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四年的冬天,很冷!
就在隆冬到來的前夕,一場三十年未有的大雨,使得泗洪地區提前進入了冬季。
十月七日,往年這個時候,泗洪還很溫暖。可是今年,陡降的氣溫,讓泗洪居民措手不及。
沛縣、豐邑、留縣、嚙桑等地,接二連三的出現了凍死人的事情。
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也讓泗水郡郡守嬴壯焦頭爛額。原本手里的人員就不夠充足,出現了這種事情,更讓他有些無奈。緊急從各縣抽調大批官吏,商議如何解決這種棘手的難題。
而諸多問題之中,最主要的還是糧食問題。
由于早先一場大雨,讓許多農戶的家中都出現了短缺。相縣周遭還好,可是泗水沿岸,包括下邳彭城兩地,都開始有流民出沒。自古以來,流民都是一個大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勢必會演變成巨大的災難。嬴壯無奈之下,最終上報咸陽,請求開放樓倉儲備,以緩解危機。
樓倉,如今有大倉百余座,糧窖近千。
按照大秦的規定,一口糧窖,可存放三千石糧食。近千口糧窖,那可就是差不多三百萬石糧食。
當然了,這些糧食是作為戰略儲備糧。
更承擔著東海、泗水、九江郡的糧道樞紐。
開倉放糧。絕對是一件大事。即便是嬴壯。兩千石俸祿地一方大員。也不敢擅自決定。
好在這個時候。樓倉令。泗水都尉劉闞率部返回樓倉。
由于樓倉在興建之初。就考慮到了各種自然因素。密布地溝渠。成功地保護了樓倉地安全。同時。一場大雨。還讓新興地睢水堤壩經受了考驗。即便是地處低洼。卻沒有受到影響。
聽說了下邳等地地災情之后。劉闞召集部曲。開放私倉。以緩解下邳地災情。
同時。居住在樓倉地呂文、陳義等人。通過各自地渠道。從外地購買糧草。劉闞更派人緊急入蜀。向江陽求援。十月二十日。西南典屬巴棘。籌糧草十萬石。自江陽出。駛向邾縣。
不管是劉闞地私倉。還是呂文陳義地捐糧。
包括還未到達的巴蜀糧草,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泗水地區的災患。
至十一月十七日,沛、嚙桑、胡陵、下邳四縣災民。共八萬余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各自返回家鄉。當咸陽同意開放樓倉儲糧的詔令抵達相縣時,災患已經得到了全面控制。無需再開倉放糧了…
在這一場意想不到的災害之中,樓倉鎮成為泗洪地區最為耀眼地一顆明珠。
嬴壯再次奏疏咸陽,要為劉闞等人請功。
許多人紛紛登門向劉闞道喜。一時間,樓倉鎮人來人往,在寒冷得冬季里,卻顯得格外熱鬧。
劉闞很不高興!
他坐在府衙大廳里,聽著呂釋之的報告。
黑黝的面皮,陰沉似水,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威壓。
“姐夫。我在下邳已經查出,張良的確曾住在那里…他化名韓良,平日里并不是引人注目。
據街坊鄰居說,這個張良在下邳幾年中,大部分時間也不與人交往,只是埋頭讀書。但是,去年八月,張良就離開了下邳,之后再也沒有回去。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去了何處。”
“那就是說,找不到他了?”
劉闞輕輕的敲擊著書案,聲音有些低沉書道 呂釋之說:“從目前來看,的確是失蹤了…不過,姐夫請放心。我已秘密安排人手,在下邳暗中監視。一旦有蛛絲馬跡出現,我可以立刻得到消息。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您為何對這個張良如此看重?他在平陽的布局。并不是非常高明…根本不足以讓你對他如此關注啊。”
你又怎知道。這張良日后好大的名聲?
