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就是多了幾道疤么,您怎么又哭了?”我把腕子一退,從晏婉如手上抽回來,重新縮進袖口里,不以為然道:“別大驚小怪的了,我一大老爺們,不在乎這個的,再說了,我長得本來也不好看,多一個疤少一個疤有什么關系?沒事兒,真沒事兒。”從茶幾上抻出幾張餐巾紙,忙遞給晏婉如。
晏婉如卻不接,低頭捂著嘴,指縫里濺起嗚嗚的哭聲:“…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鮑奶奶也跟著抹抹眼角,“我早該想到的,拖著你跟泥石流里呆了那么久,即便傷口愈合也恢復不了原狀了,以后,以后夏天,你怎么穿半截袖衣服啊?”
我道:“我怕冷,長褲長袖挺好,影響不到什么。”
晏婉如泣不成聲道:“…你…愛人…你愛人那邊…”
“她那里也沒事兒。”我故作輕松地聳聳肩:“臉和脖子都好好的,又不是毀容了,幾道疤而已。”說是這么說,但我心里真的沒什么底,疤痕有大有小,又寬又窄,密密麻麻布滿了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我自己都有點受不了,更別說鄒月娥了,所以,昨天我才在晏婉如家住了下,沒有急著去找曰思夜想的鄒姨,因為在內心深處,面對死亡都沒有畏懼的我,竟有那么一絲絲…害怕?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顯得有點沉默。
等紅著眼睛的蓮蓮吃過早點,晏婉如就開車送她上學了,回來后,無精打采地往沙發上一坐,對著電視發起呆,時不時還偷看我一眼,掉下幾滴眼淚。鮑奶奶也沒說什么話,摸著我的手背,一個勁兒地對著天花板嘆氣。
期間,我也正式考慮起一個一直沒來得及考慮的問題,在泥石流襲來的那一刻,如果摔倒的人換成鄒月娥,我肯定毫不遲疑地沖過去救人,這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她是我老婆,我愛她,但是,前幾天遇險的人可是晏婉如,就算我屬于一時沖動,屬于頭腦一熱,那也有些太…綜合而論,我被自己的分析結果嚇了一跳,我是不是喜歡上晏婉如了?所以才不想看她受傷,不想看她死去?
我了個暈!
顧靖啊顧靖!你敢再不要臉點么?人家晏婉如是誰啊?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你配的上人家么?再說了!你剛剛才跟鄒月娥結婚幾天呀?就開始動別的女人的歪腦筋了?我呸!你個臭流氓!你個臭不要臉!
中午吃飯的時候。
我夾了口晏婉如炒得火爆腰花,看看沉默不語的她:“晏姐,你笑一個行嗎?別這樣,你越這樣,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晏婉如瞅瞅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汗,比哭還難看。我無語地翻翻白眼:“對了,我包還在你那兒呢吧?下午我想去潘家園賣點東西,您要是方便,開車帶我一路?”尋寶欄目的錄制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得抓緊時間學習古玩鑒定,更得抓緊湊足啟動資金,不然就手里著幾百塊錢,哪夠啊?
晏婉如一點頭:“好,村民們送你的東西也在我車里呢。”
我一琢磨:“我爸媽不讓我碰古玩,我也拿不回家里,嗯,您要是有看上的,就拿走吧,人家村們一番心意,我賣了不合適。”
晏婉如道:“人家送你,初衷也是為了讓你過的更好,你不是連一千塊錢都沒了嗎?”
我一想也是,現在窮得叮當響了,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瞎矯情。
吃過午飯,我跟晏婉如一起去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場,開門上了奧迪。
誰知,等了好長一會兒,a8都沒有駛離車位。坐在副駕上的我側頭一看,手扶方向盤的晏婉如正呆呆看著前方,正當我想提醒她一聲該走了,她手臂突然拿了下來,伸進包里,取出一長串鑰匙,鄭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這是我兩個家的門鑰匙和防盜門鑰匙,你拿好。”
我一愣,急忙推回去:“您什么意思?這怎么行?”
“你拿著,然后聽我把話說完。”晏婉如把我的手掰開,將鑰匙塞到我手心里,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眼睛道:“從頭到尾你都一直在安慰我們,可你真不在乎這一身疤痕?小靖,不用裝了,你晏姐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你為我做了這么多,犧牲了這么多,說真的,這份情,我今生怕是還不清了,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著該如何報答你…”
我打斷道:“你看你又來了,換個話題行不?”
晏婉如摸了摸我的頭:“所以,我把家里的備用鑰匙交給你,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親人,只要收下它,我以后再也不會跟你客氣來客氣去的,同樣,你也別總您您的叫我了,下次再來家里,你根本也不用敲門,拿著鑰匙就進,有什么心里話,也都可以跟我說,嗯,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我無奈地把她摸在我頭發上的手捏下來,“好,只要你別老動不動就摸我腦袋,我就收下。”
晏婉如噗嗤一笑,手一垂,捏著我鼻子揪了揪:“那我換個位置。”
我呃了一聲,“…鼻子也不行。”
“那我再換。”這一次,晏婉如揪住了我的臉蛋,上下左右地轉著圈。
“暈,晏姐,我有個問題需要確認一下。”我瞪著眼睛道:“當你的親人沒有問題,可你不會把我看成是跟蓮蓮一個輩分,當我是你兒子了吧?”瞧晏婉如呵呵直笑,我郁悶道:“我可先說好,你年紀還沒我老婆大呢,我本身也小不了你幾歲,所以說,能不能別拿哄小孩的那套招數用在我身上?”
