蕭言之命四下布置調遣人馬行事。兩只眼睛都熬得通紅,可是身上卻沒顯出半點疲憊,要說有什么的話,就是強自抑制住的殺氣。
“宣贊,復遼軍右軍處已經派去傳騎,將余將軍全部人馬召回。韓將軍和岳家哥哥處,都已經派人前去傳令,讓他們率領大隊前來匯合。方參議那里,也派了人馬前去通傳此間變故……湯四哥還重傷昏迷,但是隨營醫士說傷情算是穩定住了,很大可能能熬過來…”
蕭言嗯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道:“你做得很好,大家都熬了那么久,又是廝殺又是扎營還四下傳令,安排好哨探值守,就下去休息罷。”
張顯頓了一下,在馬上深深施禮下去:“宣贊,屬下等慚愧既沒有看住耶律大石,又未曾擒殺董大郎等,但請宣贊降罪”
蕭言一笑,指指頭頂快要黑下來的天空:“這是老天爺和我做對,也是董大郎和耶律大石他們的本事,你們已經聽號令竭盡所能,我怪罪你們做什么?都下去休息罷。”
張顯紅著眼睛抗聲道:“宣贊,就這么算了?俺們如果趕去和余將軍合兵,也有近千人馬,哪些破爛軍馬,能直什么只要宣贊一聲令下,俺當先沖殺,哪怕死在陣中,也要將他們掃平就算耶律大石有些本事,復遼軍中軍勢大,俺們至少可以將右軍全部收拾了,省得張大耶律大石他們聲勢”
蕭言看看他:“將復遼軍現在收拾了,你替我去圍燕京?我還巴不得耶律大石實力能壯大一些呢……再說了,就算復遼軍三軍合軍,你就怕了?”
張顯一怔,下意識的就先應了一聲:“屬下自然不怕”
接著他又看看蕭言,小心翼翼的問道:“……宣贊,復遼軍失卻掌握,還會南下去圍燕京?”
蕭言點點頭:“耶律大石是人杰,也是聰明人。繼續南下是最好的選擇……就算他不動,我也要壓著他南下,現在這點人馬已經不夠了,需要全軍匯合,用輕騎哨探遮斷他們所有北上道路……不南下,他哪里來的糧食,哪里能繼續聚攏兵馬?等他們將燕地這些破銅爛鐵都收集齊了,我再打垮他們,現在不急。”
張顯有點想不明白,但又不敢置疑蕭言決斷。滿腔的憤懣和不服氣郁結在一處,最后只能恨恨的揮了一下馬鞭。
另外一名貂帽都親衛小心翼翼的發問:“不早點將耶律大石他們收拾了,不怕他們走漏宣贊行事操持復遼軍的消息?”
看來事情演變到了這般程度,大家心里面疑慮都是一大堆。連場奇跡般的勝利之下,大家對蕭言的號令都是奉行不渝。現在除了張顯之外,連貂帽都的親衛都忍不住發問了。
蕭言就算滿腹心事,這個時候也要神態輕松的分說一二:“這有什么好擔心的?他們是遼人,我們是宋人。到時候掃平了他們,還不是任著我們說,只要汴梁最后只能倚靠我們這支軍馬,這點子事情,就沒什么好擔心的……要不是咱們百戰余生,汴梁還要處心積慮的對付我們,我們又何至于此現在死的,不過是遼人。一旦我們這支強軍瓦解,將來死的,都是宋人”
那貂帽都親衛咧嘴一笑:“宣贊覺得無礙就好,俺們還不是聽宣贊號令行事那些大頭巾知道些什么,要不是俺們這些丘八在前面死戰,他們哪能安坐汴梁挖空心思來對付咱們俺他娘的算是看透了,要不了幾年,這天下就得大亂到時候還得指望宣贊帶領俺們,再一一的平定過來”
蕭言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又看著張顯沉吟了一下:“張顯,有件要事要著落在你身上,恐怕要辛苦你了。”
張顯頓時再度行禮下去:“但請宣贊下令刀山火海俺也不皺一下眉頭”
蕭言笑道:“沒那么夸張,就是讓你帶一隊人馬,超先趕赴燕京傳遞這里訊息。記住,不管別人怎么盤問,你只能見到老種相公當面才能回報你就呆在燕京城,那里一旦有什么變故,哪怕耶律大石圍燕京十重,你也要將消息傳遞出來,回報到我這里來”
