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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意料之外的相遇 因開封毗鄰黃河,雖說夏季常有黃河泛濫水災的危險,但平日風平浪靜的時候,水路就成了溝通南北的最好選擇。張越等人此次便是選擇坐船沿黃河北上,然后再從會通河到通州。而身負要務的張輔則是耽擱不起,早在下葬和三虞祭祀之后便快馬趕回了京師。
如今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張越等人一路自然是走得順順當當,只不過,從黃河改道運河乃是走安山湖一線,就只見運河沿線都是絡繹不絕的糧船商船,行程不免慢了下來。
張越之前去山東上任的時候曾經在這里下船改陸路,如今重回故地,發現當年的小村莊比從前何止熱鬧了一倍,而且仿佛有些小鎮的雛形,他心中大是感慨。此地已經是山東地界,趁著靠岸停泊過夜,他便索性帶著牛敢等四個護衛和幾個置辦飲食的小廝一同下了船。
一路穿過碼頭,身穿青布袍子的他看上去并不起眼。他有心瞧一瞧這個新鮮出爐的小鎮,便打發那幾個小廝自去采辦,自己則帶著牛敢張布四人四下里逛了起來。就在他隨便走進一家小客棧的時候,卻發現靠墻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女人。
不但是他,坐在那兒的唐賽兒也沒有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張越。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人,一直不離左右的唐青霜并不在,青布包頭藍布交領衫子黑色布履,不施粉黛的她瞧上去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家少婦。剛剛打發了幾個上來搭訕的無聊客商,這會兒她正一手拿著盛著酒的小瓷碗,目不轉睛地盯著張越看了片刻,她便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張公子,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
盡管張越只是當初在孟家見過唐賽兒一回,之后除了馮遠茗提過一次,他幾乎就完全沒有再聽到過這位白蓮教教主的任何傳聞,但朝廷的海捕通緝榜文還在,張越看著那張幾乎沒有絲毫變化的臉龐,很有一種嘆氣的沖動。可人家既然沒有見著他就要喊打喊殺的,更沒有立刻抽身而走,他便索性走上前去:“沒想到你還在山東。”
“我只是趁著清明祭掃先夫的墳墓,沒打算在山東多停留。”唐賽兒哂然一笑,見張越只是站在那兒,她便漫不經心地說,“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緣,張公子何妨坐下喝一杯?算起來你那妻妹是我的小師妹,也不是外人了。”
張越從來沒想過會再次見到唐賽兒,因此壓根沒料到對方竟會說出這么一句話。官匪有別固然不假,他固然可以想辦法留下她,但要是她真用什么魚死網破的法子,對于他同樣是大麻煩。畢竟,馮遠茗確確實實是這位白蓮教主的師傅——盡管只是醫術上的師傅。
扭過頭掃了一眼身后四個目不斜視的護衛,他覺著自己這時候再站著反而更扎眼,于是便依言坐了下來。看到唐賽兒擺擺手向一旁的伙計又要來了一套碗筷,又無所謂地在他酒碗中斟滿了,他不禁越發覺得摸不著頭腦。
要知道,他先頭在青州奉旨監斬,那屠刀之下可是一口氣殺了幾百個人,其中多半都是白蓮教徒,若是說和對面這位有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人老了,心也軟了,這幾年我沒殺過幾個人。”舉起那個粗制的白瓷酒碗喝了一口,唐賽兒便淡淡地起了個頭,見張越臉色猛地一僵,她便放下了杯子,“我不比你,你雖然是文官,可這些年你殺過的人,恐怕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吧?只是老了也有老了的好處,至少我比從前精明些,不會被人算計了也渾然不覺。岳長天死了,那位漢王世子也死了,我的仇已經報了一大半,你不用擔心我還會揪著你不放。”
頭頂上不再懸著這么一柄利刃自然感覺不錯,但是,聽到唐賽兒提到的這兩個名字,張越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京師大亂的那一夜,他聽說自己家附近的巷子出現了一具莫名尸體,等到塵埃落定之后就讓胡七去查了查,等得知是岳長天時,他索性就沒有對其他人提。至于漢王世子的死他倒是從來沒往某個方向去想,如今聽來,難道也是這個女人的手段?
“唐姑娘,你就想對我說這些?”
“我只想對你說,不要小看了女人!”唐賽兒滿斟一杯,隨即舉杯一飲而盡,這才將杯子隨手撂在了桌子上,“女人一旦偏執瘋狂起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以后要是官府能公正一些良善一些,朝廷能夠少打仗,興許我會用這雙殺過人的手做羹湯過過平淡日子,但若是不能,我也大可豁出去!我奉勸你多加小心,你可是也有一個瘋狂的女人盯著!”
