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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坑

  槿嶺寨是夏州北邊的一個村寨,坐落在槿嶺上。整個槿嶺都長滿了許多帶著小棘刺的灌狀植被。每到春夏交替時,開著許多小花朵,雖然不能說嬌艷嬈麗。可開得很樸實,一朵朵象天上的繁星。

  槿嶺寨就坐著這個山嶺的半山腰,一幢幢房子,有木制的房屋,有泥土房,散落在半山腰的斜坡上。茁壯的杉樹榆樹槐樹密密匝匝,與這些房屋相互連錯在一起,畫出了一個細微的綠色圓弧。圓弧的外圍有一道石頭壘的土圍墻。山下不遠處是赭石溪,那是從北方山嶺上流下來的一道激流,穿過槿嶺。寨子里的百姓利用這股激流,建造了一個水舂,巨大的舂杵砸在石窩上,金黃色的小麥經過舂杵的擠砸,白色的面粉便流了出來。然后飄揚一下,不過大多時候連沾著許多沒有舂干凈的麥糠也讓百姓當作了糧食。還有紫黑色的高梁米。這是寨子里唯一最壯觀的建筑物,在水杵的輪動著,寨子一月過了一月,一年過了一年。

  有的百姓來了,有的百姓去了。

  也有房屋倒了,也有暫新的房屋立起。

  再往北方,是連綿的群山崇嶺。實際上山勢并不高大,更是以丘陵為主,陣陣西北風從陰山吹來,將丘陵割成了一道道丘壑。

  往南邊,隨著赭石溪在河中巖石上撞出一道道雪白的浪花,一路歡快地南下,與無定河匯合在一起。然后不遠處就是夏州的州城,有時候寨子里的百姓帶著家中的特產,翻山越嶺,或者騎著馬,到夏州城中交易生活的需要品。

  寨子里住著六十幾戶人家,有漢人,也有黨項人,這種混雜的形式,注定了兩種生活方式。漢人以赭石溪為大地乳汁,在溪流兩邊開耕了許多田地,種著莊稼。黨項人以山丘上的草地為主,養殖著許多牛羊。矛盾而又統一,雖然生活方式不同,寨子里各求所需,倒也十分安寧。

  然而這寧靜卻在最近十幾年間,不斷地被打破,前一段時間,突厥人再次南下,讓寨子里的百姓心頭籠上了一層陰影。

  但說來也奇怪,隨著血營進入夏州后,開始派士兵在夏州北境巡邏,突厥人士兵到了夏州邊境時就自動停了下來。

可這種好景并不長久  思結賀魯真帶領一萬五千大軍浩浩蕩蕩直奔夏州。在夏州駐守的血營士兵,經過多次換防,最后變成了烏可利帶領五千士兵駐扎在銀州一線,烏可利大家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但駐扎在夏州一線,卻是一個很年青的小將,封常清。

  開始八州全境開放,所以突厥斥候很容易得到血營消息。

  大家聽到這個小將的名字都感到奇怪,沒有聽說過,只是斥候回來稟報說,看到過這個人。長得怎么看怎么不中看,而且很瘦,用斥候的話說,如果開打,他一個能打倒五十個封常清。

  然后再打聽,才知道這個年青人是去年冬天投奔血營的,一見面就得到王畫重用,提撥為玉衡軍營長史。可以說是一個唐朝灰姑娘的翻版。之所以讓他守衛夏州,無非就是他在阻擋常元楷時有過一些亮眼的表現。但正面戰場作戰,卻一次戰事沒有經歷過。

  默啜也覺得古怪,血營這道任命未免有些輕視人了吧?于是再讓士兵打聽,才知道他原來在西域只是胡城的一個看城門的小兵。默啜狐疑不解。他相信天才,可再好的天才也是磨練出來的。就象哥舒翰現在表現很亮眼,但他到血營后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這還是看在他出身名門的份上,后來一步步多次磨練,王畫才讓他率領七軍中的第一軍的。

  本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默啜沒有再做仔細思考。現在情況變了,默啜不得不再次思考著王畫這道任命。

  原來這道任命也沒有多大關系,封常清只是守城。現在兩方交戰,夏州是首要其沖,封常清這個位置更加重要。難道這個封常清真是一個韓信那樣的人物?

