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酒肆。
大戰已經開始,但樓倉人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緊急動員令已經生效,大家每天按照吩咐下來的工作,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忙碌一天之后,三三兩兩的,有的回家,有的則取酒肆里坐坐,喝上兩碗酒,聊聊天,然后再去休息。
這似乎成了一個習慣。
殘酷的戰爭,似乎并不能影響到樓倉人的心情,看他們的模樣,都顯得很輕松。
“聽說了沒有,楚軍來了!”
“廢話,當然知道,昨天不是已經交過手了嗎?楚軍沒占到便宜,還惹怒了大爺,單槍匹馬的殺進楚軍大營,把那些家伙殺得抱頭鼠竄…陳二,這些事兒我們都知道,別在這里裝神弄鬼?”
陳二,長著一副標準的楚人模樣。
個頭不高,七尺的身材,單薄瘦小。
單眼皮子一翻,“我說的是楚人主力…昨天的楚軍,只是前鋒。聽說楚人大軍已經到了,有十好幾萬人呢,就駐扎在城外十里之外。我看啊,這一次樓倉怕是要危險了,說不定城破之日,咱們滿城老小都要遭殃…城外是楚人,咱們也是楚人,你們說好端端,打個什么?”
一雙雙眼睛。刷地就盯在了陳二地身上。
“你個混賬東西!”
一個酒杯劈面砸了過來。險些把陳二砸地頭破血流。但即便是躲過了酒杯。陳二身上也地。看上去很狼狽。陳二不由得勃然大怒。抬頭順著方向看去。臉色卻不由得是一變。
“老牛頭。你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砸死你這個混帳東西!”
老牛頭年過七旬。須皆白。他以前是在城外開酒肆地營生。大亂將起。就回到了樓倉城內。
這是個道地的樓倉人,祖上六代住在這泗洪之地,靠漁獵為生。
后來樓倉建立,老牛頭一家就住進了樓倉。如今老牛頭的孫子就在樓倉軍中效力,長子則做了個小買賣,名下還有幾畝薄田,日子過的相當不錯。只見他站起來,手指陳二罵道:“我就覺得你這小子不是好玩意兒,自打來了樓倉之后,整日里盡到處散播一些奇怪的言語。
鄉親們,拍著良心說一句話:這十年來,君侯待咱們如何?
以前,咱樓亭人過的是什么日子,現在咱樓倉人,過的又是什么日子?旁地我不知道,咸陽啊、陽啊我也沒有去過。可我那老伴,卻是從郢都逃難而來。她對我說,咱樓倉人過的日子,就算當年的郢都也比不上…這是誰給咱的?是君侯!沒有君侯,咱們只能漂在水上。
君侯說過,樓倉沒有秦楚之分,沒有地域之分。
生活在這里,大家就只有一個名字:樓倉人…十年來,君侯可曾給過咱們半點地欺辱?
娘的,如今好日子剛開始,就有一群人上躥下跳,在這里搗亂。
我老頭子就一句話,誰不讓我過好日子,老頭子也不會讓他舒坦…十幾萬人又能如何?當初韓軍不也是十幾萬人圍攻咱們樓倉?可結果呢,還不是被君侯他們打得潰不成軍,狼狽而逃。”
酒肆里地人,聞聽連連點頭。
沒錯,十幾萬人有怎地?這樓倉什么場面沒有見過,怕他們作甚?
陳二的面頰,微微一陣抽搐。他的確不是樓倉人,而是在數日前,隨徐縣人一起搬過來的。
對于之前樓倉遭遇的大戰,他還真不是很了解。
牛老頭指著陳二罵道:“混帳東西,你給我滾出去,以后別讓我再看見你。我這家酒肆,不歡迎你這種人…還有,這一次我饒過你,下一次如果再讓我聽見,我就稟報衙門,看你還敢不敢碎嘴子。”
“陳二,走吧!”
一旁的酒客說:“牛老爹要較真起來地話,你可沒好果子吃,走吧。”
一群楚人敗類!
陳二在心里咒罵,但是臉上卻帶著笑容,連連道歉,退出了酒肆。
主人的兵馬已經到了,如今按兵不動,定然是在等待消息。可這些樓倉人,把那秦狗奉若神靈一般,別說勸降,就連說那秦狗個不是,就一個個暴跳如雷。如此下去,可不太好辦。
沿著街道,往住所方向走。
陳二沒有現,在他身后跟上了兩個男子。到了一個巷口地時候,兩個男子突然加,一左一右的把陳二夾在了中間。
“啊,你們…”
陳二剛要叫喊,卻現腰間抵著一柄明晃晃地短劍。到了嘴邊的叫喊聲,又生生地咽回去。
“想活命,就乖乖的跟我們走。”
“我…”
“住嘴,到了地方,自然有你說話的機會。”
一個男人手摟著陳二的肩膀,另一個男人則后退一步,緊盯著陳二。
兩人夾著陳二,拐進了小巷,一直走出去,就到了一座大宅的后門外。陳二一看黑漆大門,不由得心里一沉。有心掙扎,可還沒等行動,短劍已扎破了他的肌膚。看這樣子,但凡他有半點不軌的行動,這兩個男子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殺死。這兩個人,絕對是殺人不眨眼。
門開了,兩個男子夾著陳二,進了宅院。
陰森森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血腥氣。兩旁是十幾間廂房,正中央一座大廳。
“馬兄弟,今天又有收獲?”
