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母工作太忙,考慮到總是將女兒交給保姆并不是什么好事,這個暑假之后珊瑚便在豫陵爺爺家住了下來,并且在藍梓曾經讀過的新華小學四年級辦了入學手續。這光頭小女孩雖然只有十歲,但向來古靈精怪,凡事自有主見,她會想到從垃圾場那些阿姨口中問出自己的住處,也并不是什么難以想象的事情,對藍梓來說,多了個朋友,雖然比自己小了四五歲,但總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初中兩年,藍梓并沒有交上什么朋友,并非因為性格或者其它方面有什么不足,只是他一個人住,要做的事情比一般的孩子要多得多,基本就沒有了學校之外跟人玩的機會。
放了學要回去煮飯,接著要去拾破爛,每每干到晚上十點之后,還得回去將衣服洗好、洗澡、寫作業,這些都是必須做的,偶爾到了午夜還有精神,他就會從陽臺飛上天空,在附近的街道、小區上悠悠蕩蕩權作放松,看看在路燈下走過的行人,坐在屋頂上,看對面房屋里還亮著燈光的窗戶,別人的生活,偶爾也會看到很隱私的東西,他目前還沒什么尊重人隱私的概念,況且這種窺探的心理,怕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如此這般,一來是忙,二來則是會飛之后,守著一個秘密,偶爾在樹屋看書,偶爾飛在天上看別人的生活,心態上也與同齡孩子有了隔閡。奶奶去世后的這兩年,他真正交上的朋友,怕就只有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偶爾看見她,藍梓也會想起當初孤兒院那幫伙伴,想起小芥末,那片居民區包括孤兒院一同被燒毀后的現在,怕是已經沒什么再見的可能了吧。
這天下午去學校報了名,第二天,藍梓和珊瑚便各自迎來了上學的日子,過了幾天在樹屋碰頭,時間已近傍晚,小珊瑚背著一把大吉它坐在樹屋上,一臉的不忿:“什么上學嘛,那個老師什么都不懂,還整天碎碎念的跟個雞婆一樣,她以為她是誰啊!”
“怎么了?”
“考試嘛,開學考試,好簡單的數學題,我全都做對了啊,她居然說我沒寫過程。什么過程?這么簡單的題目要什么過程?都是心算的嘛,有兩道什么思考題我用了過程用了公式她又說不行,怎么不行了,線性代數的入門知識啊…知不知道最過分的是什么?她居然讓我把頭發留長,說我沒頭發影響學校形象,她才影響形象呢,她的獅子狗頭發早就不流行了!她是老師,管我讀書就行了,還管我頭發,老師就了不起啊!”
“線、線性代數…”藍梓幾近呻吟地重復了一遍,過得片刻才問,“那你干嘛不留頭發啊?”
“麻煩啊,女孩子要留長頭發,我以前也留過啊,把頭發留得跟瀑布一樣長,媽媽每次幫我洗頭發的時候我都覺得好累,后來媽媽工作忙了,也沒時間幫我洗,所以我就把頭發剪掉啦,這樣多方便,我覺得很可愛啊。”
“跟個小尼姑一樣…”
“嘻嘻。”小尼姑在樹屋上笑,雙手合十,“阿米豆腐…”
片刻,珊瑚撥弄著身前的吉他,樹林里傳出還有些生澀的樂聲,隨后是小女孩清脆童稚的嗓音: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哼哼…哼哼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紅塵的歷史已嗒嗒了你的笑容…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嗒嗒滴嗒嗒…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嗒嗒嗒…哈哈哈哈…”
幾個月的接觸,藍梓也已經明白,小珊瑚喜歡唱歌,沒事就哼哼,唱得也別有一番風味,不過都不是她這個年齡會明白的歌曲。玄國連錄音機怕是都沒有太普及,學校里初中高中的女孩子大都將歌詞抄在筆記本上,有了流行的新歌便彼此傳抄,但能夠唱出來的仍然不多,不像后世電腦普及了,隨便進一個電腦室都能將一首喜歡的歌曲聽上一下午,出來就能哼。
藍梓平日里忙來忙去,電視都只是偶爾去到小賣部門口才能看幾眼,小女孩唱什么歌,藍梓基本都沒怎么聽過,小女孩的嗓音稚嫩,卻很是甜美,這時聽起來,不失為一種享受。
自從第一次拿了吉他在藍梓面前唱歌被夸獎之后,小女孩頗為滿足,此后的整個夏末,在樹屋暖黃的光芒中光頭的小女孩彈著吉他唱歌成為了這片林地的主旋律,偶爾有藍梓的鼓掌,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這樣如同小型演唱會的氛圍中,周圍的樹林里會不會有小動物被女孩的歌聲吸引過來,在黑暗里靜靜聆聽,怕也難說得緊。