言罷她便站起身來,指著張越對那個在店堂里忙忙碌碌的伙計淡淡地點了點頭:“今兒個的帳記在這位公子頭上!”
聽到這理所當然的口氣,再看著那個身穿藍衣的背影跨出大門,張越幾乎要吩咐人追出去,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他如今已經不是山東的父母官,也不是刑部負責海捕事宜的官員,就算抓著這位白蓮教教主又有什么用?那只是更燙手的山芋,更何況人家已經明說打算收手,他就更沒必要多管閑事了。更何況,那死掉的兩個人都是他也想除之而后快的。
結帳出了客棧,他往街道兩旁掃了一眼,見再也尋不著唐賽兒的影子,就回頭吩咐跟出來的四個人不許和人提起今日的偶遇,隨即便繼續順著起初定下的行程繼續往前走。直到天色暗了下來,他方才回到了船上。此時,負責采買的小廝已經都回來了,倒是張超特意在船頭等,見著他上船便埋怨了兩句,隨即便提起了一個重大消息。
“禮部尚書呂震已經出獄復職了。”
想到之前朱棣把一個個大臣打入大獄時雷霆萬鈞的堅決,之后一個個人往外放時的那種拖拖拉拉,張越不禁覺得皇帝如今確實是喜怒難測,于是便開口問道:“這是多久的事?”
“大概就是五六天前。是京中南下南京的官船上傳來的消息,因為萬壽節快到了,這次皇上要御奉天門受百官朝賀,同時接見四夷朝使,因為禮部少了呂尚書,這幾個月一直效率低下,所以最后人就放出來了,而且還官復原職。”
這算什么理由?要真是因為這緣故,如今禮部另一位尚書金純聽了非得七竅生煙不可!
想歸這么想,但對于呂震兼理三部尚能井井有條的本事,張越心里還是佩服的。須知禮部一向是清閑衙門,固然管著三年一度的會試,但主考官都是取自上裁,還不算極有實權的部門,可呂震偏能處處握權排除異己,而且還坐得很穩當。上次他親耳聽到皇帝大發雷霆,如今卻又輕輕巧巧赦免了,此人得圣心可見一斑。
行程中的小小插曲只是平靜水面上的小波瀾,很快便消失了去。三月二十三日,船終于停在了通州碼頭,留守京師的高泉早早地等在了通州城內,這天清早就到碼頭上等候,午后方才接著了人。由于女眷行李不少,隨行更是用了六輛馬車,他吩咐下人看好從船上往下卸東西的腳夫,又快步走到了張越三兄弟的面前。
由于兄弟三個的兒女都還小,最大的還不滿四歲,最小的還在襁褓,路途顛簸恐怕吃不消,而且都是重孫輩,于是此前就都留在了京中,同樣留下的還有方水心母子和紅鸞母子。前者是關在屋子里誰都不理會,后者則是因為張赴此前便身子不好,她思來想去便去求了張倬,于是就留下了。這會兒高泉稟報說一干小主人都還好,眾人自是松了一口氣。
眼看女眷們都已經登了車,張越正打算上馬,就聽見碼頭另一邊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那里也停靠著一艘客船,此時吵鬧聲音極大的恰是船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他的面前圍著幾個碼頭上挑運行李的腳夫和車馬行兜攬生意的車夫。等到聽清楚了那隨風飄來的話語聲,張越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是討價還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別以為咱們是外地來的不懂行情,我爹可是京官!通州到北京才幾十里路,咱們這么點人要半吊錢,你怎么不去搶?還有,這么些行李從船上運下來就有九十文,呸,你做大頭夢呢!母親,您別攔著我,咱們大老遠從泰和趕過來,是到京師過好日子享福的,憑什么受這些苦力的閑氣!”
原打算轉身出發的張越忽然聽到泰和兩個字,立刻就放下了韁繩,又轉頭仔仔細細地望了過去。這時候,只見有人攙扶了一個老婦緩緩從踏板上下船。那老婦瞧上去打扮得極其樸素,仿佛只是出自尋常人家。然而,聯想到自己之前曾經向楊士奇提出的建議,他不免留上了心,連忙帶了連生往那邊走去。等到近前,他就聽到那男子又嘟囔了一句。
“爹是堂堂左春坊大學士,如今咱們到了通州竟是連個接的人都沒有,楊忠那個狗才究竟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