  默啜心中很是狐疑,至于士兵回來說他長得又丑又瘦,默啜都沒有考慮。這是作戰,也不是選美男子。至于瘦,封常清是指揮官,也不是沖鋒的將領,陳慶之連馬都騎不好,可古今往來有幾個人勝過他。

  因此,他一直逐磨著這個封常清有什么能力,讓王畫如此看重?

  最后分配兵力時,沒有敢怠慢,讓手下著名將領思結賀魯真親自到夏州。另外,從東面一線,渾特墨帶領一萬大軍,側面進攻銀州的撫寧三角城。阿波達干帶領一萬人駐扎在禿尾河的上游側應。

  可以說是雷霆之勢。

  但這樣的安排有默啜用意的,烏可利為人,默啜知道一點,在七軍將領中他勇猛排在前列,可智謀卻居于末位。一萬對五千,這已經算是看起烏可利的了。而且因為夏州橫擋在前面,古長城列于中段,能打主意的銀州只有三角城。封常清的不合常理,反而讓默啜更加警覺。因此將軍隊主力放在夏州。如果血營從鹽州調撥軍隊過來增援,又可以立即將主力軍隊轉向鹽靈二州,渾特墨軍隊迅速向夏州轉移,繼續給夏銀二州壓力。

  沒有半點陰謀詭計,純是一個陽謀。

  三路大軍滾滾殺來,而且這一次是阿波達干坐鎮指揮,突厥各將士心中充滿了自信。

  跟著就聽到消息,從靈州到夏州,數州境內再次禁嚴,派出的斥候也沒有了回音。既然開戰了,這也是正常的安派,然而阿波達干接到這個消息后,對思結賀魯真與渾特黑說道:“你們這一行,一定要小心,遇到困難立即回來稟報,千萬不能跟著對方節奏走。”

  說完了,還將悉諾邏的事例拿出來做了一個說明。

  兩人點頭,阿波達干才揮了一下手,讓他們帶著兩萬五千軍隊南下。

  賀魯真來到夏州城前,也聽從了安派,并沒有攻城,只是將軍隊駐所在夏州城下,不停地挑畔。態度十分囂張,這份囂張也只是表面,可是內里卻十分小心。繁畤那一戰還歷歷在目。到了晚上更是派出許多士兵巡邏值守。

  夏州城將士不出,賀魯真開始了第二步行動。

  槿嶺寨的百姓還在勞動著。

  早上太陽升了起來,照在赭石溪上,赭石溪上跳躍著一層層金點。

  二旺站在寨子口,看著早上升起的太陽,看著遠處。

  大旺二旺是一對雙胞胎,從小生下來就沒有了爹娘,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這一對黨項人,居然活了下來。所以寨子中的百姓稱他們有狗命,就為他們取了一個小名兒,大旺二旺。

  長大后,大旺進入軍營。但上個月一戰后,常元楷全軍皆墨,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哥了,沒有想到幾天前,他的大哥居然釋放回來。

  釋放的不是他一家一戶,夏州籍的士兵全部釋放了。

  如果不是六胡州豐州勝州還在默啜手上,這些士兵將會全部被釋放,除了夏州,還有臨州洮州疊州,以及送到松州的士兵。

  這是緩和管轄內百姓的矛盾與仇視。當然戰死了也就戰死了,都拿刀子要血營的命了,難道讓血營士兵等著挨砍?這一放,各家各戶百味雜陳,僥幸釋放回來的百姓人家歡天喜地,沒有釋放回來的,知道他們子女下場了。