劉闞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暗中思量:這一次。張良地謀劃,的確是不甚完美。可智謀并非天生,也不是讀幾部書就能大成。歷史上的張良,真正聲名鵲起地時候,是在楚漢爭霸時。
時間,只有時間才是培養一個策士的關鍵。
當這個人有了足夠的時間,足夠的經歷之后,一定會展現出驚人的能量。
現在不高明,卻不代表著日后也不高明。劉闞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在書案上輕輕一擂。
不管距離那楚漢爭霸還有多少時間,必須要有所行動了…
以前,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
而現在,劉闞已經坐穩了泗水都尉的職位,手中也有了自己的班底,是時候該主動出擊了。
“小豬,去找一下蒯先生,就說我晚上有要事,要和他商議…恩,你也過來!”
“喏!”
呂釋之拱手應命,退出了房間。
劉闞從書案上,拿起紙筆,沉吟片刻之后,伏案奮筆疾書。
信,是寫給巴曼的。
巴蜀地情況,已日趨明朗化。
始皇帝在成功收回了對巴蜀的控制權之后,大度的給予了巴曼許多特權。當然,這諸多特權和當年給秦清的特權不能同日而語。可是對于巴曼而言,足以建立起一支和秦枳對抗的力量。
蜀中巴人,隨之分為兩派。
秦枳雖然失去了朝廷的支持,但是卻掌握著大筆財富。加上秦枳與許多土著巴人關系密切,所以隱隱形成了一股勢力。而巴曼,憑借巴人商行的力量,加之始皇帝給予的特權,事業也蒸蒸日上。不過巴曼的主要展方向,是在蜀郡。畢竟,巴棘在蜀郡,能給予她很多支持。
于是,昔日巴蜀,以江陽為界。劃分為兩個部分。
巴曼在唐厲地幫助下,并不急于擴張勢力,而是一步步的展。
如今,巴曼的主要精力,是向沫水和青衣水流域展。沫水和青衣水,都是江水上游的支流。流域之中也是以巴人為主。按照唐厲的規劃,當巴曼在兩水流域站穩腳跟之后,就向江水上游滲透。如此一來,巴曼就可以在蜀郡徹底站穩,然后徐徐,向東南邛都夜郎國展。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先巴蜀,后云貴!
唐厲的這個謀劃,倒也頗符合劉闞地意思。巴曼不可能向巴郡展。也不能向巴郡展。
始皇帝需要的是一個分裂,相互爭斗的巴蜀,而不是一個一人獨大地巴蜀。
不過。巴曼要展,手里地資源,相對缺乏。特別是人才,更是巴曼的一個大缺陷。掰著指頭算,審食其曹無傷,由于背著官府地身份,不可能出面幫忙。張蒼年紀大了,又背著一個通緝犯的身份,也不適合出面。至于唐厲可在幕后運籌帷幄。可是實際操辦的人員,并不算多。
江陽佐史李興,倒是向巴曼推薦了幾個人。只是,李興的背后,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
此人是當年蜀郡太守李冰的后代,他所推薦的人,也大都出自成都李家。如果全部任用的話,勢必會造成尾大不去的局面。必須要有另一派力量出面給予制約,才能更好地展。
唐厲建議。由劉闞從樓倉抽調幾個人,入蜀郡協助。
經過一番商議,劉闞決定派出周昌苦行者兩人前往蜀郡。再加上已經動身啟程,前往蜀郡協助造紙的程邈,在短時間內,巴曼不需要為人手方面的事情而操心。至于以后?到時再說吧!
“父親!”
門外傳來了一個童稚地聲音。
一個五歲大小的童子,走進了書房。
“平安,有事嗎?”
看見這童子,劉闞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絲笑意。
童子。正是劉闞的兒子劉秦。平安是劉秦的小名,年方五歲的他。非常聰慧,已經能讀書識字。
呂不止一次的和劉闞提起,想要給劉秦找個老師。
只是劉闞回到樓倉之后,就趕上了那場災禍。之后一直忙著處理各種事情,沒有時間考慮。
要說起來,樓倉鎮里,能識文斷字的人可不少。
不論是陳平也好,曹參也罷,還有蒯徹安期賈紹,包括劉闞在內,都可以教導劉秦。
但呂卻都不滿意。
“道子長于陰謀,所學陰鷙;蒯徹賈紹精于詭辯,也非良師。曹大哥倒是正常一些,可前些日子,我現他居然在教平安老莊之術…我不是說老莊之術不好,可平安才不過五歲啊。
我覺得,應該教給他一些正常的東西,適合于他這個年紀地東西。
太深奧的學識,實在不適合平安現在的年齡…阿闞,你還是想想辦法,看能否再找個人?”