晏婉如有點傻眼:“你愛人比我還大?”
我咳嗽一聲,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大個一歲半歲的吧。”
晏婉如哦了一嗓子,看看我,再次摸了我的頭:“呵呵,那也不礙得,咱們各論各的吧,主要是現在我一看見你,就跟看見了蓮蓮一樣,打心眼里喜歡,我也知道你不小了,可不知為啥,就是控制不住想在你臉上捏一捏,嗯,小臉蛋兒還真軟,比我女兒臉還嫩呢,呵呵,別瞪眼了,走,咱們上潘家園。”
她今天穿了一身單色套裙,盤發,肉絲襪,白高跟鞋,整體打扮很有股子成熟女人的魅力。等車到了潘家園,晏婉如拉上手剎,解開安全帶,扭著既豐滿又有彈姓的美臀開門下了車,我借著她轉身的工夫偷偷瞄了眼她裙擺和絲襪交界處的豐腴小柔,咽了咽吐沫,跟著開門下去。
從晏婉如對我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她是真把我當親人了,其實我又何嘗不想?
但努力了一路,我發現自己怎么也做不到,我看她的眼神中,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姓欲。我暫時還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上晏婉如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前一陣剛從鄒月娥身子上嘗到甜頭的我,此時特別想和晏婉如上床。呃,我搖了搖頭,趕忙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腦海里驅逐出去,這種玩意兒,悄悄想一想可以,但絕對不能讓晏姐和鄒姨知道,不然,我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走進潘家園舊貨市場。
戴著蛤蟆鏡的又將一頂遮陽帽蓋在了頭上,這樣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了,“來,東西給我。”
雖然四肢還尚有些乏力,但我仍然堅持著拿了兩個大包,“不用,讓我活動活動吧,不然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永遠也好不了,身子都待軟了。”
晏婉如也沒再跟我爭,靠了過來,很隨意地挽住我的手,“好吧,累了說話,對了,你書包里的獅子頭,是跟楊村山上摘的?”她身材真不錯,與我接觸的一剎那,胳膊肘上就傳來一陣軟乎乎的觸感,是她胸脯與我手臂貼住了,不過,晏婉如好像沒在意,表情上沒有一絲變化,“我怎么找了一圈也沒看見?真懷疑你的運氣,為什么每次都這么好?”
瞄著她鼓鼓的胸脯,我臉一紅,步伐略顯僵硬了些許,“…趕巧了而已。”
縱然我是很想吃晏婉如的豆腐的,但這種情況,又覺得很是不妥,思慮再三,我略略撤了下手,想離開與她胸脯側面的接觸。可見我向相反方向使勁,晏婉如狐疑地瞧了我一眸子,又把我手臂用力挽住,“你上那頭干嘛去?賣核桃的在這邊。”
“呃,咳咳,哦。”
要是換了別人,這種把胸脯貼給我樣子,我肯定以為她是在勾搭我。
然而晏婉如顯然不會,想想也是,她在抱蓮蓮的時候,會刻意琢磨著不讓蓮蓮碰到她胸部嗎?這也變相說明了,晏婉如沒拿我當外人,沒拿我當男人,對我更不會有什么男女之間的想法,所以,才會這般坦蕩蕩地跟我手挽手地走吧?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她已是拉著我到了一家賭青皮的攤子前。
“想玩玩嗎?”晏婉如問我。
我搖頭道:“我聽說過,玩這個純粹圖一個新鮮,想賭對兒,幾乎不可能的,我就不浪費那個錢了。”潘家園市場的賭青皮,賭的就是對兒,如果開出的兩個核桃大小差不離能配上,那基本就算撿漏了,然而,聽上去簡單,可這堆青皮卻跟楊村那顆核桃樹不同,里面好的青皮在之前就已經被核桃商挑走了,剩下的大都不是一棵樹上的果兒,自然配對很難,即使運氣很好,買十對兒能配出一個就不錯了。
晏婉如溫婉地笑了笑,拉著我擠開人群,蹲在攤位前,“都有什么?”
正用刷子往一個塑料桶里刷青皮的核桃商道:“虎頭獅子頭全有,虎頭二百,獅子頭四百。”
晏婉如一點頭,貌不精心地在那個塑料籃里撿了撿,花了幾分鐘時間,末了,挑出兩對兒表皮顯青黃色的核桃,并丟下八百塊錢,“…就這兩對兒吧,麻煩您給開一下。”
“好咧。”核桃商接過核桃,吭哧吭哧地用刀子削著。
三分鐘后,兩對兒淺黃色的獅子頭顯露雛形,與此同時,幾聲淺呼在人群中濺起。
“配上了!居然配上了!”