  后來王畫又拿出一批物資與銅錢,做了進一步的補償。

  做到這里,他已經很仁義了。

  幾州百姓民憤慢慢平息。

  其實洮疊臨三州百姓是次要的,主要就是夏州,不但釋放,還發放了大量武器,反正現在血營繳獲的武器不計其數,不在乎。發放完了,數天內將境內封鎖,老幼婦女全部轉移到城內,青壯年也可以進城,但必須編入軍營。不進城也可以,呆在城外反抗也行,不反抗自愿做突厥人的俘虜也行。但不管城內或城外的,血營發出了優厚的獎勵,擊殺或俘獲突厥人一名,獎勵二十緡錢,將領者額外有重獎。戰死者對其家屬者獎勵二十緡錢,傷者除了替其醫治,還有一些獎勵。

  對答應參戰者,一律免費發放武器。當然,不反抗給突厥人殺了血營那就不管了。

  同時還傳授他們一些巧妙的戰術,比如教他們挖地道,或者使用炸藥。不過炸藥的發放很嚴格,除了一些友善或者有關系的部族外,一律不向其發放,主要怕流露到突厥人手中。

  其實這一批戰俘發放回來,正好是補充了血營的戰斗力。不是他們不勇敢,至少經過訓練過,比血營民兵戰斗力不弱些。只是他們的指揮官本領不行,才使他們看上去十分羸弱。但這批俘虜還是一個小頭。

  除了這批俘虜外,另外還從唐朝俘虜中,挑選出四萬可靠的俘虜,充入軍營。進入軍營后,吃好的喝好的,立功后無條件送回去,不用再做俘虜了。同時殺死或者戰死,待遇與夏州境內百姓一樣。

  除了四萬唐軍外,還有三萬吐蕃士兵。反正殺的是突厥人,立了功同樣獎勵,還在戰后送他們回吐蕃。如果不是怕人多了,比例控制不好,王畫都想讓所有吐蕃人一起上去,充實自己軍隊。這些吐蕃人,戰斗力更可觀。

  但有的士兵或百姓因為閉塞,也許還不知道二十緡錢意味著什么,于是再次換成了實物,比如糧食多少,牛馬羊多少,不要錢可以要實物。他們都是俘虜,想要他們拼命,還不反水。光靠讓他們回家是不行的,還得有重賞,才能讓他們拼命。

  在豐州王畫出現了一系列失誤,而且是他自己親自率軍的,這讓他十分郁悶。

  但默啜出兵夏銀二州,這一步棋王畫早就計算好了。

  這二州正挖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坑,等著默啜在往下跳。

  可一開始,這些士兵沒有亮出來。

  別看賀魯真人多,夏州城中士兵更多,整整四萬大軍,而不是默啜所探聽到的五千人。就是在銀州同樣不是五千人,而是兩萬五千軍隊。至于鹽州,同樣不是孔黑子五千軍隊,而是整整兩萬軍隊。

  不過王畫對這些士兵一直很懷疑。能不能起作用,還要見了真招才能知道。王畫在計劃中都將他們排除在外。在運動戰中,更沒有這些軍隊的參預。不過用來防御都是足足有余。這些人用來磨,不一定非得要到黃河那個麻花處磨。一個磨一個,賺了,兩個磨一個保本。三個磨一個,也不算賠錢,就是四個磨一個,只要能磨掉,還不算虧本。

  為了迷惑,守在城墻還是原來突厥斥候探知的那些軍隊。

  不但是王畫,就是封常清與烏可利同樣對這群手下都沒有底,突厥人大軍遠來,士氣正旺,都同時選擇了避其鋒銳。

  因此,都在看第二步棋,看夏州與銀州百姓到底有多少勇氣。

  好在默啜收獲了大量夏糧,血營也將二州夏糧搶收上來,連秋天的莊稼先后補種下去。當然因為耽擱了季節,會減收到什么地步,那只有老天知道了。

  賀魯真在城外扎下大營,開始派出大量士兵進行擄獲了。

  二旺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開始準備回家,將牛羊趕出來,放牧。放一天是一天,有可能明天就放不成牧了。不過好在家中提前割下了許多牧草。

