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漢城。
沈軍點上一支卷煙,走到窗口,剛吸上兩口過過癮,眼角掃到了幾個正從街角走過的日本兵,眉頭輕皺了一下,似乎連手中的煙都忘記了,任由著煙灰越積越長,竟再也沒有吸上一口。
站在身后的手下望著他指尖越來越短的卷煙,更不敢說話了,因為熟悉他的人誰都知道,這是被特勤組同行稱為鬼手的老大的習慣,只要他任由著卷煙浪費燒盡,那肯定是在思考問題。
“日本人要動手了?”
知道煙卷快要燙到手了,沈軍才慢慢扭過頭,重新走到了辦公桌前,抬起了頭。
“是的,這段時間日本公使三浦梧樓已經連續幾天會見朝鮮國王,讓朝鮮王解釋閔妃秘密派人會見俄國公使的事情,都沒有得到答復后,所以他昨天密會了漢城日本守備隊長楠瀨幸彥。
據我們監視的人回報,他們兩人關在屋內商討了很久,后來就發現數百名日本士兵和浪人都云集到了守備府內。”
“看來日本人已經急了。”
“能不急嗎?俄國公使帶來了兩艘軍艦,一艘還是重巡洋艦!”男子假惺惺的說道:“哎,都怪艦隊那幫大爺干得太狠了,日本人到現在看到大艦都直打哆嗦。”
“你就幸災樂禍吧!”沈軍虛踢一腳,夾著香煙,剛準備放到嘴邊,想了想又拿了下來:“朝鮮王那里有什么動靜嗎?”
“朝鮮王已經下令加強王宮安全,應該也是怕日本人狗急跳墻,這不還聘請了幾位美國人做侍衛長。”男子匯報道:“而且今天一大早,他還下令要求總理大臣金宏集、農商工大臣鄭秉夏、內部大臣俞吉浚、法部大臣張博、前軍部大臣趙義淵入宮覲見商討國事,不過這五人都沒有前往!”
“傻蛋,白癡!他不想活啦!”沈軍聽完匯報,狠罵一聲!朝鮮王這個白癡,在日本人如此大規模的駐軍下,還這樣明目張膽的抓捕親日大臣!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聽到沈軍破口大罵,男子也知道朝鮮王這么做就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在漢城爆發,頓時興奮地直搓手:“頭,要不要召集我們的人準備?”
“準備?準備什么?”
“救朝鮮王啊!把他弄出來,咱們就可以讓少爺名正言順的駐軍了!”
“然后呢?”
“然后就…?”
看沈軍斜瞄自己的眼神,男子哆嗦了一下,暗罵自己糊涂,此刻朝鮮都快成了一鍋粥了,若是自己這邊綁了朝鮮王,豈不是立刻就成了日俄兩家的靶子了嗎!所以連忙停住了嘴巴。
沈軍暗暗嘀咕了一聲,手下的話倒是提醒了他,日俄沖突肯定會這幾天內爆發,也是該準備準備了。“你說的不錯,是該準備準備了。”
“去,立即咱們的人全部召集起來,隨時待命出發。另外…。”一邊說,他一邊拿出一份名單,遞給了手下:“你立即親自去摸摸王宮大牢的情況,再確認下上面那些人是不是還被關在那里!”
這個時候去大牢干嗎?男子接過名單,可越看越覺得古怪,追問:“頭,不救朝鮮王,卻去大牢救這些黨干嗎?”
“放屁,你以為你們是那幫鳥人呢!”沈軍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我們又不是朝鮮王的親戚,日本那邊,隨便派幾個人監視就行了,俄國毛子會出手的。”
僅剩的煙頭放在嘴邊猛吸一口后,沈軍才并指一彈,瀟灑的動作卻讓手下詛咒不止,該死的,這可是特供的古巴煙絲,都糟蹋了。
“記住,我們來這里不是打仗的,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我們的目標!”沈軍再次伸手摸向了煙盒:“全奉準雖然被處死了,但東學黨在朝鮮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這些人對我們以后介入朝鮮的借口,有大用處!”
男子的目光從煙頭上收了回來,見沈軍又摸向桌子上那包完整的香煙,假意湊過去問好,不等他明白過來,就把香煙往兜里一塞,喊著:“頭,我知道怎么辦了,這煙,開開葷,開開葷!”,一溜煙的跑出了去。
沈軍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呢!桌上的香煙就沒了,頓時氣得跳腳大罵!這可是用上次馬賽奧送給少爺的特級煙絲加工的!一共才千把盒,這還是段老大從月兒少奶奶那里辛苦弄出來一些!自己好不容易才分到兩盒!這幫子混蛋!