“是啊,運氣真好,買兩對兒,居然兩對兒全中了,嘖嘖。”
看著核桃商用卡尺在核桃上量,我也有點不可思議,“晏姐,怎么回事兒?”我自然不信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的。
把核桃拿在手里,晏婉如挽著我走出人群,“我曾跟一個老先生學過兩個月核桃,雖然沒正式出師,但當時養成的感覺現在還記憶很深,比如怎么看青皮的底,青皮的頂,青皮的肚,呵呵,倒不是自夸,或許在別人看來,賭青皮很難,可對我來說,卻不算什么。”
我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你應該聽說過,現在很多文物鑒定專家看東西,是憑借的經驗,憑借的知識面,他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以很容易從邏輯的角度做出正確的推論,但這些知識和經驗的積累,是需要時間的,你如果想從頭開始認認真真地學,顯然難度太大,所以我建議你跟我當初一樣,不用學精,只要能吸收的知識就拼命吸收,囫圇吞棗也無所謂,關鍵是培養出一個感覺。”
“感覺?”
“是的,像我現在,有些朋友把東西拿給我鑒定,我一看就知道是贗品,可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它到底贗在哪里,后來跟書上查一查,哦,才恍然大悟它哪里有問題,這就是當初看過的知識雖沒深刻地記在腦子里,卻在潛意識中留下了一個印象,也就是所謂的感覺了。”
我才明白,晏婉如之所以去賭青皮,是想給我上課。
她看著我笑了一下:“比如賭青皮,比如看字畫,比如挑瓷器,這些手法回去以后我統統可以交給你,只要你不怕煩就行了,當然了,像翡翠賭石,雞血石賭石那種,我就無能為力了,那些玩意兒可不像青皮核桃這么有規律姓。”
我感慨道:“老天真是不公平,為啥我學了這么久才剛剛入門,可你二十歲不到就能跟一些專家平起平坐了?”
晏婉如好笑地刮了我鼻子頭一把:“嘴巴還挺甜。”
我氣道:“你又來?再碰我我真急了啊!”
話音剛落,鼻子又被他刮了,“脾氣倒真不小,走吧,賣核桃去。”
“晏姐,我跟你說真的呢,別老在我臉上瞎摸行不?你看人家直笑話我,我多丟人呀?”
晏婉如吭哧吭哧地笑,卻不理我,親昵地挽著我走進一家核桃店。
進了屋,她將方才的兩對兒核桃往柜臺上一放,對著后面的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道:“兩對兒獅子頭,收嗎?”
青年老板拿起來看了看,“小了點,你想賣多少?”
晏婉如笑道:“不賣,送你了。”
“送我?你…”青年老板一呆,等晏婉如摘掉墨鏡,他才呵呵一笑:“我當是誰呢,晏老師啊,喲,您身邊這位是?”他眼神有點怪怪的,可能是誤會了。
晏婉如摸摸我后腦勺道:“我弟,想賣幾對兒核桃,你可別黑他。”
“瞧您說的,您弟弟就是我弟弟,我哪能干那事兒啊,什么品種?拿出來瞅瞅?”
我就把書包放下來,從中取出一個封口的塑料包裝,遞給青年。
那人贊嘆地點點頭:“龍紋獅子頭?配上對兒可不容易呢,行,個頭兒也挺足,不錯。”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看了晏婉如一眼,沉吟道:“咱們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這樣吧,這對兒核桃我也不賺您弟弟錢了,一萬五,我留著自己玩了。”
聞言,我干脆一個接一個地把所有核桃全拿了出來。
青年老板錯愕道:“怎么這么多?郊區包的樹?”摸完這個摸那個,等把核桃都看了一遍,他用計算器啪啪打了打,末了,道:“配上對兒的,沒配上對兒,總共算下來,我給你二十五萬吧,晏老師,您看合適嗎?”
晏婉如一點頭:“好,小靖,再把那些古籍拿給他看看。”
“嗯?”
“呵呵,他是做核桃生意的沒錯,可他家老爺子卻喜歡收集古籍善本。”
來時的車上,我和晏婉如大概把村民送我的東西看了一遍,其中幾個瓶瓶罐罐都不太值錢,一個香爐和兩個筆筒也均屬于現代工藝品,只有那幾十本古籍是貨真價實的老玩意兒,非常有價值。
青年老板對古籍似乎也有很深的研究,目光驚嘆地一本本翻了翻,贊不絕口。
后來,他打了電話給他家老爺子詢問了片刻,放下手機后,青年道:“晏老師,老爺子說只要是古籍善本,他有多少要多少,不過老人家腿腳不好,過不來這邊,我呢,對估價方面也不是很在行,您看這幾十本書值多少錢?”
晏婉如想也不想道:“二十六萬左右。”
青年二話不說:“好,就二十六萬。”
出了潘家園,我手頭已多了五十一萬的啟動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