  正在這時候,他看到地平線上馳來一個個黑點,他緊張地盯著。最后大聲喊道:“突厥人來了。”

  這一聲喊過后,不亞于喊了一聲鬼子來了。

  但好在提前讓血營將所有百姓中的婦女老幼遷移到城中。現在城外只剩下一群青壯年,照顧著生產。

  沒有婦女的哭喊,也沒有嬰兒的哭啼,但一個個很是慌張,主要是牲畜,要牽到隱蔽的地方,糧食問題都不大,血營派了許多戰士,來到村寨中,這幾天什么事不要做,只準挖地道。

  還沒有安排好,一百多名士兵奔馳而來,全身包著盔甲。只留著一張臉露在外面,眼神冷漠,就連身上的盔甲都在清涼的晨風中,閃著寒冷的光澤。一百多名士兵騎著戰馬,看了看那個水舂,沒有遲疑,一勒馬,躍向了赭石溪。戰馬踏著半馬腿深的溪水,帶起了一道道浪花,沖過了小溪。

  寨長帶著一百幾十個村民,躲在圍墻的后面,問了身后的村民:“干不干?”

  血營派人反復說過,不要沖動。如果來的人多了,安心躲藏在地道里面,不要出聲。也不要貪圖賞錢,冒然出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犧牲。如果來的人少,可以試一試。不強行,也不反對。讓村民自己選擇。

  有些村民感到畏懼,雖然來的人很少,可全身盔甲而來,還是很讓人感到害怕的。

  這時候二旺說道:“怕個球,能殺掉就殺,殺不了往地道里跑。到了地道他們是找死。割一個頭兩十緡錢獎賞。為什么不干?”

  聽了二旺的話,又有些村民感到心動。寨子安靜是安靜,可日子過得苦哈哈的,有許多村民到現在因為家中沒有錢,還是一個光棍,有了兩十緡錢就可以娶回一個婆娘。如果有四十緡錢,不但能娶一個婆娘,還能蓋一棟新房屋。

  老寨長看了看大家的眼神,說道:“大家亮力而行。”

  說完了看到突厥人已經沖到山坡上說道:“退吧。”

  一百多個突厥人沖進了村寨,對這種偏遠的山寨,突厥人并不產生興趣。因為這種山區的寨子,往往都是最貧困的地方。不過他們不是來擄獲的,而是來擄人的。

  因此一下子沖向寨子,但到了寨子門口時,忽然從土圍墻冒出一個個人頭,手上還拿著弓箭,嘩啦啦一陣箭雨落了下來。十幾個突厥人不小心,被弓箭射中,一個個從馬上倒了下來。

  難道血營在這里有埋伏?

  領頭的渾爾默大叫一聲:“小心。”

  帶著士兵退后幾十步,下了戰馬,小心翼翼地向寨子靠近。

  就在這時候,圍墻里面傳來一片爭吵聲,為是誰射死突厥人是爭吵。

  老寨長一頭黑線,馬上突厥人又過來了,還為這個爭吵。他喝了一聲道:“等會兒外面的士兵大家平攤。”

  似乎難度還不小,如果不將他們擊退,這個人頭割不下來,還怕冒功,還有一個突厥人的頭盔,才能領賞。如果不將對方擊潰,這個錢還未必能得到手中。

  看到突厥人又近了,他喝道:“撤”

  渾爾默領著士兵又靠近了圍墻,這一回沒有弓箭出來了。他帶人沖進寨子,寨子里鴉雀無聲,只有小鳥兒在枝頭歡唱。人呢?

  “搜”

  提著武器,挨家挨戶地搜,忽然聽到兩聲慘叫,渾爾默帶著手下立即沖進這間房屋,看到兩名手下躺在在地上,可人頭不見了,只看到從脖子上流出汩汩的鮮血。再看看屋子,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正在他納悶時,隔壁屋子里又傳出兩聲慘叫,再次跑過去,又有兩名手下倒在血泊中,同樣人頭被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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