沒事的時候珊瑚想教藍梓彈吉他,她趴在藍梓身邊,手指按著手指:“你記好了…這個手在這里,右手放下面…手指的位置要對好,要柔軟…”她的手指舉在空中像是面條一樣的動,儼然出來嚇人的鬼怪,“然后你記好這些聲音…”
“我覺得差不多啊…”
“哪有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
按照小女孩的想法,可惜這邊不是大城市,否則兩個人可以到街上去賣藝,會賺很多錢,保證不到幾年就成大富翁,支持她這種想法的理由是因為她去年在玄都街頭唱唱跳跳了兩個小時,身前放了一只大碗,不一會兒就滿了,她雖然后來被家里人揪了回去,但收入也相當可觀。不過藍梓終究沒有什么這方面的天賦,總是弄得小女孩在旁邊跳來跳去的抓狂,氣呼呼地說不教了,第二次碰頭便只自己表演,到了下次消了氣,表演之后又試圖逼著藍梓學習,此后的日子里,如此輪回。
節氣上早就進入了秋天,但真讓人感到秋天的氣氛,還是到了十月間,這時候珊瑚也算漸漸地適應了學校的生活,平日里安安分分地上學,放學之后回家吃飯,然后或者去樹屋或者去垃圾場找藍梓玩,每周日的下午逼著藍梓休息,晚上會固定開一次演唱會。就在十月下旬的一天,垃圾場里出了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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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漸漸降下來,樹葉也開始泛黃,到了穿兩件衣服的時候。這天傍晚,天邊已經漾起了最后的紅霞,垃圾場里也顯得昏黃而安靜,霞光照在巨大的垃圾山上,一些人在下方尋找著各種可回收的材料,破舊的三輪車停在各自主人的不遠處。
這時候已經到了各家各戶吃飯的時候,拾了一整天破爛的幾名中年女人便互相招呼幾句,準備回家。藍梓是剛吃了飯過來的,他將三輪車停在有陽光一側的空地上,戴著口罩在旁邊一小堆垃圾里尋找著東西,同樣戴著帽子口罩的珊瑚正在不遠處的一處屋檐下用石頭敲一個鐵盒子,砰砰作響。
珊瑚一貫的興趣都是電器,不過在這個垃圾場里,能找到的獵物并不多,不一會兒她將那鐵盒子敲開,直接拆掉也沒發現什么好東西,于是便捧著這些廢鐵扔到了藍梓的三輪車里,里面有一卷銅絲,她還特意分開放在一邊。
“什么有用的都沒有…”
悻悻說了一句,小女孩便朝其它地方找了過去,不一會兒,撿到一個爛了的鐘表,感覺上面的鬧鈴和小錘子很不錯,她便拿在了手上,對于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子來說,能自己拆掉一個東西或者組裝一個東西,或許比買來全新的要更加有趣,五分鐘后,她來到旁邊最大的那座垃圾山下,抬頭看了一眼。
垃圾場里并不是什么干凈的地方,但小女孩雖然戴著手套,也絕不會跑到一大堆垃圾里去扒東西,如此看了一眼便要走開,這才發現有一截電線從里面冒了出來。這東西對自己沒用,但藍梓卻可以拿了去賣,她這樣想著,順手一拔,電線出來了一截,但剩余的還在里面嵌著。
難道很長?
小女孩這樣想著,興致勃勃地又是一拔,里面還有,日光最后的余暉中,她就像是拔蘿卜的小兔子一樣用力將那截電線往外拔著,如此足足拔出了三米有余,實在拔不動了,才朝著藍梓那邊看了一眼,藍梓也正朝她望過來,皺著眉頭:“那邊不穩的…你在那邊干什么啊?”
“電線!這里有根好長的,你…”
她的話音未落,只覺得旁邊輕輕顫了一下,與此同時,藍梓那邊已經大聲喊了出來:“當心!”
珊瑚抬起頭。
她戴著帽子,帽檐擋住了視線,直到整個頭都仰起來,這才能看見上方的景物,只見那十幾米高的垃圾山上,已經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物體朝下方滾落下來。這垃圾山平時也有鏟車來鏟,這時幾乎是直上直下的模樣,此時就因為那根電線,陡然崩塌了。
小女孩站在那兒仰著頭,上方的物體席卷崩塌,遮擋了最后的光芒,如同巨獸大口,要將她吞沒下去,下一刻,珊瑚下意識地偏過了頭,望向此時仍在二十多米外的藍梓,目光之中有些茫然,手里還牽著那根電線。
藍梓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