一個身 裝的青年迎上來,手里拎著沉甸甸的鎖鏈,笑呵呼。
“有勞兄弟了…總有那不長眼的家伙,想在城里興風作浪。今兒個居然跑到了牛老頭的地盤。
正好閑著也是閑著,兄弟順手就把他帶來了。只是能不能問出點什么來,還要煩勞你們。”
“都是為君侯效力,說什么煩勞不煩勞地?”
那青年一抖鎖鏈,只聽嘩啦啦一響,熟練地扣在了陳二的手腳上,然后牽著一根細鏈子,笑呵呵的說:“你,是想走著進去,還是要被人抬著進去?這兩天,刑房里的兄弟,手癢著呢。”
馬兄弟則一拍陳二的肩膀,“我若是你,肯定選擇走進去。硬骨頭我見多了,可是沒人能撐過這黑衣衛的十二刑房…呵呵,當然了,你若是有興趣的話,可以試試,也算開開眼界。”
黑衣衛?
那是什么東西!
陳二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不由得心里一哆嗦。
這幾個人,看上去都挺和藹可親,但他能感覺到,在那笑容背后,隱藏著何等地猙獰殺氣。
“我自己進去,不煩勞各位了。”
“聰明!”馬兄弟笑道:“一會兒見到賈大人的話,不妨繼續這么聰明下去,可能會好一點。”
青年一抖鏈子,帶著陳二往大廳走。
陳二眼角的余光,掃視兩邊。只見那廂房門階上,打掃的很干凈,但仍能看到斑斑地血跡。
心里,又是一哆嗦。
走進大廳,正對廳門,有一張長案。
兩邊的墻上,掛著各種稀奇古怪地物具,還分門別類的編上了號牌。七八個木架子,上面同樣掛著刑具。很多刑具,陳二根本就叫不出名字來,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
不由得,越忐忑。
“在這里等著!”
青年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空蕩蕩的大廳里,非常安靜。陳二一個人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因為他能感覺到,在這大廳的暗處,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他。
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加之心里有鬼,讓陳二額頭上,不自覺的滲出密密地汗珠。
這些秦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個人在這里站著,也是一種煎熬。
大概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陳二有點受不了了。這時候,一陣鼓聲響起,緊跟著從后堂里,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大廳外,跑進來八個衙役,分列兩邊。中年人在長案后撩衣跪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問道:“堂下地賊人,叫什么名字?”
“小民,陳二!”
“陳二,你知道為什么會把你帶到這里嗎?”
陳二眼珠子滴溜溜轉,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小民這嘴賤,在外面胡言亂語,所以惹怒了老爺。”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的人多了去,可為何只抓你一人?”
中年人抬起頭,目光炯炯。他地臉色略有些蒼白,相貌也很清秀。可是一瞪眼,卻流露出一股獰戾之氣。他冷冷的說:“我還以為你很聰明,但看起來,你這聰明卻沒有用對了地方。”
說著話,他抖開卷宗,“陳二,世居東陽,是東陽大族陳氏族人,后賣身為陳嬰地奴仆。八個月前,你從東陽移居到了徐縣,自稱是流民,登記了戶籍。此后,你在徐縣倒也還算老實…君侯下令遷徐縣百姓之后,你一同來到了樓倉,至今…一共是二十八天,我說的可有錯誤?”
陳二的身子,顫抖不停,匍匐在地上,一言不。
“這二十八天里,你做過什么事,都在我這里有記錄。
陳二,要不然,我說一下?看看有沒有差錯…”
“小,小民不敢煩勞老爺!”
中年人笑了,“算你聰明,知道心疼老爺…既然如此,那你就別再瞞著啦?老爺想知道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乖乖的倒出來,免得待會兒遭罪。趁著老爺心情好,沒有把家伙抬上來的時候,你能交代的讓老爺滿意,日后有你的好日子;否則,家伙一上來,你說可就晚了。”
聽上去,中年人的語氣非常輕柔。
陳二咬咬牙,“老爺,小民實在是不知道…”
沒等他說完話,中年人就打斷了陳二。目光突然間凌厲起來,盯著陳二,許久輕輕嘆息一聲。
“陳二,老爺看你順眼,所以不想讓你遭罪。可沒想到,你居然這么不識抬舉…老爺提點了十一年刑獄,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問口供。看著那些自以為英雄好漢,自以為是硬骨頭地家伙,在老爺跟前慘叫,在老爺跟前求饒,就會覺得這心里面,舒爽地不得了。
愿意為你是個識時務的家伙,哈,沒想到,老爺今天看走了眼兒。
既然這樣子…把英雄先帶到十二房里走一遭,要是能挺得過來,老爺再親自動手,會會這位英雄。”
中年人的語氣,非常溫柔,卻讓陳二不寒而栗。
兩個大漢上前一步,架起陳二就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說:“兄弟,你今天可別讓我們失望。”
“老爺,冤枉,冤枉啊!”