哈,這可真的難壞了劉闞。
他如今公務也很繁忙,哪有時間考慮這些?
再說了,他認識的讀書人,除了樓倉這些個擅長于陰謀詭計的家伙之外,大都是朝中官吏。
劉秦走到劉闞身邊,“父親,奶奶讓您過去一趟。”
“現在嗎?”
劉秦點點頭,“還有,娘讓孩兒問您,什么時候給孩兒找個先生?“哦…”
劉闞放下筆,把公文折起收好,然后一把抱起劉秦。
一邊走,一邊笑呵呵的說:“平安喜歡讀書識字?”
“是!”
劉秦撓撓頭,卻羞澀一笑,“不過我不喜歡道子叔叔他們教給我的東西,好悶啊!”
想想也是,曹參教的是道德經,陳平蒯徹他們教地,是陰符經,商君書…安期還好一些,傳授的是黃帝內經。這些東西,連劉闞都看著頭疼,更不要說一個年紀只有五歲的孩子。
“等爹爹閑下來,一定專門編一本平安喜歡的書!”
話說出來了。可就一定要去做。
可是教給劉秦什么呢?
英語之類的肯定不太可能…而劉闞前世所學的東西,大都與時代不符。劉闞抱著劉秦,一邊走一邊想。絞盡了腦汁,當劉闞快走到后宅院門口的時候,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主意。
陳平他們教給劉秦地東西,不能說壞!
這世上。陰謀詭計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
劉秦學那些東西,也不是沒有好處。但在學那些東西之前,必須要先學會如何做人…
有一篇文章,倒是頗符合劉秦地年紀。
劉闞想到這里,就拿定了主意。
這時候,他已經走進了后宅,就見闞老夫人正坐在上,笑呵呵地和呂低聲交談著什么。
這兩年,兒子的確是出息了。
可是陪伴老夫人地時間。相對也減少了。
所以,老夫人心里也不甚痛快,故而劉闞走進來之后。她臉上地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孩兒見過母親!”
劉闞放下劉秦,上前向闞老夫人行禮,“只不知道,母親找孩兒來,有什么要事吩咐?”
劉秦跑到了呂的旁邊,依偎在呂的懷中。
老夫人說:“阿闞,你大哥的身子骨,已經見好了…可是他的婚事,卻不能總這么拖著。
本來。年初我就想給他們操辦。可是王姬說,你是當家的,你不在家,總歸是不好。
如今你回來了,我就想著,早早把你哥哥的事情辦了吧。咱家也沒什么人,索性挑選個好日子,讓你哥和王姬先把婚事操辦起來。還有,王姬的意思。想要讓信也轉到你哥的膝下。
就叫劉信,你覺得如何?”
劉巨身上地鎖奴印記,已經成功的取下。手術很成功,經過一年的調養,劉巨地身子骨也都痊愈了。不過,他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在家里陪著老夫人,有時候也會去軍營里,和鐘離昧、灌嬰等人角力一番。而他和王姬的婚事。卻因為劉闞不在家。一直拖著。
劉闞想了想,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奔波在外,對虧了劉巨的照顧,母親才不至于孤單。
雖說對劉巨的身份,還有一些疑慮。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劉巨沒有對他不利的舉動。甚至在一些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出手襄助。幾年生活下來,劉巨已經融入了自己的這個家庭。
想到這里,劉闞點點頭。
“母親說的極是,是孩兒疏忽了…這樣吧,我這就讓襄老挑選一個好日子,讓大哥和王姬成親。
信改姓地事情,我也沒有意見。
劉家人丁不旺,多個人也多些熱鬧。再說了,我也挺喜歡信的…呵呵,這家伙頗有大哥的風范,如今軍營之中,都稱呼他做小羆。前兩天,鐘離還和我商量著,讓信加入老羆營呢。”
闞夫人聞聽,也笑了。
“阿闞,剛才阿和我說,要你給平安找個先生,可有眉目了?”
