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又聞喪報 年近四旬的王夫人自然比不上那些姨娘丫頭的年輕貌美,由于連著生了兩個孩子,比起當初的保養得宜,如今的她不但有些發福,就連臉上也不如往日白凈細致。因此,這會兒被張輔目不轉睛地盯著瞧,她頓時覺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老爺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如今才算是真正明白。”雖然張輔正當壯年根本算不上老,但多年征戰自是落下了不少隱疾。只不過,相隔兩年再次歸來,看見自己膝下的一雙兒女,他仍是對妻子生出了深深的感激,“夫人,辛苦你了。”
王夫人這才醒悟到丈夫不是在看自己臉上多出來的那些細紋,盡管是年紀一大把,她仍是免不了臉色一紅,心里卻是燙貼得很。見碧落用丹漆橫紋茶盤捧了一個瓷盅過來,她連忙站起身親自將那個瓷盅擺在了張輔旁邊的梅花幾上。
“馮大夫之前為雍兒調養身體的時候,我就和他提過你的風濕老毛病。他那時就說,用核桃仁、松子、栗子、大棗還有黑豆紅豆好些豆類熬出粥來,卻是比吃藥強。還有桑椹酒,每日飲上一盞也有效用。雖說不能斷根,總比你一日日發作的時候好。話說回來,這北方的天氣比南方干燥得多,興許能少發一些,也能讓你少些苦楚。”
“夫人還真是費心了,其實都是老毛病,我哪里有那么金貴?”
張輔打開那個瓷盅,見里頭盡是些干果豆類,清香撲鼻,倒是有了些胃口。須知他在宣府練兵,即便并沒有人敢委屈了他這個國公,但他不可能隨身帶廚子,更不愿意做出挑剔飲食之類的事情,因此自然是不如家里的講究。他胃口原本就大,滿滿一瓷盅的豆粥很快就吃了個干干凈凈,接過絹帕隨手一抹嘴,他不禁笑了起來。
“出去這兩年又成了狼吞虎咽的習慣。要我說,什么居移體,養移氣,萬一在原先那種地方又呆了一大段時間,還是得故態復萌。練兵講的是令行禁止,要是我這個掌總的扭扭捏捏偷懶,那練出來的無疑就是一群兵痞子!而且宣府這種地方靠近北邊,常常會有蒙元密諜悄悄摸進來,我晚上都睡得輕。乍一從那里回到了這帝闕,這幾個晚上還真是睡得不習慣。”
雖說張輔說得輕松,但王夫人十四歲嫁給他,又經歷了最是驚心動魄的靖難,哪里不知道這帶兵打仗的風險?好在如今丈夫平安歸來,她放下了一樁心事,當下就只命乳母抱了一兒一女來,夫妻倆逗弄了好一會,外頭方才有人進來。
“老爺,夫人。”
盡管張輔回來這幾日都是歇在王夫人房中,但惜玉還是一如既往日日侍應,就是在衣裳上頭也素來小心,從不像其他年輕姨娘那樣穿桃紅蔥綠這些鮮艷顏色。此時,一身雨過天青色衣裙的她拿著幾張燙金帖子進門,瞧見張輔正笑呵呵地抱著女兒,不禁愣了一愣,隨即方才走上前去,將那些帖子呈了過去。
“雖說皇上有旨讓老爺好好休養,但老爺這一回來,往門上投帖的就多了。這些多半是各家勛貴的婚喪嫁娶,除了武安侯的長孫,其余的都并不要緊,還請夫人裁度。”
“既然你說不要緊,這些事情你忖度著處置就行了。”王夫人看也不看那些帖子就點了點頭,“有了皇上的話,老爺就是不出面也沒人會挑錯處,但若是全都不去也不好,武安侯既是長孫的婚事,老爺總不能不顧袍澤同僚的面子。”
見張輔對自己含笑點了點頭,惜玉這才歡喜了起來,忙順著王夫人的意思將一丁點大的張雍抱在了炕上。她正打算湊趣地說幾句吉祥話,外頭就傳來了聲音:“老爺,夫人,陽武伯府打發了起少爺過來,說是來探望老爺并送帖子。”
聞聽此話,王夫人連忙吩咐請進來,心里卻有些納悶。雖說那幾個堂侄兒逢年過節都會過來送禮問安,但平日里往來最多的卻是張越,就是顧氏有什么事也往往打發張越來說,這次怎么是張起?就算真是張攸那邊有事情,也該派長子而不是次子。
張起平日除了隨大流,確實鮮少上這里來,進門行禮問安又按著禮數說了一通話,他便有些局促,索性直截了當道出了正題,又雙手奉上了一張帖子。原來,半月之后就是東方氏的生日,因新近晉封了陽武伯夫人,又是四十大壽,少不得操辦,因此顧氏也就吩咐了張起送來請柬。雖說王夫人和東方氏情分平平,卻得看嬸娘的面子,當下就答應了。可等到人一走,她便滿心奇怪地對張輔說:“今兒個來送帖子理當是超哥兒來,怎么換了他弟弟?”