沈軍還沒罵完呢,順走他香煙的男子猛地推門重新走了回來,面色嚴峻:“沈頭,日本浪人出發了!”
沈軍稍微遲疑了一下,立刻從抽屜里掏出了手槍,疾步而行,邊走便下令道:“通知大家,跟我一起去救人,另外發電報看看附近有沒有我們的船,讓他們立即來仁川。”
“是!”
清晨,漢城大街上依然霧色蒙蒙,幾只流浪狗奔竄與街頭巷尾,整個城市都顯得安寧而平靜。
兩個挑著擔子的老農行走于街道旁,著急的往市場趕路,突然,一陣獨特的踢踏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連忙扭頭看去。
原本寂靜的街道盡頭,突然出現了數以百計亂哄哄的人群,踢踏聲正是來自于隊伍前,抱著長刀,穿著木屐,臉色猙獰的日本浪人。
見到人群,老農嚇得連忙避開了隊伍,縮進了街角,驚恐地看著這支抱著刀,扛著槍,由浪人和士兵組成的隊伍向王城走去。
滴滴答答的木屐聲清脆刺耳,打破了清晨的寂靜,無數的朝鮮人推開窗戶,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當隊伍漸漸遠去,老農這才松了口氣,挑著擔子準備繼續趕路。
忽然,又有兩道人影從他們面前閃過,沒等看清楚便急速消失在了大霧中。正當兩人疑神疑鬼的時候,一聲刺耳的槍聲,從遠遠地王城傳來方向,接著又是更多更加密集槍聲,伴隨著刺耳的叫囂和哭喊傳遍了大街小巷!
槍聲嚇得兩人連忙低下頭加快了步伐,卻沒發現擦身而過的另一條街道上,十幾位帶著寬檐帽的黑衣男子,悄然消失在拐角里。
1896年3月1日清晨,日本駐朝鮮公使三浦梧樓率領日本守備隊第一中隊和近百日本浪人組成的訓練隊,以護送為名挾持大院君前景福宮。
此時,日軍守備隊第二和第三中隊早已先期占據了宮門,將守衛宮門的抵抗將領洪啟薰殺死,日本軍隊迅速而很辣的手段,嚇得幾位美國教官連反抗都沒反抗,就舉起了白旗。
三浦梧樓到達后,跟隨的日軍和浪人暴徒高呼著“閔妃在哪里!”的口號沖入王宮,一路打砸劫掠,并殺死了宮內值守大臣李耕植和所有親俄人員。
之后,一些日本浪人沖進乾清宮玉壺樓,以王宮內府顧問岡本柳之為向導,亂刀砍死了混在宮女中的明成皇后,并在尸體上澆上煤油,點火焚尸!手段極其殘忍!
殺死了閔妃后,日本人還不罷手,要挾高宗,強迫他按照日本的意圖改組內閣,并在次日凌晨,組建了以總理大臣金弘集為首的新政府,并逼迫高宗將閔妃廢位。
這次事件也被稱為朝鮮事變,整整持續了三天,由于手段殘忍,各國駐朝公使紛紛表示抗議,尤其是俄國公使韋貝,更是要求日本立即交出兇手,否則俄國人將自己動手抓捕!
由于日本政府還抱著一絲拖延戰爭的想法,所以不得不將幾位參與事件的人召回,但只是做了個形式上的審判,兇手們被判無罪,一些狂熱的日本國民還把他們當成凱旋的將軍來迎接。
就在朝鮮事變發生的當晚,位于漢城內的天牢忽然也發生了暴,數十位朝鮮獄卒被突然出現的蒙面人殺死,原被捕等死的包括左右大將軍孫和中與金開男在內的十余位東學黨人,在他們的營救下消趁亂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在洶涌澎湃的大潮下,這起事件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大的關注,東學黨已經是過去了,即便是如今在北方還有不少余孽,也興不起太大的風浪,所以大家的視線再次回到了剛剛經歷過屠殺的漢城王宮。
沈軍是第二天才以檀香山駐朝鮮外交人員的身份進入景福宮的,當他看到宮內的慘狀時,也不禁捏了捏拳頭,這幫雜碎實在是該死!