劉闞一聽,忍不住瞪了呂一眼。
卻見呂朝他一笑,丁香輕吐,做了一個鬼臉。雖然已為人母,可呂在大多數時候,依舊如同一個頑皮的少女。這一笑,卻是百媚叢生。劉闞雖然生氣她添亂,卻也不好再說什么。
不等劉闞開口,劉秦搶先說話:“奶奶,父親剛才說,要給我編一本書?”
“他?編書?”
闞夫人不禁啞然失笑,“與其讓他教你識字,還不如奶奶教你呢…阿闞,你可不要亂來。”
劉闞笑道:“母親,您放心,孩兒不會亂來的。
只是給平安找個合適的先生,的確不容易。孩兒所認識的人,都是有大學問。讓他們跑來教授平安,有點大材小用了…孩兒以為,先請人以小篆和隸書分別書寫《倉頡篇》等文章樣本。這些文章都淺顯易懂,不甚太難。待孩兒有了時間,再請人為平安寫一副《千字文》。”
倉頡篇是秦時字書,由廷尉李斯編著。
在后世,李斯的《倉頡篇》,趙高地《爰歷篇》和太史令胡毋敬的《博學篇》,被稱作是秦小篆的定型文字。與后來,這三篇文章統稱為《倉頡篇》,成為少兒啟蒙讀物。只不過,后世流傳的倉頡篇,大都是已隸書為主,秦小篆的倉頡篇,已經失傳。而在這個時代,讀書人并不多。所以知道這三篇文章的人,也非常稀少。劉闞打算,請李斯趙高親自書寫字書。
胡毋敬已經死了,不過可以請叔孫通代筆。李斯嘛,劉闞能通過李由拜請筆墨。只是趙高…劉闞對這死太監著實沒有什么好感,但考慮到這爰歷篇的真跡,劉闞還是決定,請嬴壯出面,代為拜請筆墨。不過,這三篇文字,收藏的價值遠遠大過本身的價值。
呂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開口問道:“阿闞,你不是說真地吧…不行,你今天必須說明白,你打算教平安什么?可別教他一些亂七八糟地東西。要是那樣,我寧可請母親來教導平安。”
看起來,如果不說出個子丑寅卯,闞夫人和呂,都不會答應。
劉闞嘆了口氣,坐下來,伸出手示意劉秦上前。
他輕輕撫摸著劉秦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閉上眼睛,努力得回憶一篇前世所學過地文章。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音ze,四聲),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馀成歲,律呂調陽。
云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音nai,四聲),菜重芥姜…”
劉闞輕吟低唱,一曲南朝梁武帝時期,散騎侍郎周興嗣所做的《千字文》,從他口中徐徐流出。
這千字文,無一字相同,卻又句句含有深意。
那周興嗣為做《千字文》,而一夜白頭,可見其中艱辛。其文華美,蘊意深邃,又簡單易學,瑯瑯上口。劉闞覺得,這千字文遠比后世流行的那種所謂的白話文啟蒙讀物,強出百倍。
而且又符合這個時代的要求,劉秦學習起來,最為合適。
闞夫人和呂兩人,呆呆的看著劉闞。
許久之后,闞夫人突然笑道:“如此文章,竟出自我兒之口?阿闞,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娘真不敢相信,這文章竟是出自于你…也罷,如此華美之文,的確也適合平安這等年紀。
阿闞,此文何名?”
劉闞說:“這文章共有千字,就叫千字文吧。母親若覺得合適,我這就請人拓寫字本,如何?”
“甚好,甚好!”
闞夫人和呂連連稱贊。
劉闞則輕輕揉著劉秦的腦袋,心里苦笑一聲:我的兒,你老子為了你,可是不要臉的當了一次文學大盜。只愿能對你有所裨益,莫要辜負了我這一番苦心才是…千字文,真絕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