張輔對此倒是不以為意:“許是正好有事,他們兄弟倆不是都有軍職么?這軍中告假都有定例,總不能像那些無職無司的紈绔子弟那樣成天閑逛。比起張斌張瑾那兩個不成器的,他們幾兄弟倒是還好,一個個都還有出息。對了,惜玉你讓人捎個信給張越,讓他得閑了到我這里來一趟,我此次在宣府因緣巧合得了一箱書法帖子,有趙孟頫黃庭堅蘇子瞻的,據宣府幾個老夫子說都是真跡。他和沈家兄弟交好,這些都用得上,讓他有空了過來取。”
“老爺還真是惦記他,別讓那些小的到時候說你偏心。”
“那些東西要是落在他們手里,也不過是和廁紙的作用差不多,送給張越也不至于明珠蒙塵,轉手送人也適宜。況且,惜玉不是已經把該分的東西分送了各府么?他們都是奢侈慣了,我那點素綢他們只怕也看不上眼,我聽說他們如今非妝花織金不穿,這奢侈的名氣都傳到外頭去了!老二老三還嫌棄官職低,嫌棄我不提攜兩個侄兒,可他們哪里扶得上墻!”
見張輔說著說著就動了氣,王夫人少不得勸說了幾句,又朝旁邊的惜玉打顏色。于是,惜玉少不得插科打諢了一番。然而事與愿違,張輔這氣還沒消,陡然之間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老二家的珂丫頭要嫁給富陽侯李茂芳,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看到王夫人詫異地點了點頭,張輔不禁皺起了眉頭,“那門第自然是無可挑剔,但李茂芳…先頭皇上幾次讓他到國子監去讀書,他卻硬是不去,飛揚跋扈貪戀美色倒是名聲在外。況且,永平公主向來不安分,珂丫頭嫁過去沒有好日子過倒是其次,怕只怕以后的麻煩!而且,你不覺得這門親事是二弟高攀么?”
“二弟妹來見我的時候倒是滿面喜色,說是二弟往日對于珂丫頭不怎么上心,這次卻選了這樣一門好親事,我也沒往深處想,畢竟這是他們的家事。”王夫人聽張輔這么一說,漸漸也有些不安,“可我聽說乃是永平公主派人去二弟家說的媒,再說咱們張家的門頭也并不辱沒了富陽侯,高攀怕是說不上吧?”
“話不是這么說…”
張輔正想把這里頭的彎彎繞繞說清楚,這話才說到一半,門外就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惜玉忙告罪出去,不消一會兒卻是面色凝重地回轉了來,先屏退了那些丫頭,她方才屈膝一禮急急忙忙地說:“老爺,夫人,二老爺府上出事了。二夫人忽然失足掉進了池塘里頭,這會兒情形很不好。那邊已經亂成一團了,所以派了兩位媽媽來。我已經吩咐她們不許胡說八道,請夫人示下是否過去看看。”
王夫人自然聽說過張輗家里那些妻妾相爭寵妾滅妻之類亂七八糟的事情,這會兒不禁又驚又怒:“失足,好好的怎么會失足!這種時候讓我過去看有什么用,家里那么多丫頭婆子做什么吃的,居然會讓主人大冷天掉進了池塘?”
即便是最不想管兩個弟弟家事的張輔,這時候也動了真怒。雖說不喜鄧夫人這個懦弱的弟妹,但大冬天的誰會沒事情在池塘邊閑逛,甚至還鬧出了失足,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想到父親一世英名,他自己也是從來謹小慎微,兩個弟弟卻偏偏不省心,他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好容易壓下怒火,他便對王夫人囑咐了一番,又讓她帶著碧落和兩位媽媽前去。
然而,王夫人這一去便是整整一天,直到晚間方才有消息傳來,說是鄧夫人歿了。聽到這樣出人意料的消息,張輔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待到惜玉在旁邊連聲提醒,從來不拿東西出氣的他卻隨手拿起旁邊一個蓋碗,劈手砸了出去。直到聽見那清脆響亮的咣當一聲,他方才以右手遮眉眼,深深嘆息了一聲。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噤若寒蟬的丫頭們方才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東西,而惜玉則是悄悄指揮人撤去了桌上的飯食,等到出了屋子又讓人去預備一應喪服禮制,并派人前往陽武伯府報喪。經辦這一大堆事情的同時,她隱隱更感到了一絲心寒。
那還是正經的三品誥命淑人,居然就這么不明不白死了?既如此,張珂已經定下的婚事是往后頭延三年,還是熱孝里頭成婚?