他雖然神色帶笑,語意卻是嚴肅至極。張顯定定的聽完,在馬上重重點頭:“俺這就出發,宣贊,俺必竭盡全力”
蕭言仍然只是微笑:“急什么復遼軍大隊拖家帶口的,笨重得很,哪有那么快南下好好休息一夜,再點一隊人馬跟你南下奔赴燕京,人不能太少了,到時候往來傳遞要緊消息,說不定還得廝殺……張顯,你要記住,我行事是否能成,就看你能不能和老種聯絡上,看你能不能及時將燕京所有變故傳遞回來”
張顯身為蕭言身邊親衛統領,和蕭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上,比岳飛韓世忠他們還要厲害一些,昨日不利讓他正是滿心思的報效之意。蕭言沒有怪罪于他,反而又交代給他這么一個重大的任務,張顯此刻,當真是恨不得將自己一顆心都掏出來。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最后只是用力的拍著自己胸膛:“宣贊,俺有死而已”
蕭言微笑,又拍拍他肩膀。這個舉動是蕭言特有的,這個時代上下分野清楚得很。這等親密舉動只怕也只有蕭言能做得出來。效果也是不錯,凡是得他這種親切對待的,都是榮寵已極的模樣。
蕭言神色輕松的打發張顯先下去休息,自己干脆下了馬,折了一根草棍叼在嘴里,悠悠閑閑的在山坡上面繼續溜達。主帥輕松若此,讓后退以來的這些貂帽都親衛也放松了一直繃緊的神經,下馬離蕭言幾步衛護著他的安全,自家也低聲開始談笑起來。
蕭宣贊若此,天塌不下來他們卻不知道,在那里背著手四下溜達的蕭言,心里面此刻,卻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此次行事對抗或者干脆說就是要挾汴梁,本來就是將手中一點力量本錢用盡用絕。行到絕處,也就是繃緊到了極處。分外承受不了干擾。而現在已經不是干擾兩個字所能形容的了,而是所有事態都已經萬全失卻了掌控種種可能的變數,在蕭言腦海當中紛至沓來,不斷思考分析判斷。耶律大石的復遼軍,蕭言沒什么可怕的,這等烏合,就算給耶律大石一點時間,自己齊集全軍五千精騎,不難一舉摧垮他們。可是現在的要害,卻是燕京那里西軍上下,一旦知道事態已經脫離掌控,他們又會做什么樣的應對?現在就趕緊將耶律大石打垮,也許是最容易的。可是這就失卻了要挾汴梁的本錢。所以不等到汴梁震動,不給他蕭言一個有利的說法,他不能現在就消滅耶律大石可是西軍上下,能承受這番壓力么?更不用此刻燕京城中,已經有汴梁來人。要是他們在其間居中分化,西軍拋棄他蕭言單獨行事,自己出兵去消滅耶律大石,那么他蕭言就大事去矣但愿老種能堅持本心,認清楚西軍其實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和他蕭言連成一體。而隨著天下漸漸波動,他們武臣集團只要堅持聯手應對,就會扭轉大宋立國以來以文馭武的局面,而在未來,這支武臣集團還能成為挽回大宋危局的有力力量但愿西軍上下,能看得長遠一點 可是西軍到底會如何決斷,蕭言此刻也完全沒底。其實此次派去聯絡的最佳人選應該是韓世忠,他在西軍根基深厚,消息靈通。可是蕭言卻沒時間等他到來了,必須以最快時間,讓老種能了解全局,知道全局如何,老種才能掌握住整個西軍情急之下,也只有派張顯去了,可對張顯能不能勝任,說實在的,蕭言完全不知道。
蕭言抱著頭在山坡上躺下來,親衛離著他還有點距離,這個時候蕭言才能垮下臉來哼哼唧唧:“賭人品了,只有賭人品了……啊啊啊,哪個穿越男主角有老子這么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