陳二凄涼的叫喊聲,傳入了中年人的耳朵里,但中年人,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猙獰的笑意。
“秦同!”
從后堂里走出一人,正是叔孫通。
中年人連忙起身,向叔孫通拱手一 恩公!”
“別玩兒的太過火了,這個人,君侯還有用場…還有,以后別再稱我恩公,稱呼我官職,或叫我名字都行。這禮能廢,如今我們都在君侯麾下效力,有些事情,最好注意點。”
“喏!”
秦同答應地時候,從廳外傳來了一聲響徹人寰的慘叫。
叔孫通臉色一變,身子沒由來的輕輕一顫。但旋即苦笑著搖搖頭,“秦同,你說你…好好的一個儒生,卻偏偏喜歡這種調調。你那刑房,連我都不敢進去,你說你這么多年,怎還是那毛病?”
秦同正色道:“對那些自以為是硬骨頭地家伙,十二刑房最有作用。
不過何公請放心,同已非當年莽撞之人,下手自有分寸,絕不會耽誤了君侯與何公的大事。”
“明白就好,等那家伙招了,就先擱在你這里。
另外,你這黑衣衛要多加留意才是。大戰將起,只怕那些溜進城里地耗子,活動會很頻繁。”
秦同笑道:“請何公稟明君侯,同執掌刑獄十一年,這種事情最是得心應手。之前抓的耗子,都已經乖乖的招了。有的還愿意配合我,去探聽口風。他們的一舉一動,盡在我掌控之中。”
叔孫通點點頭,“甚好,我向君侯舉薦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手段和這份心思。
這黑衣衛,雖然有些見不得光。比不得那些戰將們在戰場上地廝殺,也似我們這些人出謀劃策。可于君侯而言,黑衣衛卻是最重要的部門。你們是君侯地眼睛耳朵,要時刻警惕。
我今天前來,也是君侯派遣。
他要我轉告你:如今大戰在即,很多事情他無法顧及。所以,這城里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
說著話,叔孫通向大堂上所有人拱手一禮。
包括秦同在內地所有人,齊刷刷跪在了地上,“我等,定為君侯效死命!”
“好了,事情說完了,我也該走了。”
叔孫通說著,正要離去。就見有黑衣衛跑進來,恭敬的說:“大人,那陳二,已經愿意開口。”
秦同和叔孫通,相視一笑。
“把那廝帶上來吧,讓我聽聽,他能告訴我些什么事情。”
叔孫通離開了黑衣衛衙門,帶著親隨,徑自往城門口方向走去。
登上城樓,就看見劉手扶垛口,眺目遠望。在劉身后,如同巨熊一般地劉巨,靜靜的站立。
李成和屠屠,分列劉兩邊,不時的輕聲交談。
叔孫通上前一步道:“君侯!”
“啊,何公!”劉轉身,看了一眼叔孫通,笑道:“城里的事情,都辦的妥當了嗎?”
“君侯放心,秦同在碭郡提點刑獄十一年,這方面絕對是一個老手。有他盯著,城里的耗子們,折騰出什么風浪來。不過,這家伙卻是死性不改。當初就因用刑過度,被貶為庶民。
沒想到這幾年過去了,還是老毛病,而且越的變本加厲…
君侯,此人可大用,但還需時時敲打才行。”
“這個,我有分寸!”
叔孫通來樓倉之后,為劉推薦了幾個人。
秦同就是其中之一…
“看樣子,陳嬰并不愿意強攻啊!”李成低聲道:“看他這架勢,怕是想要先和我們和談。”
劉點點頭,“項籍大敗,對楚軍的士氣打擊甚大。
陳嬰現在需要做的,是恢復楚軍的士氣。我估計,他會先著手攻克凌縣幾個城鎮,以勝利來穩定軍心。
同時,凌縣等地失陷之后,樓倉等同于被孤立…呵呵,這個家伙,不簡單。
我現在突然有點后悔了。
當初襄強他們向我推薦此人的時候,我沒有太在意。如果當時我強行征辟他的話,又會何?”
“只怕會身在樓倉,心在楚吧。”
叔孫通笑道:“我也聽說過陳嬰此人,世代楚人貴裔。想要收服他,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突然想起一件事,歷史上,真的有這個陳嬰嗎?
如果有,他又是站在哪一邊?
亂了,似乎這歷史,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劉甚至不知道,經歷昨夜一場大敗之后的項羽,是否還能似歷史上那樣,成為西楚霸王?
“君侯,您在想什么?”
用力甩了甩頭,“我只是在想,等陳嬰現那凌縣幾處縣城,如今已成了空城,會如何反應?算算時間的話,老灌他們應該已洗掠的凌縣,現在怕是已經兵臨淮陰城下了。”
“君侯,楚軍似乎有人過來。”
李成突然開口,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夕陽西下,在一片落日的余暉之中,一輛輕車徐徐而來。
車上,站著一名文士。他在樓倉城下停下車輛,舉目向城上看來,然后一拱手:“敢問劉君侯,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