事件,似乎隨著日本人召回兇手而漸漸消散,可誰也沒有料到,十五天后,當日本宣判兇手無罪的消息傳到朝鮮,俄國公使韋貝突然帶領一百名士兵,將高宗和王世子接入俄國公使館。
同日,朝鮮國王在俄國使館內下令逮捕逆賊五大臣!即總理大臣金宏集、農商工大臣鄭秉夏、內部大臣俞吉浚、法部大臣張博、前軍部大臣趙義淵。
隨著命令的發出,朝鮮局勢霎時風云突變!——
仁川港外,三艘懸掛著日本國旗的巡洋艦,和三艘懸掛英國國旗的運兵船組成的編隊快速急行。
甲板上,水兵們瞪大眼睛,望著遠處一艘路過的魚雷艦,望著對方高高飄揚的龍爪軍旗,稚嫩的臉上緊張得不斷冒汗。
太平洋艦隊!
如今的遠東海面上,那面火云龍爪旗無人不知,即使素來橫行慣了的英美貨輪,再見到它后,也都是一臉小心。
它的名氣,是實實在在的打出來的,黃海全殲日本主力艦隊,炮轟佐世保,讓昔日號稱日本第一的軍港灰飛煙滅,最后又接連炮轟了數十日日本港口,甚至一度在鹿兒島登陸!讓那些驕橫的日本人都不得不俯首稱臣,支付了天價賠償金。
雖說這些功績還無法和英國這種頂級列強相比,但在遠東,卻可以令所有人都為之側目!
日本積蓄了十年的海軍力量毀于一旦,以至于偌大的國家,目前只有靠這三艘從智利緊急購買的輕巡洋艦撐門面,至于操作駕駛它的海軍人員,都是緊急由海軍學生和漁民臨時拼湊起來的,別說打仗了,恐怕就是遇上點大的風浪,都會讓他們緊張萬分。
山本權兵衛放下望遠鏡,緊捏的指骨有些發白,作為為數不多僅剩的帝國海軍人員,在艦隊連同所有將士全部葬身大海后,他也也不得不咬著牙,扛起了帝國海軍復興的大旗。
看著甲板上那些緊張的士兵,再看看對面悠然自得地太平洋艦隊小小驅逐艦,擁有三艘巡洋艦的他,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大本營已經下了死命令!在主力艦隊在建造完畢歸國前,只要沒有先遭到攻擊,就不得與太平洋艦隊發生任何沖突。
“轟!”
聲音是從飛魚號前甲板上105毫米炮塔內傳來的,引起了眾人的一片哄笑,老炮手們叼著煙,正在給一幫實習的蘿卜頭講故事,至于什么故事,自然是一年多前的那場海戰。
那聲爆炸,就是從其中一位嘴巴里發出的,讓正在甲板上閑逛的艦長寧小川眼角直抽抽,跺跺腳!這幫閑著沒事干的家伙,就知道吹牛打屁!沒看見日本人的炮口正對著我們呢嗎!
跟在身邊的二副臉黑的跟包公一樣,見到艦長跺腳,連忙別開臉去,就當什么都沒看到,最近艦長邪火太大,還是小心為妙!
寧小川能不冒邪火嗎?當初和方進說好了的,一起負責看住想要逃跑的日艦,但那個家伙,見到沒事做了,就一溜煙地跑去和赤城號對轟!
也怪自己下手晚了點,要不然能讓方進立這么大功勞?雖說當時他的劍魚號是慘了點,可功勞結結實實攢下了,如今升為上校,還是天狼星號戰列艦艦長!
丫的!想到那個沒皮沒臉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炫耀,寧小川就氣不打一處來,不就是艘戰列艦嗎?兩年后還有一批最新的到達呢!老子這回拼死也得爭取一把!
寧小川咬著牙,斜著眼盯著對面的日本巡洋艦,看了半天還是嘆了口氣,上頭有令,暫不準挑釁!連他撞一下就不行!
實在是太憋屈了!
要不打個信號,就說火炮失靈,自動發?
算了,任務重要。也不知道參謀部看中了這幫半死不活的朝鮮罪犯什么,讓他連夜從旅順外海趕來這里佬人,難道這些家伙知道朝鮮王的寶藏在哪里?
“轉舵,走人!”
寧小川最終還是沒能想出開上幾炮,還不挨罵的辦法,只能對身后的二副怒吼。可憐二副被這一嗓子喊得,渾身冒汗,連忙去傳達艦長的命令了。
“我呸!再等兩年,老子開著戰列艦來轟你們!”啐了一口,寧小川懊喪的扭頭就走。
“報告大佐閣下,他們離開了。”望著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弧線的飛魚號,一直緊張的新參謀終于松了口氣,回聲報告。
山本權兵衛捏緊的拳頭終于放松了些,這時他才發覺背上已經是涼涼的了,該死的太平洋艦隊,為什么自己每次出海都會遇到他們!
“加快速度,我們必須盡快把陸軍送上朝鮮。”望著越去越遠的飛魚號,山本權兵衛立即下令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